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面纱的小女孩踩在一把剑上，将锅中的男孩捞了起来，指尖划过，迅速将绑着他手脚的绳子割断，犹如一道闪电，迅速从他们头顶上飞走。

    池晚没有顾及身后的怒吼声。

    她将燕忱带到青野驿城门外，这里是自由的，一道城门阻隔里面的人，他们即使再愤怒，也无法出来。

    燕忱常年营养不良，这时甚至还没有池晚高。

    这一系列的变故，让他有些惊讶，但他并没有说什么。脸上的脏污遮挡住他的面容，只露出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

    她隔着一世的光阴，拂去燕忱肩上落下的雪。

    “为什么不跑？”她问。

    他说：“跑不掉。”

    池晚沉默了一会儿：“我回去会禀报青野驿缺粮的事情，让他们尽量多拨一些粮食过来。”

    他摇了摇头：“其他地方肯定也没有余粮。”

    池晚叹了一口气。都怪那时剑宗远没有现在强大，才造成那场瘟疫死了那么多人。听说蕴天宫的情况就要好许多。

    “现在你自由了，你可以去蕴天宫的辖界，或者其他状况要好一些的地方。”

    燕忱淡淡地点头。

    池晚却仍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打起精神来，好好活着，总有一些想做却还没做完的事吧？”

    听见这句话，燕忱的眼睛才有了几分光芒。

    之后，他们又踏上了不同的路。

    四周又变得一片漆黑。

    她没有看见那方手帕，仔细算年龄也对不上，难道她和燕忱还遇见过第二次？

    她心念停留在那方手帕上，凝神细想，过了一会儿，四周的场景终于开始变化。

    那是池晚出一次任务回来的路上，明日是师父的生辰，她必须要赶在那之前回去，并且带给师父一件礼物。

    在沧南城一家布衣店，她看到一方手帕，上面绣着一只翱翔于长空的白鹤，倒是十分适合江怀渚。

    她便将这方帕子买了下来，临走时听到女主人问：“小姑娘，看看还有别的需要的吗？卖完剩下这些货，我这个店就要关了。”

    池晚道：“没有了，谢谢。”

    刚走出去，便有个鬼鬼祟祟的男子拉住他，悄声问道：“我看您是修道之人，看看需要这个吗？”

    他在旁边比了一个和他一样高的人。

    “什么东西？”池晚微微皱眉，“听不懂。”

    “奴隶啊。”他凑过去小声道，“马上开始了，现在票价一个金叶子贱卖，来不来？”

    早听闻有奴隶的存在，近些年来这种行为一直被各仙门谴责，即使有些人有奴隶，也并没有带到明面上来，她便没有见过。

    那一瞬间，她有一点愤怒。

    但她很快便将情绪掩藏起来，拿出一个金叶子递给他：“带我过去。”

    高台上无数座位，一圈又一圈围住中间的小场地，此刻几乎坐满了人，这些人都带着面纱，不想外露身份，池晚也如法炮制。

    来到这里，看见这么多人，她才知道原来只要没有明令禁止这种东西，便还有无数人成为它的受众。

    一阵欢呼声中，正戏终于开始。

    下面的场地不是别的，正是奴隶的角斗场。

    两个少年被押到场上，身上都带着伤，正凶狠地盯着对方。

    终于，其中一个少年微微侧了侧头，看到他的侧脸，池晚震惊地差点跳起来。

    她记得来到角斗场的经历，但她不记得，其中一人正是燕忱！

    对面的少年先朝燕忱发起攻击，拳头挥出去几下，都被燕忱轻松躲开，反倒是一不注意，被燕忱打了几下。

    燕忱先占住上风。

    他们浑身不带灵力，打法完全是自己钻研出来的，野蛮中带着凶狠，拳拳到肉，正因如此，观众们看得也带感。

    他们大声欢呼着：“打回去！打回去！”

    另一头的少年受了些鼓舞，又打到燕忱身上几拳。这时，二人不相上下，嘴角都挂着一丝血迹。

    这些观众，他们热血沸腾地盯着场上，无论为了来这里买奴隶，还是为了看一场死斗，都会乖乖花钱。

    情势僵持着，照这样下去，拼的就是耐力。

    池晚不怕燕忱与别人拼耐力，因为她知道他有一颗多强大的内心。

    但观众们不爱看，他们喜欢快速的终结。

    “当啷”一声，有人往台上扔了一把匕首。观众们的神经迅速跳动起来，欢呼声几乎刺痛耳朵。

    “杀了他！杀了他！”他们说。

    两个少年几乎同时朝着匕首落下的方向望去，但燕忱离那把匕首更远一些。

    他眼睁睁看着另一个人将匕首抢走。

    拿着匕首的少年转身，像饿狼一样扑到燕忱身上，刀锋险些划破他的脖颈，只差一分，他的喉咙就要被这个人划破。

    敌人拔出匕首又对着他的心脏刺去，他再一翻身逃过一劫，但胳膊却被匕首划破一道长长的伤痕，顿时血流如注。

    这一道伤伤到了他的经脉，他感觉自己的左手已经无法动弹，稍一动，就感到刺骨的疼痛。

    左臂上受了这样一道伤，一瞬间他就落于下风。观众们完全不将人的死活放在眼里，只有鲜血才能让他们狂欢沸腾。

    池晚的心狠狠的揪了起来，几乎不忍再看。

    燕忱在与那个少年搏斗的过程中，身上又受几刀刀伤。场上，到处都是他留下的斑驳血迹。

    燕忱双眼通红地盯着敌人，突然，他双手接住敌人落下来的匕首，刀锋划过他掌间的血肉，发出瘆人的声音。

    身上的伤痛极了，让他整个人神志不大清醒。他看着这个人，仿佛又看到杀死他父母的那几个魔修。

    他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力气，空手夺过匕首，扔出场外。

    “好！漂亮！”场外大喊着。

    但他受了这样多的伤，已完全不是少年的对手。少年不甘地看了匕首一眼，转头冲过来，朝着他腹部就是一拳。

    燕忱痛苦地咬住牙，全身脱力，跪在地上。

    少年又将他踢到，跪在他的身上，两只拳头用尽全力轮流朝着他的脸上招呼。

    燕忱眼前冒着金星，视线逐渐变黑。

    这一场决斗胜负已分。

    再决斗下去，怕是要死人了。

    主人问道：“怎么样？有没有人想买下这二人，作为他们英勇忠心的奴隶？”

    没有人说话。这种奴隶价值千金，万不能随意下结论。

    场内的决斗仍在继续，少年似乎铁了心似的，想将燕忱打死。

    池晚终于按捺不住，站起身来：“我要那个躺在地上的。”

    观众们循声望去，只看到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穿着低调，戴着面纱，看不出是什么样的人，但那双眼睛却十分英气。

    主人看了一眼，问道：“姑娘可有足够的黄金？”

    “你要多少黄金？”

    主人笑了几声：“我们这里的奴隶，都是无数次死斗选出来的，万里挑一，想要买走他，不得少于一整箱金子。”

    她从乾坤袋中抱出一整箱金子，放在地上，箱子一打开，耀眼的黄金震惊到场上众人。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一个小姑娘，倒是有挺多钱！

    主人留了个心眼：“我得检查检查，你这金子是不是货真价实。”

    “随你检查。”池晚冷哼一声，“我乃碧凌谷中人，何必用假金子来骗你们，我拿碧凌谷的名誉担保！”

    她指了指燕忱：“我要那个躺在地上的奴隶，快将他带过来。若人不行了，我便不买了，我要个半死不活的废物做什么？”

    主人招了招手：“将他带过来。”

    燕忱被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往这边走，边走路边有血滴下。那张脸被打得已看不清原本的模样，全身上下何止一个惨字。

    主人刚要检查金子，池晚将燕忱拉到自己身边，上下看了看：“我要检查这个人，若有什么短缺，我可要找你们退货。”

    “哪里有什么短缺。”主人嘴上说着，又怕燕忱真的被打坏了，金子都顾不上检查，“真的没事，你将他带走吧。回去若发现有问题，随时来找我，我肯定给你换一个。”

    池晚拉着燕忱，脚步匆忙地走了出去。刚一出角斗场，立刻御剑，带着燕忱飞到他们找不到的远处。

    在呼啸的风声中，燕忱看着她那双眼睛，只觉得十分眼熟，似乎和上次救过他的是同一人。

    落了地，燕忱的伤仍在滴血。

    她感觉十分棘手，先从他最严重的那道伤开始处理，翻遍浑身上下，只找到给师父带的手帕，紧紧缠绕胳膊止血。

    他默默地看她处理伤口，过了一会儿，才喑哑地问：“你缺奴隶？”

    “我才不要那玩意。”池晚摇了摇头，“等会儿你自己走吧。”

    他的手指微微蜷了蜷，有些意外地看向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后将钱还你。”

    说到这里，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用还，那钱本来就是假的，高阶障眼法，仔细一查就露馅。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带你跑那么快？”

    燕忱怔住了，过了许久，他才低下头，微不可闻地低笑一声。

    池晚将自己身上带的药，都洒到他的身上。

    她又好奇问道：“你怎么会去当奴隶？家境贫苦，还是？”

    在她眼中，不外乎就两种可能。做奴隶是为了钱，要么主动去，将钱补贴家用，要么被动被家里卖过去。

    可谁知，他却道：“我为父母复仇后，奄奄一息之时被他们抓走的。”

    “什么？”池晚睁大了双眼。

    竟还有光天之下抢人的？

    这种产业竟然猖狂至此么？果然，不明令禁止便总有空子可钻，说不定买卖奴隶这条路已经发展成什么样子了，有多少人因为它家破人亡，她不忍再想。

    后来的事情，池晚便都串起来了。

    因为这一遭经过，她写信给宗主及长老言明利弊，后来买卖奴隶便在仙门中明令禁止，经过一番严查，彻底消失。

    在走之前，她又去那间布衣店，买了仅剩的一方手帕，送给江怀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