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孔可澄满腹鄙夷地笑了,一手搭上他的肩膀,道:

    “少愚兄,你这一身硬骨,得用三昧真火才能炼化吧?”

    “你没试过吗?”

    “没试够嘛!”

    “那是你孔先生没本事,哪怕再多留我几天呢?对不对?你不知道,像我和阿莱这样的人,什么都可以软,唯独骨头不会软。”

    “话别说得太满。”孔可澄凑到他耳畔,悄声问:“要是郑小姐见过你那副模样,会作何感想?”

    “你爱过一个人吗?”厉少愚不受其扰,信心百倍地说:“她要是看见我的窘迫,只会更爱我。”

    孔可澄忍不住大笑。

    “好,有机会让她看一次吧。”

    一壁说,一壁捏紧厉少愚的肩头,眼底的妒火毫无预兆地烧起来,甚至有几分怨毒。

    相隔寸许,看得明明白白——厉少愚对上后,骇然片刻,转而兴奋起来,因为真凶终于浮出水面,肯与他打明牌。春寒料峭,但这把火烧得太旺,以至于双方身上都冒出一层薄汗。

    自出狱后,厉少愚第一次如此轻松。他还提醒:

    “阿莱不是一个物件,我曾和她缔结姻缘,但不代表我拥有她,可以随意处置她。往后没有我的束缚,她会是更独立自由的个体,还望孔先生别把她当作战利品对待。”

    “你也真够操心的!”

    “人之常情。”

    “我心里有数。”

    “那你的外室打算怎么处置?”

    “哦哟,少愚兄这话说得,难道林小寒是个物件,由我去处置?”孔可澄将他一军,还想再耍弄他,所以说下去:“我对所有女人一视同仁,既然尊重郑小姐,照样也尊重林老板,走一步算一步,不劳你少愚兄操心。”

    ——心念,什么东西也敢管到我头上来?能享齐人之福自然好,但若郑小姐不接受三角关系,也需先谈判再说。没发生的就是没发生,早早思虑不是徒增烦恼么?

    厉少愚不想打哈哈,只步步紧逼,“难道令尊令堂已开明到能让戏子进你孔家的门?”

    “难说,我都快进不了孔家的门了。”孔可澄说完便咯咯大笑,这倒没有别的意思,完全是自嘲。当初离家追求郑小姐,只想等爹娘消气就回家过好日子,没成想算盘落空,过完上元照样被赶出来单过。还能怎么着?硬着头皮接着扛呗!

    着急去见大伯,刚一转身又回头道:

    “与虎谋皮的滋味怎么样?给自己太大压力,当心旧病复发。”

    明知不安好心,厉少愚懒怠再斗嘴,连白眼都没翻,提腿就走。用完午饭,司机把他载至白宅,在楼下陪舅舅聊过大约半小时,陆刈麟唤他上楼。

    想着有正事要说,不敢嬉皮笑脸的,走进书房,但见陆刈麟板起脸,对他不甚满意。连个开场白都没有,张嘴就吼:

    “你到底想做什么?机械厂和日本人刚签完合同你就向邱诚投诚,不怕两头落空吗?等他们身后的势力斗到明面上,第一个要你的命!”

    死生之间走过一遭后,厉少愚心性已很淡然,从前零他胆怯的,通通失去威力。听见骂声,整肃神色站至书桌前,语调清晰地说:

    “对不起,让二哥操心了。那件事后,我始终无法说服自己与行长冰释前嫌,眼下要想在央行立足就必须投靠邱主任,否则只有被洗牌的份儿,我想做的事,也只有他能帮我。有朝一日落得两头空,那是我的命数,没什么怕不怕......”

    “你倒是大彻大悟了,敢情跟日本人周旋全是我的事?我可没有给人做奴才的瘾!机械厂过两天就开工,你过去盯几天了解一下详细情况,有空再和小山他们吃个饭,尽早解开误会,免得节外生枝。”

    “是,等回上海就去。”

    饭是一定要吃的,不过刚到邱诚麾下,立场过于敏感,不敢明目张胆地约。再等下去定是遥遥无期,择日不如撞日,立刻一通电话敲定日期,也算表白心迹。

    飓风过岗,灾后重建极为重要,待把事项分出轻重缓急,方发现日本人那头是重中之重,否则资金何来?没有资金,维持机械制造厂运转就是痴人说梦。

    投诚以后,在日复一日的周旋中,厉少愚逐渐学会长袖善舞。征得陆刈麟同意,拿起听筒摇去电话,还不待对方接起,已是神色大改,哪怕看不见呢,亦要做到笑脸相迎。

    哪里还像往昔的刺儿头。

    终于,小山英明接起电话,书房内顿时被笑声充盈,显得不那么冷寂了。原来他是欣赏厉少愚的,去岁初识时展露的“刺儿”,极像那位故人,因此寒暄得十分真心,好似故友重逢。

    陆刈麟安静地坐在一旁,看似闭目养神,实则耳朵早已竖起。

    厉少愚手一撑,在书桌边沿坐下,手不住地把玩电话线。还是年轻,与积年的老狐狸打交道,做不到真正地游刃有余。他笑着:

    “投靠邱主任是权宜之计,等到跟三菱银行的合作稳定以后,我一定收心经营机械厂。有劳小山领事关心,二十我号回上海,在丰阳馆做东请几位先生小酌,届时再深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吧。”

    “厉桑如此明白事理,真让我高兴啊!一直以来,大日本帝国都很愿意接纳你这样的青年才俊加入我们的阵营一起建立东亚共荣。”小山趁热打铁,“听说你和郑小姐要退婚,退了也好,宇野长官家的理惠子正值桃李之年,我为你作保,说不定成就一桩好姻缘。”

    厉少愚下意识要回绝,话至嘴边,生生忍住了。皮笑肉不笑,声音意外地盎然:

    “多谢您的好意,不过少愚一介布衣,而且官司缠身,万不敢高攀宇野长官的千金,还请您别开我的玩笑。”

    分明客气,小山却严厉起来:

    “为什么要拒绝?难道刚才那番话全是搪塞我?”

    一股冷意自后背攀至头顶心,厉少愚怔住片刻,故作平静地解释:

    “我和郑小姐青梅竹马,哪怕感情破裂导致今日解除婚约,也不代表我能立刻移情。您要为我和理惠子小姐牵线搭桥,我不敢答应。我完成不了这个任务。”

    心事被他一点,小山反而迅速冷静下来,命令道:“先做再谈。”

    “想攀上宇野家的人那么多,小山领事为什么偏偏选中我为难我?”

    “没有为什么。”

    “我真的做不到。”

    “少女怀春之肤浅,不外身材相貌与人品学识,厉桑四角具全,而且别有故人之姿,五之其一,足够打动理惠子。”

    “要我做小白脸?行。可我听说理惠子粗野毒辣,万一......”

    “不用担心,我会派人保护郑小姐的人身安全。”

    彻底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厉少愚抛出问题:“她想做,有谁敢拦?”

    小山听其松口,十分餍足地倒回沙发里,揉着眉心答:“横山能处理好。”

    “她啊!”厉少愚回头一瞥陆刈麟,不知是否假寐,试探地问过几个问题,只想让他接过电话,解除他的危机。

    哪知他岿然不动。

    铁了心要他和他一样伺候日本女人?不觉生出几分怨恨,指桑骂槐道:

    “我原以为您把我当作朋友,原来是一条走狗!”

    陆刈麟忍不住眉头微动。

    小山说:“我的儿子比你还大。我们先是盟友,你按我的计划行事,成功以后我们再做朋友。我能保证机械制造厂正常运转和后续资金的投入,以及——郑小姐和你父母的人身安全。”

    “你竟然威胁我,太让人伤心了。小山先生,你先承认我是你的朋友,我再答应你。”身为弱者,在遵守游戏规则之余,也要竭力钻一钻空子,方能令自身松快一点。

    “好好好。厉桑,我们是朋友,是忘年交。”

    “先聊到这里吧,详细计划等见面后再从长计议。对了,我二哥在这里,你要和他说话吗?”

    不等那头回答便把话筒递给陆刈麟,不管不顾,强把人喊起来。

    小山在那头笑:“陆桑,你的弟弟真是可爱。”

    “你们对他太好,所以不知天高地厚了。”陆刈麟只觉没脸,抬头剜他一眼。

    二人目光相接,意味不明。他忽然发现,阿莱叮嘱过的话的确是金玉良言,不知何时起,陆刈麟开始防备他、厌恶他——毫无预兆,亦无缘由。

    像一根打上死结的绳。

    他原是他的二哥,为人称道的,一只盘旋于天际的隼,锐利的眼,锋利的爪,从不落谁下风,阴差阳错地被他摆过一道。他们再也做不成兄弟了,其实从来也不是兄弟,他的野心让他们生来便存着恶性的竞争关系。

    厉少愚心里明白,像他这样的“能人”,能够在他羽翼下安然度日的,才能成为他真正的兄弟。

    世事浮沉,也许哪日洗净铅华,他们能够成为不再计较身外之物的高人,坦然放弃滚滚红尘里的繁华。

    那天,会是哪一天?也许穷尽此生也等不到。

    他从来是睚眦必报的——陆刈麟,平江府说一不二的皇帝,随着年龄增长,野心像他手中的权力,愈发膨胀。他们并立至今,厉少愚从未觉得自己落过下乘,他从一个为人称道的好学生,一步一步长成学者,不差他分毫。

    哪怕是同室操戈,不到最后一刻,谁说得准,鹿死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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