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往常这个时间点，孟家早已经关了灯，但是眼瞧着都快九点了，二楼的灯依旧亮着。
刚刚孟偡吃完饭后，才在两位老人家期盼的目光中承认了自己是去送一位女同志回家的。
后面不论何良怎么问，孟偡都不肯再开口。
“也许是还没到那一步呢。”何良猜测道：“司令，按照孟偡这孩子的性格，一准不会冒冒失失的就开口。”
孟司令神色与往常不同，看起来皱着眉像是生气了，但眼神却很亮，“什么正常不正常的，要我说有想法就直接跟女同志说清楚。”
“司令，现在这自由恋爱跟以前可不一样了。”
何良一副很懂的样子，“以前咱们盲婚哑嫁，最多相个亲见见面，连彼此的性格爱好都不了解，现在的小年轻，都知道要先了解了解。”
“再说了，司令，万一人家女同志还没有这方面意思，孟偡冒然开口，把人家吓跑了怎么办？”
孟司令顿了顿：“这倒是不错，孟偡整天一幅别人欠他的脸色，我看了都烦，能有女同志跟他说话就不错了。”
何良笑了出来，“那司令，咱们回头要不要私下再了解了解情况？”
“不管他。”孟司令冷声说完，又犹豫了一下：“你去问问他那个朋友小冯，看是谁家的女同志。”
“诶。”
何良应完要走时，忽然又被孟司令叫住。
“老何，上次叶家来托的事儿怎么样了？”
“听说叶家那姑娘已经入职了，还干得很不错，这下宋姨也该放心了。”
孟司令沉默片刻，沉沉叹了口气，“唉，当年我在北京没能及时回来见叶贤先生最后一面，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遗憾。”
说到这里，何良也沉默下来。
孟司令跟叶家的渊源要牵扯到三四十年前，当时孟司令父亲也是在部队当兵，平时没空回来，身为老师的叶贤一直对他多有照顾，后来跟着叶贤上了十年的私塾，情分不浅。
“老何，今年中秋别忘了叶家的那份东西。”
何良点头，“还是我亲自去送，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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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孟偡的话，补偿金的事儿算是定了下来，叶浅歆安心了不少，整个周六周日，都专心窝在屋子里研究黄爷爷送给她的那本《艺匠颜料琐言》。
与普通丙乙烯颜料不同，在传统国画中，上等的颜料大多取材于矿石，更稀有的比如孔雀石，都是不可多得的，因此有追求的画师还需要钱财跟机遇。
叶浅歆想想自己还欠着大哥二十块钱，眼馋的看着书上绘的彩色矿石，决定还是先将书本上的知识了解透彻，再去寻找矿石实践。
不过除了稀有矿石，寻常的褐铁矿、蛤粉，经过不同剂量搭配在一起，也能组合出很多颜色来。
叶浅歆找了些回家，用打磨器磨出了小部分粉末，又从家里找出了以前爷爷在世时剩下的量杯酒精灯，开始试着自己提炼颜料。
她按照书上的步骤给矿石脱水研磨，最后过筛出最细腻的矿石粉，再进行沉淀晾晒。
头两次因为没有小克数的秤盘，把握不好好剂量，最后颜料颜色都不够艳丽明亮，着色度不够，但经过实验后，几乎再也没有出现过问题。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两天叶浅歆屋子里经常穿出来捶打石头的声音，叶奶奶听的耳朵烦，出去找朋友搓了两圈麻将，回来后腰疼了半天，叶浅歆赔罪的给奶奶揉了好一会儿。
不过这也更加坚定了叶浅歆必须要有一台桌面粉碎机的想法，上一世改革开放后，她也想过要研究矿石，所以专门去五金店购买了小型粉碎机，可现在别说供销社了，连国贸大世界都没有的卖。
很快到了周一，早上起来后，就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
骑车不好打伞，叶浅歆拒绝了要送自己的大哥，换上不容易进水的褐色皮鞋，又换上绒布湖蓝色长裙白色针织毛衣，这才撑着伞朝厂里走去。
市区里早修了水泥路，皮鞋落在带了点雨水的路面上哒哒的响。
“叶同志。”
叶浅歆刚走出胡同不远，听见身后有鸣笛声，下意识往右边靠了靠，结果却听到了孟偡熟悉的声音。
“孟连长？”叶浅歆刚才还心想现在怎么这么多小轿车，现在看到孟偡才有了答案，“真巧啊，孟连长这是……军区也是这个时间报道吗？”
孟偡闷声笑了，“先上车，我在等你。”
等我？
叶浅歆眨眨眼，但眼瞧下着雨还有一段路要走，有车不坐白不坐，才要收了伞，孟偡却先一步下来撑开了自己的伞给她打在了头顶。
“起风了，快进去。”
“谢谢孟连长。”
雨丝落在收伞的孟偡胳膊上，被他轻轻拂去重新上了车。
“孟连长刚才说在等我？”叶浅歆好奇的问。
孟偡点头，“今天周一，我正好要回去处理点事，路过这边看下了雨，想起来你可能也要上班，就试着看能不能等到你。”
‘噗哧’一声叶浅歆笑了出来，“你要是等不到或者没看见不是白来一趟。”
孟偡却只是笑了笑，没有作答。
路上大多都是赶着去上班的人，要么披着雨衣骑着车，要么就是撑伞走路，这样昏昏暗暗的光线下，穿着湖蓝长裙，纤细漂亮叶浅歆是最显眼的一个，怎都不可能忽视掉。
“谢啦。”
很快到了毛纺厂外，叶浅歆要走时忽然转身眨了眨眼，“下次孟连长如果想来接我，可以提前说，这样就不用担心空等。”
说着叶浅歆将刚才在车后写的字条隔着窗户扔到座位上，“这是福顺胡同街道办的电话，打了说找叶家就行。”
她说完转身就走，所以也就没看到孟偡含着笑意的眉眼。
两世为人，有些心思叶浅歆自然明白，只不过还不到说透的时候，不如先试着接触接触再说。
“真是天公作美，刚才还说这下着雨怎么开例会，这会儿竟然天晴了。”
叶浅歆进办公室就听见郑爱国扒着窗户往外面看。
“停了？”叶浅歆也有些意外。
旁边的吴翠萍一如既往的没好脾气，瞪了眼郑爱国，“赶紧关窗户，风吹的冻死人了。”
郑爱国灰溜溜把窗户关上，“我这不是看雨停了高兴吗，小叶啊，你可真是有福气，今天例会包括了你的表彰会，老天爷都不想下雨淋着你。”
“下雨不是下财吗？”叶浅歆想起奶奶的话。
郑爱国：“所以你来的路上一直下着雨，淋完了雨，天晴了不就可以直接拿奖金了吗。”
“什么怪力乱神。”吴翠萍皱皱眉，“你就瞎扯吧，还是人家小叶自己有能力，别的都是虚的。”
聊天的功夫，厂里的大喇叭开始吆喝着开会。
叶浅歆跟着吴翠萍本来坐到了工人队伍的最后面，可周厂长瞧见了，说什么也要把她拉到第一排。
今天除了厂里，还有市里的领导过来颁发奖状。
表彰时，叶浅歆被带上大红花叫到了台上，看到奖金时，叶浅歆吓了一跳。
除了厂里象征性的发了五十元和一张自行车票外，市里居然给了三百元的奖金，这足足抵得上叶浅歆在厂里一年的工资了。
“赶紧收好，没瞧见周围一群眼红的吗。”散会后，吴翠萍在旁边皱着眉戳叶浅歆的手。
叶浅歆将钱卷到一起，放进了包里。
郑爱国左右看了看，缩缩脖子，“还真是，有些人眼热的跟狼看见肉一样，郭甜甜这是进看守所了，不然肯定嫉妒的发疯。”
说到这里，路过的刘主任下意识停住了脚步，随后连忙跟叶浅歆笑了笑，着急忙慌的跑着离开了。
开完会后，冯轻歌带着两位舞蹈演员，跟服装厂的绣工一起把舞蹈服也送了过来。
舞蹈服展开后，吴翠萍推崇的红白金搭配一下就吸引了周围人的眼球，十分亮眼，让人一看就觉得贵气热闹。
吴翠萍扬起下巴，略带傲气的笑道：“小叶的仙鹤飞天图很好，但到底还是经验占了上风，我选的颜色才更适合这次的舞蹈，冯团长，你说是不是？”
吴翠萍之前就对质疑自己的冯轻歌很是不屑，她觉得冯轻歌年纪轻，眼光也不够老道。
冯轻歌哼了一声，“吴组长话只说对了一半，你选择的配色不是适合这次舞蹈，而是适合所有的晚会氛围罢了。”
“还嘴硬呢？”吴翠萍走过去将两种颜色的舞蹈服放在一起，“你让大家伙儿都来看看，是不是我的更加显眼。”
“是啊，还是红色更喜庆。”
“咱们过年过节不都是喜欢大红大紫的吗，这才是咱们的传统。”
冯轻歌本来不想过来，他就是担心吴翠萍依旧坚持自己的意见，所以才带了舞蹈演员一起找她。
冯轻歌叹了口气，“小叶，你觉得呢？”
叶浅歆看了眼冯轻歌身后站着的两位舞蹈演员，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实践出真知，我觉得可以让两位演员穿上简单试两个动作。”
“没问题。”冯轻歌立刻答应。
正好刚才开会时搭的台子还没撤走，两位舞蹈演员互相对视后，都不约而同的去拿蓝白色的舞蹈服。
“……”
“咳咳咳，真没眼光……”吴翠萍不服气的小声嘟囔着。
分好服装后，演员试着一起做出来几个相同的动作。
朝鲜族舞蹈最常见的无非就是甩手、围手几个动作，同时跟腿部动作结合，彰显出仙鹤灵动飘逸的姿态与韵味。
刚才只看衣服还不够明显，现在真的配上了动作，立刻分辨出了好坏。
蓝白色舞蹈服上绣的仙鹤祥云图案随着演员的动作显得更加飘逸出尘，就好像是在大自然的蓝天云彩中施展着翅膀，气质典雅，鹤步满洒。
反观旁边的大红点金服装跟这种漂移的舞蹈动作完全不搭，甚至还以为过于扎眼，显得不伦不类。
刚才夸红色的那些人沉默下来，周围大多都是工人，对艺术了解不多，但人性是想通的，就算审美上更喜欢艳丽，也能感受出来这种满满的不协调感。
“我以前在画册上见过丹顶鹤，像是仙人一样高傲。”
“我记得西游记里，天上神仙就有很多骑丹顶鹤的，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太上老君，不过那是人家的宠物吧，这也不太好骑……”
现场的反应说明了一切。
就连刚才自信满满的吴翠萍都低下了头，垂着眼睛在想什么。
冯轻歌大笑起来，“果然是实践出真知，现在只有一位演员就这么扎眼，如果到时候六位演员一起出场，谁还会注意到舞蹈动作，感受意境，恐怕观众都去看红色舞蹈服了，实在是喧宾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