“打完电话了？”
对着搓手赶来的冯让清，储真立刻划出自己的范围，用外套将冯让清裹在自己怀里。
“冷？”
“有点。”冯让清哈了口气。
为了进港口，她特地给朱茂打了电话，对方对她很热心，立刻打点好关系，让她拿到了通行证。
话里话外还有提醒她多关注这批废矿的成色。冯让清笑答,“自然。”
电话里朱茂暗示她，自己手头上的资源很多，如果这票合作愉快，那么后头的少不了分冯让清一杯羹。如果俩人关系足够好，日后也不需要中介介入担保，更是省下一笔不菲的费用。
冯让清电话里三言两句没有答得太死。根据样品情况，很可能这群人把高纯度玻璃误认为是一种高级宝石，怕是冯让清的大实话一出，就要产生蝴蝶效应，后来的事，冯让清不想沾，也没劲儿沾。
她现在的工作准则是够用就好，时间多宝贵，美人在侧，还管那无聊的工作干甚？
冯让清驱车开进港口，储真坐在副驾驶，将窗户微微摇下来，因为太突然，现在他还觉得这跟梦一样。
冯让清问他要不要看海，他先是一愣，随即点头，眼里发光。
冯让清笑嘻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好，那就带你看。”
储真问：“要怎么看？”
冯让清从桌上拈起一颗玻璃，摆在自己眼前，眯着一只眼，在灯光下摇晃，“靠它。”
今天凌晨，储真又因为难受的妊娠反应翻来覆去睡不着。往日，冯让清回身抚摸他的后背，然后小心关切。这次，她却突然提出，“是不是睡不着，要不要出去走走？”
储真的胃部还翻涌着，听她这句话，起先愣了一下，随即在黑暗中展颜，“好。”
码头的夜晚灯火通明，数百颗灯泡在水面上组成长而宽的降落坪，供来往的货运飞船停留。接着，巨大的起吊机会把船舱上的东西吊起来，放在岸上划好的堆放区域里。
他们驱车在码头的道路上缓慢行驶，这里限速二十码，近光灯将前方的路照亮。
储真觉得眼前的一切很新奇，问：“你前几天都在这里？”
冯让清点了点头，没多提自己天天埋在这堆废矿里搞研究的细节。
码头的夜风吹拂而过，呼呼作响，储真捂着脑袋，防止头发乱飞，搅乱了视线。
他们到的时候，岸边的一艘飞船刚刚结束卸货，正要根据调度指挥，把飞船移到起飞坪上飞往下个目的地。
天上可以看到一个隐约的黑点，那是下艘要降落的飞船。
起飞燃烧起的蒸汽喷吐在地面上，带来极大的喧嚣，周遭的一切声音都被吸纳了。
储真试图呼喊冯让清的名字，但他发现，即使已经让嗓子疼得厉害，耳边还是除了蒸汽的声音外，其他什么也没有。
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失声。
幸好不久，那艘飞船就离开了。
周围又恢复那种属于工业化的夜晚的规律的声响。这时候，冯让清正在把车停在一旁临时划线的停车区。然后她下车走到储真那一边，帮他开门。
“下车吧。”她微微弯腰，在储真的脸颊上落下一吻，“身体还好吗？”
“我很好。”储真回道。他担忧地看向冯让清，嗫喏地问她，“你会不会很辛苦？”
冯让清只是微笑，没有回答。
她伸手将储真的手牵住，带到自己胸前，几乎是依偎着他的，两个人往海岸边走去。
因为飞船降落的动静和影响很大，他们不便靠得太近，只能在侧面寻一处相对僻静的岸石坐下来。
冯让清先坐上去，然后拍了拍自己身边，储真也坐过去，靠着她。
夜风拂过，他怕冯让清感到冷，将自己因为孕期全部换成的宽松外套敞开，把冯让清包在自己怀中。
冯让清的侧腰贴在他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突然低笑出声。
她感到很舒服。
很安宁。
天边悬挂的月亮灿烂，冷色的光倾泻而下，在灯光和月光的夹角，他们就像是被世界遗忘的两个人。
无比清晰地，冯让清感受到被遗忘的自在。
原来她并不是那么渴望关注的一个人。
她将头依靠在储真的肩膀上，心想：只要身边的这个人还关注着自己，眼中永不让自己消失，就足够了。
储真看向远方，捏住冯让清肩膀的手收紧。
飞船行驶荡起的涟漪蔓延至远方，黑色水面看上去深不可测。
这就是他想看的海。磅礴的，广大的，宁静的。其威严与肃穆在黑夜中被无限放大，让人感受自己的渺小。
那是极具吸引力的景色，好像靠近它，就能够触摸这样的广大。这是一种诱惑，静静地诱惑。
走近它，无知觉地走近。
心甘情愿地走向死亡。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想。
死亡……这是他不该想到的词。他没什么不满意的，这样的生活，他知足得不得了。
他的指尖用劲到发白，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出现了不小的差池，他必须及时挽救。
“很美。”他感慨，用脸颊蹭了蹭冯让清的头发，“谢谢你。”
“这没什么。”冯让清包住他的手，轻声说。
储真在某个刹那突然意识到冯让清这个人正在发生一些细微的转变，她变得更柔和，更柔软。没有之前坚硬。
他无法看见冯让清眼睛，但可以揣摩出现在冯让清眼底的神采，一定漂亮非凡。
她再也没必要那么坚硬，因为现在身边的这一位，如何会伤害她？她可以尽情地敞开柔软的胸膛，面对着储真，作出坦然的姿态。
冯让清这个人，竟然开始关切别人的需求。竟然为了满足别人的愿望，而开始努力想办法了。
储真有点想笑。
他倏地提起第一次见面，他们之间的相遇是多么生硬啊。冯让清还利用他的单纯和无知，演了一场很拙劣的戏码。
“忘了那个，不好吗？”冯让清抿着唇，“你这么说，我听上去是个坏蛋。”
“嗯，的确很像。”
“给我个机会？”
衣料在摩擦中发出簌簌的声音。
“嗯？”
“你把那段记忆忘了，我重新追你，我们开始约会，今天是第一次约会。你把这段记忆放进去。”她提了个无理的要求。
储真笑了，陪她玩，“好啊，我忘了。”
冯让清开始编故事，“那次发布会，你作为安全局的一员奉命来保护我，我对你一见钟情，发布会结束，我决定追求你，于是向你提出邀请，请你一起到海边看海。”
远处有翻腾的海浪。有海鸟翱翔，在月光中留下滑动的黑影。
“你觉得这场约会不错，于是也对我动了心。”
“不。”储真打断，“顺序错了。”
“顺序？”
“嗯。你向我提出邀请，我内心狂喜，其实早在电视上见过冯大博士的英姿，我已经动了心。局里要设立特别小组保护你，我自告奋勇，甚至担心落选而惴惴不安，幸好最后还是我。发布会结束，我还以为没办法认识你，你却向我走过来，甚至对我提出了约会邀请，何其荣幸！那天晚上，我激动得睡不着，甚至跑到健身房去健身，生怕下次见面，我会不那么完美。”
冯让清噗嗤笑了，“你这么会编？”
“编？”储真有些怨怼，“我都是真的，我只是按照记忆在复述。”
“好吧好吧，你比我入戏还深，是我的错。接下来让我说吧，我们在海边看海，气氛绝妙，你把我搂在怀里，我们共享你的外套。我心跳狂跳，心动不已，恨不得立刻就拥有你！”
“为什么不呢？”储真问。
“这次要循序渐进。”
“我不喜欢。”
“见面，约会，才牵手，拥抱，亲吻。这个顺序才对。”
“我第一次见你，就希望你标记我，成为我的alpha。”储真轻声说，“原来这一次，还是我更喜欢你？”
“能不能再给我个机会？”
“第三次？”
“嗯，让我重新说。这次我见你，第一眼见你，我就恨不得立刻将你标记，可是我舍不得。你看起来那么乖，我这么做，岂不是显得我很变态。于是，在海边，我忍不住向你告白。我说……”冯让清顿了顿，“我爱你，储真。非常非常爱。”
储真的身体一颤。
“我爱你，储真。”
“我爱你。”冯让清咬着唇，反身跨坐在储真的双腿上，敏感的部位相互紧贴着，“当时就是这样。你是怎么回应我的，储真？”
储真转脸，仰脖，把腺体露出。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滚动。
冯让清搂住他的脖子，低下头，轻咬腺体。
“我将你标记了。然后我问你，能不能结婚？”
“什么？”储真大惊，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是的，你很惊讶，然后问我，远渡星系已经废除了婚姻法，只存在合法的标记关系。结婚是什么意思？我说，那是一种私定终身的简要说法，只有足够爱，足够到即使没有一切外界约束，才可以笃定自己在现在，在未来都愿意和对方厮守一生的时候，才会提出这样的请求。我在你震惊的，难以置信的眼神中……”
冯让清目光温柔，她用拇指按压在储真的眼下，望进他的眼眸中。
那双眼眸里，就是这样的神情。
“严肃而郑重地询问你，是否愿意和我结婚？”
“储真，你是否愿意和我结婚？”
储真哽咽，“我愿意。”
“好。”冯让清将他牢牢抱在怀中，“那就是你对我做出承诺，这不是身体的契约，与标记不同，是完完全全出于你的灵魂做出的契约，你不能离开我，再也不能。你的灵魂也承诺，与我永远在一起。”
灵魂。
储真闭着眼睛，他突然明白，冯让清在担心什么。
海鸟发出了鸣叫，划破了黑夜的长空。
“真好。就从这里开始吧。”冯让清心满意足地从储真身上下来，回到他的身边，“这只是第一次约会。”
“第二次什么时候约？”
“你作为安全局的人，应该很忙碌吧，我忙着研究飞船，也很忙碌。于是我们开始线上聊天，睡前会打视频电话……”
“不不，我不忙，一点也不。”储真反驳她。
冯让清哈哈大笑，“好吧好吧，因为我亲爱的小男友不停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进行第二次约会，于是我提出……”在储真热切的眼神中，她卖了个关子，“过几天吧。”
储真闷闷不乐，“过分。”
“喂，让我们先尽情享受这一次的约会，好吗？”冯让清举起双手投降，“你这么期待，我会压力很大！”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满意！”
他们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
冯让清眯着眼睛，荡着双腿，正沉浸在凉爽的风中。她好久没这么自在，无人之境让她的思绪放空，她讨厌感受到第三个人的气息。
储真抿了抿唇，脑袋磕在冯让清的肩膀上，呼吸声夹杂，“困了。”
“困了？”冯让清担忧地摸了摸他的后脑勺，“那我们回车上。”
他们正要从岸石上跳下来，突然远处传来“咻”的声音。
接着，天空亮了。
储真困惑地看向冯让清，直到被对方拉着手快速绕到储存货物的集装箱后面。
被堆叠放置的集装箱总共有几十米高，看上去非常庞大，两排箱子中间有大约三十厘米的空隙，他们俩就躲在这里。
冯让清的心脏狂跳。
“有人。”她低语，似乎在盘算接下来他们该怎么做。
是来抓他们的，还是……
“没事。”储真捏了捏她的掌心，“不是你想的那样。”
如果是来抓他们的，何必这么兴师动众。
所以绝对不是的。
储真的判断没错，刚才让天空大亮的信号枪弹是这场战斗对方弃车保帅的选择。刚刚降落的飞船中，涌出十几个人，接着，从码头某个不显眼的地方，也涌出十几人。
他们进行了长达二十分钟的对峙，直到岸上这方先出手。
接着五分钟内，一切恢复正常。
储真望着血腥的场面，一语不发。冯让清担心影响到他的情绪，想要捂住他的眼睛。
她的担忧逗笑了储真，揶揄道，“你忘了我以前是做什么的？”
是啊，他以前是安全局的一员，工作能力相当出色。虽然因为怀孕，冯让清等一干人总是不自觉代入守护他，保护他，呵护他的角色。但这并不能改变储真本来的样子。
他是安全局非常优秀的一员。
冯让清看着储真的侧脸，被他眸中那种如猎鹰般的神采震撼。
她想动，动了一下胳膊，却动弹不得。这时，她才发现储真的手如铁爪般钳住自己，将她按在身后。
“是安全局的人。”储真眯着眼睛，沉声。
他转脸，看向冯让清，“不过没事，不是来抓我们的，看来是冲对面来的……你怎么了，让清？”
冯让清摇了摇头，“我是不是有点草木皆兵了？”
“怎么会。”安慰似的，储真用脸颊蹭了蹭冯让清的手背，“你做的很好了，真的。”
真的吗？
冯让清困惑地望着他。
也许，刚才那一瞬，让她想起自己一直忽略的另一个个人意志。那是她害怕看到的，因为……潜伏的某种东西。
即使，她已经得到了灵魂的承诺。
过了一会儿，码头的安保队也匆匆赶来，帮助安全局稳住场面，维持秩序。
冯让清迟迟没有露脸。现下，她还不能暴露在安全局面前。
等到安全局的车带着对方幸存者驶离，冯让清才拉着储真匆匆出现，走向自己的车。
没想到朱茂却突然出现，拦在他们面前。
储真很少见生人，站在冯让清身后默不作声。但是他出色的外表还是很难让人将其忽略。
朱茂笑到，“抱歉啊，马老板，让你受惊了。这不刚才有条搞人口贩卖的船，情况比较严重，安全局都蹲了大半个月了……啊，这位是？”
他看向储真。
听到冯让清介绍，“这是我爱人。”
姓谁名谁没说，“他性格比较内向，见谅。”
朱茂了然，欠了欠身，送他们上车。
储真坐在副驾驶，整理他的安全带，为了照顾孩子，他特意理了理，外套翻出来，露出里面的肚子。
朱茂弯腰，把头往里面伸了伸，眼神落在上面。
他正要说话，冯让清身体前倾，把视线拦截，她微笑，“今天就谢谢了。改日再聊。”
冯让清心里却想的是，你明知道今天有埋伏计划，为什么不说？
回去的路上她细细一盘算，低骂了句，终于明白，这破烂地，谁比谁干净？这是提醒她呢，到底是谁的地界，别胡作非为。
她转脸，储真已经依靠在车窗上睡了。他的睡颜安稳，温热的手掌轻轻地覆在肚子上。
冯让清冷峻的表情一下子柔和下来，无奈地勾唇笑了。她伸手，也轻轻搭在储真的手背上。
若是以往，她当然认为这是一种安慰，现在，她想明白，这其实是一种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