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

    阿莱独自开车去顾宅。在路上,一时停一时走,多次想掉头回去,但仍着魔似的向前开。

    开门的是罗莎,满脸震惊。今天是师生聚会,里头正在谈着呢,她来,见着厉少愚可怎么办?他没点头,当然就没敢把人往里头迎,只拉她往花园里去。

    挽紧她的手臂,怕她闯进去。

    罗莎亏心,警惕地,不时偷偷瞅阿莱一眼。

    花园打理得很好,一丛丛矮树都已抽出新芽,嫩绿色,衬着一旁的玉兰、海棠、郁金香......

    阿莱尚未拿定主意,目光只在那各色花朵里游移,说话亦不带逻辑,东一榔头西一棒子,难掩心乱。

    阿莱一咬牙,下了死心,终于肯豁出去。她扭脸看住罗莎,将满脸假笑全给收起来。

    罗莎是他们爱情故事的忠实听众,一直盼着他们见面,可厉少愚不肯松口,她没法。这回彻底劝不住了,心里是又急又喜,还不忘做样子:“你要不再想想......”

    阿莱只想做个了断,这是她欠他的。接言道:

    “我想见他。”松开罗莎的手,便朝那大门走去。

    不管厉少愚怎么想,她都不管了。

    厉少愚在楼上,见她车开得那样好,停得那样稳。下车,在车门前一阵踌躇,还是决定要来。

    门铃响了,是她深思熟虑的结果。

    相思之苦如何断绝?

    她那段鲜花着锦的公众生活,其实是强效麻醉剂,唯有失去意识和思想,她才甘愿停留在婚姻里,甘愿披着“孔太太”的外衣活跃于人前。

    这些年,厉少愚一直在等她——等她从孔家走出来,她也不负期待,主动走出来了。厉少愚喜得无法言喻。

    阿莱正在打破“枷锁”。

    厉少愚没下楼,他也犹豫,该不该为她再打破一道枷锁。女人的牌坊,不外乎顺从、贞洁、生养、道德......这些利他的品质,对社会没什么用,所以他希望她能打破。

    屋里地龙烧得极旺,阿莱脱下毛呢外套挂在门口,然后到书房向顾教授夫妇问好,寒暄过后才问宋潜:

    “厉少愚呢?”

    “他不在。”

    阿莱无意为难他,单找空位坐下,便赖着不走了。顾太太和罗莎去厨房准备午餐,顾教授窝在单人沙发里,不闻不问,其实是想看看他们怎么办。厉少愚能力出众,且从骨子里透着温良和自重,所以他对他非常偏爱。

    “你怎么自己来了?”宋潜给阿莱倒了杯咖啡,又端了碟点心。问:“可澄呢?”

    奔波一上午,阿莱饿得胃里直抽抽,好在和顾教授熟悉,就一点不避讳地大嚼大喝起来,狼吞虎咽一般。等吃完两个,又喝小半杯咖啡:

    “可澄说他在这儿,我就来了。”

    宋潜无言,找补道:

    “他病了,说胡话呢。”

    阿莱白他一眼:

    “少来。”

    宋潜不言语。阿莱吃完点心,转向顾教授。

    “我知道。不用说。”顾怒安闭上眼睛,一副不问世事的样子。

    阿莱咳嗽一声,加大音量:“我在这里等。”

    二楼书房里,声音清晰可见,坐在桌边的厉少愚脸色更加深重,按耐不住要下去,转念,又坐下,继续听。

    “等吧,他会下来的。”顾怒安低声说。

    “我知道。”阿莱从不怀疑。

    宋潜想找条地缝钻进去,无奈家里没有地缝,只好去厨房帮工。师娘在准备意大利千层面,罗莎在一边淘洗蔬菜,见到他就要赶走。两个孩子在客厅地毯上堆积木。阿莱见顾教授小憩,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上薄毯,顺手带上房门,到客厅去。

    厉少愚听不见了,楼下只有厨房在响。在不安的搅扰里,心里两种声音继续交战,好半晌,他终于向楼梯走去。

    阿莱在搭小房子,没听见。正在建设房顶,帕斯卡无意地,瞥见楼梯下来一道身影,他认出是厉少愚,便回头对她说:

    “婶婶,你的男朋友来了......”

    阿莱一愕,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里,似乎能够感受到厉少愚的气息。直到临门一脚,竟然生出怯意,她道,她没有以前年轻漂亮,他会不会失望......

    见她没有回头,厉少愚就硬生生地停住脚步,没说话,更没有肢体语言,只是等。多年积攒的爱意和思念,都在一呼一吸间奔涌。

    方寸之间,阿莱听见了,嗅到了,好似坠进沸汤,浑身上下都要熟了,她受不了那种烫!

    回头望向厉少愚。

    厉少愚凝眼看她,状似平常,实则已经高兴傻了。像见到天堂为他降下神谕的圣人,虔诚地,眼睛都不敢眨,怕错过哪怕一个瞬间。

    阿莱瞅着他,俨然是个成熟的大男人了。温柔,坚定,愈加情深意重,写在他书里的文字,都汇聚在这盈盈的目光里。她委屈了,小声道:

    “为什么呀!为什么这么多年,一次也不来看我?”

    说着,泪花乱转。眼泪坠成两道细线,她起身,泪更盛,及时地在他手心化开。

    泪水咸酸,厉少愚只觉腔子里也是又咸又酸。忽地心头一恸,不管不顾地抱住她。阿莱在他怀中挣扎。

    厉少愚抱得越来越紧,不愿再放开,他记得她的体温,她的味道,她变了,但她是阿莱。阿莱属于他。

    情绪像浪一样,激烈地在五内翻涌,让她发狂,不顾体面地,推他,打他,最后咬他。

    厉少愚咬紧下唇,心甘情愿地承受她为他留下印记。他喜欢这样的印记。

    因咬得狠了,衬衫上渗出一圈血痕。这才止住。

    她还怨他:

    “为什么不躲?”

    “我该得的。”厉少愚抱住她,也想哭,“我没有信守承诺,对不起。”

    他抱住的,是他的过去,亦是他的将来。

    阿莱泪眼朦胧的,不忘环顾四周,生怕被人发现,所以推开他。

    他那手放得不情不愿,自胸前抽出藕粉色的丝帕,轻轻印去她脸上的泪痕。

    “嘶,”阿莱注意到,“这是我的手帕。”

    “我一直带在身边。”

    厉少愚深望着她。“阿莱,你愿意回到我身边么?”

    回到他身边?回到他身边?

    阿莱早已忘记此行的目的。她的理智被烧毁了。烈火焚心,似要把她化做一地死灰。谁要回到他身边?爱情和愧疚撕扯着她,情愿就此死在他眼前,不再受分离相思苦。只假作没听见。

    “我爱你。”厉少愚私心作祟,恳求她:“你和他离婚,回到我身边。我们从此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他把那些枷锁都忘了,他只想阿莱回到他身边!

    作为孔太太,她应该甩开他的手,可她现在是郑予莱,故由得厉少愚如获至宝般,紧握她的双手。她不应,他就借这景,玩笑道:

    “帕斯卡,你能不能跟你婶婶说,让她对我好点。”

    “别瞎说。”阿莱抽出手,小心翼翼的,“孩子什么都知道。”

    “哎!要的就是都知道,”厉少愚面有得色,“不然他们怎么会知道我是你的男朋友。”

    爱丽莎从地上起来,一路跑到厨房,然后开始尖叫。帕斯卡莱没说话,跟着跑过去。他们都被厉少愚带过不少日子,虽然什么都不懂,可听得多了就记住——他是婶婶的男朋友。

    阿莱懒得追究。和他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来,不再表现得亲密。忽想起那束花,那张卡片:

    “你的字迹变了。”

    “我现在用右手写字。”

    “为什么?”

    “我左手使不上劲了。”

    阿莱盯住他,强硬地拉过他的左手,把衣袖挽上去,只见手腕韧带上有一道极浅的疤痕。登时怒火中烧,迸出哭腔:

    “是他做的?”

    以痛示人,胜券在握。他输定了。

    “快说!”阿莱命令。

    厉少愚一抽手,把手腕上的伤痕盖好。思忖片刻,想好要怎么说了,没耍心眼儿,尽力掩去血腥暴力的部分。阿莱回家后,他的右眼皮跳个不停——

    傍晚,厉少愚趁黑摸去她家附近,见几个保镖往外搬东西,不敢惊扰,只驱车跟住他们,一路到火车站。远远地,便看见阿莱,脸是红肿的,哭过,但穿得很漂亮,银灰色的斗篷,白狐毛围脖,孔可澄牵着她,一路嘘寒问暖,像是要去度蜜月的新婚夫妇。叫人好不羡慕。

    尖锐的长鸣过后,火车到站了,停留半小时就要开走。他在人群里,凝望她的背影,心疼而不舍的,一帧一帧藏进心窝。他不怕她走。他只怕她满是遗憾地走。

    他知道,从今以后他们不会再见面了,故生出无比的勇气,想上前道个别,说声再见。就在举步的当儿,一只有力的手自身后按住他的肩膀,听声音,竟是孔现:“厉先生,请留步——小爷想向你确认一件事儿。”

    话音未落,后腰已被枪口抵紧,四个白相人挟他出去,在一处僻静的小巷里,不由分说就开始对他拳打脚踢——一招一式,直奔命门而去,却又留情了。雨来得急,将鲜血洇成一地血水,他的头脸都糊满了,瘫倒在地,连叫的力气都失去。

    孔现攥紧厉少愚的衣领。

    “说,你再也不会打扰郑小姐!”

    孔可澄把他的承诺当真了。那句话,他怎么说得出口?但为了阿莱,他决定好好活着。哪怕四面楚歌。

    “不说?我会打得你后悔投错了胎。”

    又是一顿揍。然后孔现走开了,四个白相人抓紧他的四肢,把他按在地上,先是手后是脚,一一割开。

    钻心地疼。钻心地疼。

    疼得他不知从哪里生出力气,凄厉地惨叫一声。

    近处当班的巡捕听见,以为是帮派火拼,当即吹响哨子朝这小巷奔来。孔现不想节外生枝,遂放过他,率众扬长而去。

    厉少愚倒在血泊里,任由雨点拍打身体。

    醒来以后,他没有在赛华公寓,而是在虹口区的日本医院。他的手筋脚筋都被挑了,经过几场修复手术和长期康复训练,双脚和右手都好得差不多了,只左手不能恢复,故写字、持枪、做饭,通通重新学习。

    他跟阿莱道:

    “别哭,我全好了,不影响生活。”

    仇恨和厌倦卷土重来。

    阿莱垂着脑袋,一言不发,只觉对不起他。因她的任性令他受苦,她竟不懂事地埋怨他失约,心里又酸又胀,喉咙被塞满了,说不出话,只倚他肩上默然垂泪。

    像溺水之人偶得浮木,无心顾忌生死,但求依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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