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渚此话一出，又陷入可怕的寂静中。

    关泠月有些意外地盯了他许久，见他眼神坚定，不似开玩笑，大笑了几声：“哈哈哈……没想到在这群废物中，最了解我的人，竟然是云阙仙尊你。”

    裴子溪抓着江怀渚的袖子，问道：“什么意思？她不是我师尊，那她是谁？”

    江怀渚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只怕要让你失望了。她不是关泠月，但她确实是你师尊。”

    裴子溪抓着他袖子的手，无力垂下。

    莫凌云微微皱着眉：“还请云阙仙尊将话说得清楚一些。”

    江怀渚缓缓道：“她是，关轻影。”

    莫凌云倒吸一口凉气：“关轻影？她不是已死去多年了么？”

    他继续冷静分析：“只怕死的那个，并不是关轻影，而是关泠月。”

    江怀渚说完，引起轩然大波。

    “这……”

    “应该死的是体弱多病的关轻影才对，怎么会是关泠月呢？”

    关轻影不屑地牵起唇角，看着这些蠢货在那里猜测来猜测去。她顶着关泠月的身份多年，做盟主的是关泠月，众人敬仰的也是关泠月，关轻影早已是个入了土的死人。无论她做出什么成就，都属于关泠月，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无比恶心。

    只有在温君泽面前，她才是关轻影。他们是一样的人，不被老天看中的那个人，他们只能付出更多才能比肩那些生来就有天赋的人。若是那些具有天赋的人是陌生人便罢了，偏偏是和她一个娘胎里出生的姐妹。

    凭什么她就生来孱弱，而关泠月就灵心慧性？

    “告诉你们也无妨，左右都是将死之人。”关轻影淡淡道，语气十分随意，“关泠月是我杀的，宋哲安也是我杀的。”

    莫凌云道：“不可理喻，你为何要杀他们！”

    她冷冷道：“关泠月就不该出现在这世上，若她没有与我争抢，我怎会先天病弱？”

    顿了顿，又道，“没有关泠月，宋哲安本应是我的夫君，可惜他瞎了眼要看上关泠月，那便一起给她陪葬吧。”

    她对宋哲安，也曾有过一段情窦初开，少女芳心。可惜，她杀了关泠月，关泠月的夫君宋哲安会走漏消息，那她只能将他也杀了。

    在大业面前，感情之事原本就不值一提。

    她还记得，在父亲的灵堂中，她对妹妹出手时，妹妹那错愕的表情，临死都未能瞑目，黑漆漆的瞳孔中倒映着她的身影。

    然后她又在宋哲安的茶水中下了剧毒，将他的尸体藏了好些天，再对外谎称是魔修做的。

    几口棺椁出殡时，她便成为关泠月，世上再无关轻影。

    莫凌云沉默许久，叹息：“毫无人性。”

    此等秘辛被关轻影堂而皇之地说出来……这意味着，她根本不怕他们说出去。因为，死人没有机会开口。

    燕忱又问道：“你想建立新的仙域，修仙界的人都死了，你靠什么？”

    “你们死了，还有外面那些傀儡啊。”关轻影冷笑几声，炫耀道，“他们身上的人鬼藤，可培育了足足几十年，才有如今的效果。”

    看来他们猜得没错，丁家就是他们最开始的试验品。只是那时人鬼藤威力太大，后来才研制出了能完美控制住人，同时又不会置人于死地的人鬼藤。

    池晚微微皱眉：“一个全是傀儡的仙域？恐怕不止于此。”

    关轻影捂着嘴笑了几声：“你们二人，太过聪慧，有时很好，有时太过恼人。”

    燕忱与池晚不约而同地看向关轻影身后的人，谈司言。

    池晚一语道破：“……飞升！你想飞升！”

    他想活下去，必须不停地换躯壳，才得以活了这么多年。他是关轻影背后的人，她这些行为必有他的指引，他最想获得的——便是长生！

    谈司言意外地挑眉：“池姑娘总是在我意料之外。”

    “你把人都变成任你驱使的傀儡，他们便能无条件信服于你。得到这么多的信众，你便有飞升成神、获得永生的可能。”池晚沉着分析，“而我们这些人鬼藤控制不了的高阶修士，你要取我们的性命。剩下这个萧条的仙界，你将它拱手送给关轻影，她后续又可为你提供源源不断的信徒。”

    谈司言缓缓鼓掌：“说得好。”

    但是飞升终究是一个传说，并没有人真的飞升过。即便传闻有人无限接近，但那也只是接近。

    现在这个世界，是仙魔大战后残留下来的新世界。为了不允许有同神一样强大的魔产生，便不允许有神产生，这是万年前流传下来的陈说。彼时仍无道修魔修，因此人们大抵确认该陈说真的是流传自万年前的世界。

    飞升之路可能已经堵死，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他们就要控制所有的百姓，来进行一场豪赌吗？

    关轻影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事情你们都已知晓。那么，有人要为我效力么？不止仙界，我还要一统魔界，尽归于我麾下！”

    为她效力，便能活下去。若拒绝，一定是条死路。

    他们要统一仙魔两域，建立一个新的仙域，外面的百姓和中低阶修士都已被控制了，就差最后一步——还未杀死他们这些人。

    他们此刻已被聚集在凌波岛，关在这灵力囚笼中。

    若同意与他们合作，说不准在新仙域能谋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一边是腐朽的仙界，连仙盟盟主都是个谋害血亲的叛徒。另一边是强大的敌人，蛰伏数百年，深谋远虑。

    很难不会让人心动。

    林尚高高举起了手：“在下、在下愿为宫主效力！”

    众人瞠目结舌。

    有人朝他吐了口痰：“呸，你这鼠辈！你幽光阁的人皆被他们杀了，你竟还要投敌！”

    林尚怒瞪回去：“你懂个什么东西？这仙界沉疴已久，不要也罢。我一向敬仰宫主，建立新的仙域还更便于我大展宏图！”

    关轻影对他勾了勾手：“你出来罢。”

    林尚试探着往外走，竟然还真走出了结界外。他面色一喜，赶紧跑到关轻影身后，得意地看着结界中那群人。

    谈司言问：“还有人么？时间紧迫，不便多等了。”

    结界中并没有人动弹，包括牧时。

    玄龄仙尊见状，对林尚鄙夷道：“魔修都没有投敌，都比你有骨气，你这恶心蛆虫！”

    牧时：“……也许我当初应该修道。”

    谈司言启动脚下传送阵，关轻影、林尚及温君泽的尸身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与此同时，困住他们的灵力囚笼疯狂地转起来，灵力四溢。脚下的土地一点点沙化，变得柔软松散，沙化以后又一点点消失，越来越接近海面。

    照这个趋势下去，最后的结局便是整个岛消失在海面上。

    池晚纳闷：“这是什么邪门功法？”

    燕忱却想起，为了救池晚看过的无数禁术时，曾经瞥到的一眼：“这术法可操纵时空，这里在变成千年以前的样子。”

    池晚又问：“那时什么样？”

    “千年前无凌波岛。”燕忱话一落，许多人手心出了一层汗。

    而此时，灵力囚笼逐渐收拢，众人被逼迫一点点朝中间靠拢。

    最后，所有人都会湮灭在这囚笼中。就像千年前，他们也不存在一样。

    裴子溪面如土色，整个世界观都崩塌了。江怀渚面色苍白，站都站不稳。但这些人依然想着如何破解这囚笼。

    莫凌云提出一个暴力方法：“不如大家一起砍，看能否突破此结界。”

    各式各样的灵力流动，齐齐对囚笼施展，依然坚不可摧。

    又有几人提出几个方法，虽然听起来便不大靠谱，但尝试了总要比没有尝试好。可惜，最后都没能破解这囚笼。

    莫凌云叹了口气：“只怕来不及了。”

    消失的边缘已近在咫尺。

    “我的妻女……怕是等不到我回家了。”

    莫凌云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想起那些亲朋好友，仍在远方，要么已成为傀儡，要么处在傀儡的围攻下，怕是此生再难见一面。

    死亡的手已至眼前，来不及与故人告别。在这片混混沌沌的大陆中，那些思念的眼睛终究是等不到他们回去了。

    燕忱则没有陷入这样的情绪中，他沉默着望向虚空，那里有一道弧光，像一只手，示意他打开。最近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离他也越来越近，似乎他已完全掌控打开它和关闭它的能力。

    这道弧光他知道是什么，可正因为知道是什么，才拿不准究竟要不要打开它。

    在凌波岛彻底湮灭前，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像以前一样触到那一片弧光。在别人的眼中，就像凭空在眼前打开了一个门。

    池晚怔怔地望向那道门。

    “这是什么？”

    燕忱淡淡道：“魂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