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琼造成的伤始终无法止血，刚缠上纱布，转眼又被染透。
玄龄仙尊左看右看，担忧地问：“一直这样可使不得。师弟，不如你先回清远山吧。”
江怀渚唇色逐渐发白：“无碍。乱琼的威力我了解，过几个时辰便可以止血了。”
他又转头看向池晚：“阿晚，方才那人的身份，你似乎有所了解？”
池晚点头：“不出意外，他应该是……谈司言。”
谈司言这三个字一出，在场的人俱怔愣半晌。
玄龄仙尊道：“谈司言？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倒是很久以前有位皇帝叫这个名字。”
“正是他。”池晚正色道。
看她的样子不似有假，一股巨大的荒诞感扑面而来。
关泠月将背上的温君泽尸体放下，轻轻放在一旁，冷冷说道：“谈司言在世时，还未到修仙的时代，世上甚至没有道修。至今为止，命数最长的道修都没有活那么久，他一介凡人，又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林尚也道：“宫主言之有理，他怎么能活到现在？”
莫凌云道：“也许……这正是他盗用池晚尸身的原因，他自己原来的身子早就腐烂成一片泥了。”
林尚又问道：“可是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便是谈司言呢？”
莫凌云娓娓道来：“此事皆因我女而起。池姑娘腰侧那枚铜镜里，承载着赤水圣女的残余魂魄，她与谈司言结仇，自是能认出来他。”
这一时间信息量太大，所有人都罕见地沉默着。他们对敌人一无所知，只有史书上寥寥几句，他是桑南的太子，手段强硬，冷酷无情，在位期间对北棠发起过多次战争，为国土的统一做出了巨大贡献。
谈司言将他们引到凌波岛，目的是什么？
林尚转着拇指上的扳指，面色沉沉道：“若他一直要靠别的身体才能活下去，很有可能，他是想在我们中间物色下一具身体。”
“不止。”燕忱道，“若他只是想找一个容器，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将人鬼藤散步得满世界都是。”
“那燕宗主觉得……？”
燕忱淡淡道：“他的计划，布局了几百年，不会如此简单。”
“几百年。”牧时冷冷笑了一声，“这几百年里，他不会隐藏起来坐视你们修仙界发展，只怕里面不知有多少温君泽这样的棋子混入。”
有看不惯魔修的人怒道：“仙门已如此，你魔界又怎么能逃得过？何必在旁边说风凉话。”
牧时也不恼，阴阳怪气道：“冥修与‘心慈手软’的诸位可不一样。”
关泠月休息得差不多，又将温君泽背在背上，裴子溪见他师尊实在辛苦，提议要替她背着，关泠月拒绝了。
她道：“不必再费口舌。不论谈司言是什么目的，他还没有离开凌波岛。找到他，杀了他，一切就都解决了。”
没错，一切危机的源头正是这个人。杀了他以后，他操控的人鬼藤自然失去效力，不管他有什么阴谋，皆无处施展。
他们看了看方才谈司言逃走的方向，朝着那边走过去。
燕忱抬头望天，熟悉的光弧不知是第几次出现在面前，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池晚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疑惑地问：“你在看什么呢？”
燕忱顿了顿：“你能看到天上有东西么？”
除了一片白雾，什么都没有。池晚摇头。
燕忱唇角勾了勾：“我也看不见。”
他伸出两根手指，亲昵地捏了捏她后颈上的软肉，见她像小仓鼠一样一下将脖子缩回去，低声笑道：“累了就多抬头看看。”
池晚脖颈发痒，红意一直顺着皮肤到脖子，小声嘟囔：“骗我。”
“你说……”她又道，语气中带着不确定，“我们这次能平安回去吗？”
他将她揽到怀中，揉了揉她的头：“想什么呢。没有我解决不了的敌人，知道吗。”
听见他这声调笑，她心中那点阴霾似乎也被阳光照射散开，笑道：“吹牛吧你。”
他想起在铜镜中那些幻象，站在谈司言的角度去思考，多少能触及他的性格与思路。
“至多三日，便能回去。以谈司言的性格，他会速战速决。”
等解决完这一切，这个世界就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漫天飞絮都会消失不见，终于能见晴日与白云。修仙界还会按照原来的模样，继续下去，日复一日。
而他与她……
“阿晚。”他低声唤她，声音中似乎饱含心事。
“嗯？”池晚侧头看他，侧脸在一众道修中间显得极为俊美，光映在他眼中，像黑沉沉的曜石。
此刻那双眼中，盛满了无数的情绪，有一二分分羞怯，更多的是坚定与真挚。
“等我们回去……”他轻轻咳了一声，语气微微生涩。
“就嫁给我吧。”
池晚略微睁大了双眼，耳朵中有些嗡鸣，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心脏忽然跳得很快，耳中充满着如鼓点一般的剧烈心跳声。
她太久没有回答，燕忱紧张地看着她，微微抿唇。
他手中微微发汗，紧张地等待她的回答。
“我……”在下意识说出我答应之前，池晚硬生生拐了个弯，“我……要问过师父的意思。”
他手心中出了更多的汗，心脏不争气地跳得越来越快。她没有马上答应，是不是她没有那么想嫁给他？
是不是没有像他想娶她那样，急迫地想嫁给他……？
“那是自然。”燕忱克制着自己的想法，声音又低又缓。
如果江怀渚不同意，他就想办法解决，不行就解决了他。
他细细抚着她如葱如玉一般的手指：“婚姻之事，最重要的是你的意思。”
她看向他的眼里，那双眼里仿佛盛着世上最醉人的美酒，否则她怎么一看就觉得晕乎乎。
真的很难说出“我同意”以外的话……
她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控制自己的嘴唇：“我……我得再想想……”
“想什么？”他低声问。尾音像钩子似的，直勾得她心里痒。
“想……穿什么样的嫁衣！”
她败了！
她捂住自己的脸。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
燕忱顿时便笑了，那双眼中闪烁着柔光，连周围的微风都更温柔。如果不是周围有这么多人在，真想把她抱起来好好亲昵一番。
那个在滚烫热锅里无望又冷漠的男孩，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娶到她。
那个在角斗场里以性命为赌注的少年，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娶到她。
那个初入剑宗，被所有人疏远、被所有人看不起的少年，在每一次见到人见人爱天赋惊人的师姐时，都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娶到她。
有了这样的承诺，前路不再是危机重重的冒险，而是如同以前每一次任务一样，待解决了以后，他们就能回去做想做的事，见想见的人。
江怀渚因为伤口久不愈合，失血过多，嘴唇越来越白。
玄龄仙尊吩咐元祎：“元祎，你去扶着云阙仙尊。”
“是。”元祎走过去，刚要碰到江怀渚，江怀渚摇了摇头：“不用，你自己赶路吧。”
玄龄仙尊皱眉，眉头上留下两道深深的印子：“你别逞强了，师弟。你原本身子还未养好，受了伤更是要小心。”
江怀渚只好让元祎扶着他。乱琼比他想象得要造成的伤害更大，说不准那上面一早便涂了不易让血肉愈合的毒药。
“多谢。”江怀渚轻声道。
元祎乖巧道：“是弟子应该做的。”
江怀渚想了想对这个后辈的印象，道：“我在水镜中看见过你参加试炼大会。你很聪敏，为人谦逊，修为扎实。日后剑宗交到你手上，我便放心了。”
元祎羞赧：“远远比不上池晚师叔……”
任谁也想不到池姑娘竟然是池晚，尊上的藏书柜里放了不少她曾经做的课业，还以为只是单纯的学习。以前怎么没想到这上面来……哎……
又与江怀渚闲聊了几句，就在元祎思考如何作答时，他突然睁大了眼睛，全身的汗毛突然立起。那股感觉——正是危险来临前的直觉！他经历了无数次，从来不会有错。
他祭出佩剑，下意识地在背后阻挡了一下。只听“梆”的一声，金属与金属重力击打发出清脆的声音，他一条胳膊瞬间麻木，失去直觉。
眼前的黑雾铺天盖地地袭来，而他身边的江怀渚闷哼了一声。点点温热溅在元祎眼上，浓重血腥的味道涌入鼻中。
他在黑雾里视线受阻，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周围有扑棱棱声音不绝于耳，鸟疯狂拍打着翅膀从他们身边飞过。
元祎在空中摸索着去寻江怀渚，只摸到了他空荡荡的袖子。
外面的池晚，大喊了一声：“师父！”
江怀渚垂下眼眸，冷冷地看向面前。四周是疯狂四溢失控的魔气，方才这些魔气疯了一般只攻击他，被他抵挡住，最后魔气凝成了一只手，硬生生撕扯掉他一条左臂。
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他咬着牙，冷冷道：“是你，牧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