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黄昏时分,一辆汽车堵在小院门口,几名工人正往上般行李呢,一箱、两箱、三箱......全是从虞沅君家里提出来的。她和许念白的婚期已定,因家中无人帮衬,只得暂且休学,赴广州先见过公婆,谈定后,再商定婚事的一切大事小情。

    一局天衣无缝的棋,眼下已经将军,说不激动心慌那是假的,早攒了一肚子话要说给阿莱,让她出主意,这厢见她从巷口过来,连忙一个助跑,乐陶陶地窜到到她面前,一把挽住手。

    只听得许念白催促:

    “快点装,六点半前就要赶回去。”

    看见阿莱后,稍缓了神色:

    “郑小姐,明天我就带沅君回广州了。上海近来物价飞涨,看样子要打仗了,往后不知道能否再见。要不今晚叫上可澄,我们四个人在外面聚一餐?”

    近来事多繁杂,阿莱哪里有心关注,粥价前不久已涨到几元一碗。顿时一惊:

    “这么急?我刚回来,还没来得及给你们准备新婚礼物呢!”

    虞沅君昂首,看她不像真急,倒像故意推脱似的。扭着她撒娇:

    “礼不礼物的倒是没要紧,只是伴娘做不成,总得陪我吃顿饭呀!”

    “吃!肯定陪你吃!”阿莱自觉亏欠她。

    “我想着今天是礼拜天,你在家里,才回来收拾行李的。没想到——你怎么出去了?”

    “待着也是待着,出去赚了点外快。”

    “讲课还是算牌?”虞沅君追问。

    阿莱如实道:“算牌。二哥哥要和横山订婚,那不是她心里有那谁吗,就找我看一看。”

    “那谁?”许念白问。

    “厉东瀛。我给她算出的结果很理想。她一释怀,把厉东瀛的事都告诉我了,他们的事,我是一点也形容不出来,只能说是段逆缘。”

    许念白喜忧参半,喜的是,明日没有陆刈麟的阻挠,说不准能把李小姐一并带走。忧的是,郑小姐知道太多往事,对家里不好。思忖片刻,郑重其事地:

    “郑小姐,我想和你单独说两句话。”

    阿莱和虞沅君眼神一对,接着跟许念白走到路灯下,目光扫遍周遭,幸好没人。忽听他说:

    “厉东瀛对程家做的事实在下作,这么多年来,我三叔竭力抹去他对三婶的影响,但因横山姐弟的存在一直收效甚微。厉少愚和日本人来往密切,你一定也知道不少内幕了,这等于——嗳,反正,你知道的东西千万不能泄露出去,包括她也不能告诉。”

    在回家的路上,阿莱已根据几方的故事把过往捋清,自然知道程幼宜曾遭受怎样的虐待。那些往事,若有一日再浮上水面,实在有伤许程两家的体面,也难怪许念白如此紧张。无端地不敢承认,只说:

    “横山告诉我的只是她和厉东瀛的来往,与旁人无关。”

    许念白如释重负道:

    “那我就放心了。”

    少不更事时,他曾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短暂地崇拜过厉东瀛。当他来到上海,这位榜样带给他的,只有三叔的彻夜无眠和三婶满身的伤痕。目睹他们的惨状后,他意识到,那份崇拜是不合时宜的。

    后来,舆论哗然,报纸反复报道剖析厉东瀛的罪恶,他听着看着,渐渐摸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什么处心积虑,巧取豪夺,监-禁-折-磨,只是那些罪行的冰山一角。

    虽素昧谋面,但许念白气他,恨他:“怎么敢做这样的事?”

    铆足了劲要为叔婶报仇,等来等去,等到的是厉东瀛锒铛入狱的消息。从此,再无他施展拳脚的机会。怎么会甘心?一口闷气憋在心里,直到厉少愚出现,那份气恼和怨恨,便无声无息地转移。

    阿莱以为骗过他,胆子也壮了,想到他和孔可澄要好,试探道:

    “你刚说等于什么?”

    许念白有愧于她,见她一日一日凋零,到底不自在。一时编不出谎,只好把话说破:

    “当心惹祸上身。我三叔看着善,其实也有几样霹雳手段。”

    阿莱心说多余问你。厉少愚比她更早知道程家的事,难道也惹祸上身?有人会因为这件事报复他?如果有,那去年算牌时看到的幕后黑手难道是许家的人?试着深想,不过以为太扯淡了,便想不下去。

    毕竟这两位许先生都是上海滩有名的好好先生。

    双方俱未试探出成果,但凡能够抓住一点端倪,也不至于这般摸不着头脑。免不得要相互怀疑,不过都顾忌着,他要和小虞成婚,而她是被可澄“预定”的,为了这段四角关系的稳固,再多疑虑也只能忍住。

    许念白拿她没辙。原本,像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做坏事从不需要“瞒”,但可澄不能失去她,因此只能“瞒”。假若有一日真相大白于天下,她一转身,输家便只有可澄。

    情,将人变做牵线木偶。一根细细的情丝,牵扯着他,在欲望里狂舞。

    你瞒我瞒,其实谁也不好受,像策马狂奔,明知尽头是万丈深渊,却身不由己地冲向前,希冀途中生出别的路径,会是通往幸福的康庄大道。

    三个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有开口,在愁思郁结的当儿,孔可澄到了。

    “阿莱,”

    “来得这么快!今天上新菜牌,我们先上去看,让她们两个慢慢来吧。”许念白拉他上楼去,压低声音,“郑小姐今天去见横山,回来情绪一直不高,你多小心着些。”

    孔可澄扭脸看他,“自从她爹去过我们家,我心里就一直发毛,总觉得她知道。可她要是知道,怎么会跟我在一起?”当下就怔住了。

    “厉少愚闹着要退婚,郑进士要面子,不肯告诉她真相也有可能。”

    “我不管,好容易到这一步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孔可澄无暇细想。近来邱诚总要从他这打听四叔的动向,已经烦得他不可开交,再来一个横山,竟背着他和阿莱搭上线。前后夹击,真是要命了!

    阿莱和虞沅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推门进去:

    “点菜了吗?”

    包间内暖如春日,暖气铺得太足,几乎有些闷人了,索性将窗户推开。

    “还没点,你们看看想吃什么。”

    两两落座。

    牛上脑,流心蛋,提拉米苏,气泡水,看到什么便点什么,阿莱的心早已飞到赛华公寓。

    “你不是最讨厌那个蛋吗?”孔可澄见阿莱不对劲,试图把她拽回来。暂无话题可谈,只得从吃食上做工夫。

    阿莱省过来,恍然道:“我点蛋了吗?”

    “点了。”虞沅君无辜地看住她,“人家快走了,你怎么还心不在焉的?”又撒起娇来。

    阿莱忙把菜单放下,强令自己专心,抓住她的手:

    “对不起嘛,我保证再也不这样了。”

    “哼!信你这一次。”

    一沉下心来,阿莱便想远了。小虞明日就走,往后山南水北,谁知道此生能否再见?厉少愚暂且还在上海,要找他不难,事情再急,也不该急在这一晚。早答应过她要去做首席伴娘的,不必想,这件事肯定要失信于人,何必再给她徒添不快?

    想开后,阿莱重新点菜,专心致志地陪她说话。想到往后再不能分甘同味,再不能抵足而眠,再不能挽手散步,不觉便泪光盈盈,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腔子里早酸得不能再酸了......

    真舍不得!

    她那么爱小虞,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不能亲自送她出嫁也就算了,竟疏忽到,连礼物都没备上一份。她是她的妹妹,是她最好的朋友呀!这样做真是太失格了!她简直不配做她的朋友。

    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

    阿莱又气又怨,又怨又痛,满眼的泪开了闸,梨花带雨,泣不成声,崩溃地靠在孔可澄怀里。

    不知多久才停,昏昏沉沉地,好像连告别都忘记。饭局结束后抱住小虞,长久地没开口,末了,哽咽地叮嘱她:

    “你去了要好好的啊,安顿下来记得给我打电话写信。”

    她说:

    “我知道。你和孔先生也好好的。”

    孔可澄接言:“再过一阵我准备带她回北平住几天,你让念白告诉你地址,别把信寄到家里了。”

    “放心吧孔先生,我和念白都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呢。”

    孔可澄搂紧阿莱。

    阿莱失去抵触的本能,习惯孔可澄把她当作附庸,随时随地从口袋里掏出来。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好?厉少愚从不会这样!夜色如墨,那辆汽车就是属于他们的秘洞,一钻进去,便有种说不上的乏力,到底怎么了,她也不知道——

    席间饮下的两杯热红酒开始做祟,不紧不慢地在她身体里游走,顺势播撒火种,把周身点燃。好似焚身以火,神智却异常清醒,像一根紧绷的弦,等待着谁的拨弄。放肆地枕到他腿上,顺势蜷起身体,闭上眼,本能地把手探过去。

    半梦半醒,梦里不知身是客。

    “你也要走吗?”带着浓厚的鼻音。

    孔可澄垂眼看她,睡颜姣好,满面潮红。仿佛熟透的蜜桃,粉白的皮肤下汁水充盈,也许一戳,一切都将变得不可控。终被礼法按耐。

    阿莱死死抓住他不放,好似睡去。他不住地摩挲她的手背,自言自语:

    “我陪你,我不会走。”

    她听得见,只是变得软弱了,不知道她期待这声音的主人是谁。睁开眼,看清楚眼前人,那根弦猛地松了,轻声地叫他“可澄”。

    这是阿莱第一次唤他,个中意味,他明白极了。窗外幽幽地下起春雪,寒冷潮湿,阿莱生病了,需要取暖,所以抱紧他,试图用凄凄的嗓音,讨来几分暖意。

    没做声,在幽暗的黑夜中,一只纤细寒凉的手,像夹缝中生出的藤蔓,迅速地攀上他。顷刻间,几乎变成一颗茧,要他喘不上气。

    “可澄,你想娶我吗?如果想的话...”

    “阿莱,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你想的话我们也结婚吧。你不用担心,我会尽快把厉少愚给忘了,你不待见他,我以后绝不再见他。”

    在这件事上,难道还要他趁人之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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