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阿莱站在电梯口,想着尽量躲开他们,免得尴尬。然而电梯作怪,迟迟不来,等着等着,倒把那两个浪荡公子等来,说说笑笑往她身边一杵,登时把光遮暗几分。

    二人站定以后再无话说,俱是目视前方,昂首挺胸。

    初来乍到,阿莱以谨慎为上,悄悄挪出两步,无意瞥见孔可澄视线在她那边,就按耐住心慌胆怯,对他微微勾起嘴角,轻轻颔首。

    孔可澄听了许念白的话,也害怕唐突她,所以淡淡回一个笑,一个点头。

    算做他们已是点头之交。

    在这一刻,阿莱觉出他的眼神变了,变得温和柔软,不再是看商品的挑拣打量。

    许念白看到这景,只做视而不见,实则已经看清她的身材样貌,不淫,不姣,不cheap,尖货。可惜不是他所钟爱的款式。

    他抬手看表,忍不住想:好想同距执返剂。

    电梯里下来几位食客,阿莱轻移到角落站定,本已经放松几分,孔可澄却好死不死站到她面前,肩背宽阔,简直像一堵墙,压迫得她惴惴不安。

    一路无话。

    下电梯后,阿莱刻意在大厅逗留,见孔许二人的确无意向她搭讪,终于放下心。她出门,沿着街道且看且行,先逛到外滩源,在那里逗留许久,接着去外白渡桥转了一圈,天色就暗了。

    上海是一座饱受欧风美雨沐浴的城市,街上英式建筑意式建筑,美式建筑法式建筑,错落有致地绘上饱满漂亮的汉字招牌,配上红黄蓝绿各色彩灯,大俗大雅,风情万种。

    走了一下午,阿莱腰酸腿疼,饿得前胸贴后背,她想百乐门虽然里也有吃的,但离此地尚远,不如先回饭店用饭,稍晚会儿再过去,于是踱着步子原路返回。

    刚进大门,门童就迎上去,比入住那会儿更为恭敬殷勤,深深一弯腰:“郑小姐什么时候用餐?我们差人送去您房里。”

    阿莱一头雾水,这是什么名堂?径直走到电梯门口,回头说:“别送,有需要我会打电话。”

    门童不好再说什么,把她送进电梯就转身离开。

    阿莱推开房门,一进去就发现屋里大变样了,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她翻出行李检查,见没丢东西,就把外衣一脱倒在床上,想着躺半小时去吃晚饭,谁料今日筋疲力竭,不知不觉竟睡过去,等到醒来之时,盯着墙上的钟表,正好九点钟。

    懵头懵脑地坐在床上好一会儿,阿莱才清醒过来,下床穿好鞋子,站在镜子前掬水洗脸,然后用毛巾擦干,接着涂上香膏,拢好大衣,乘电梯上九楼吃饭。

    走廊灌满了爵士乐,阿莱不通乐理,听不出门道,要她评价只有一句:好听!

    她推门进去,仍在露台坐下,只点一份海鲜饭,配一杯白葡萄酒,就抻着脖子看底下灯火辉煌,灯红酒绿的世界。一面看一面想,今天太晚,不能再去百乐门了,等这两天歇好再去。

    海鲜饭分量足,阿莱慢条斯理地吃了小半份,自觉有五六分饱,便停下不吃,靠着椅背饮了几口白葡萄酒助眠。约莫十来分钟后,脸颊开始发烫,她起身出去结账。

    还是那名侍应生,坐在吧台百无聊赖地发呆,对她笑眯眯地说:“孔先生已经结过了。”

    阿莱还算清醒,目光在餐厅里转一圈,那位孔先生根本不在啊。

    她说:“我不认识他。”

    侍应生见怪不怪:“以后就认识了。”

    阿莱记的老父说过:“君子不受嗟来之食”。自己须得还一顿,否则恐难以摆脱,加上有事在身,一时心里有了计较。

    沉默良久后,她脆声道:“请你转告孔先生,明天上午十一点半,我请他在这里用早午餐。如果他不来,我就不在这里住了。”

    侍应望着她发呆,答得敷衍:“好,一定转达。”

    阿莱慢悠悠晃回房间,脱了衣服站在浴缸里洗头洗澡,然后吹头发睡觉。

    初到上海,吃了两顿白食,瞎逛一下午,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一夜好梦,阿莱睡到自然醒,刚一睁眼,侍应已推着餐车来送早餐。她起床开门,裹紧睡袍站在门边,睡眼惺忪:“又是孔先生送的?”

    侍应回答:“是的,郑小姐请慢用。”便退出去拉紧房门。

    阿莱素来是心宽的,这回却认真思索起来:

    第一,这孔先生总请自己吃饭,却没有过来搭讪,是个什么意思?

    第二,他说话虽年轻有趣,但看相貌打扮却是有一定阅历的人了,会不会已经结婚生子,想拿自己找乐子?

    第三,要是他没结婚,认识以后又能聊上几句,从他那打听厉少愚,可行吗?

    她起床洗漱,换好衣服后拉开窗帘,阳光、清风和江上悠长的汽笛声一起钻进房里,造出一片闲适温柔的天地。

    她坐到窗边用餐,那些事总想不出答案,于是吃完拿牌算了算,问题是——他是怎样的人?

    圣杯骑士、宝剑国王,最后是一张正义。

    阿莱没收牌,仰躺在床上细想,原来真是个世受祖荫的官少爷,以为自己在演才子佳人的文明戏。她翻身起来,坐在床上暗暗地想:“既然自己送上门来,那就别怪我麻烦你。”

    孔府外宅。

    孔可澄在一张黄花梨雕花绣床上悠悠转醒,脑袋空白,一只手枕着头,一只手轻摇折扇。

    一道倩影进门,旗袍美人婀娜多姿,意态悠然地晃过来,用折扇挑起水晶珠帘,在床前的圆杌子上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爷中午想吃什么菜?我吩咐厨房去做。”

    孔可澄想起邀约,心情极好,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不用,今儿有约。”

    美人蹲下去给他穿鞋,然后仰起精致的小脸,眼底汪着春水:“跟许小爷有约?”

    孔可澄在美人脸上轻摸一把:“别问了啊,乖。”

    美人十八岁就跟了他,这几年来安心伺候,不缺吃不缺穿,一心把住他的人。

    她笑道:“爷给自己找少奶奶了?”

    孔可澄也是笑,提腿就往外边走。穿过几道回廊,门外有孔家的保镖在等,把他送进新款林肯车里,副驾上的长随孔现转头道:“午饭时候有客到家里,二太太要您见客,这一身脂粉气,可得先想办法遮过去才成。”

    “给我相亲?”孔可澄与许念白同病相怜,反应过来就不大乐意了。

    汽车发动起来,孔现点头:“外交部李先生的千金。”

    孔可澄打开车窗,倚着门窗点燃雪茄,五官皱成一团,久久没有开口。

    回到孔公馆,孔可澄先回房洗漱兼沐浴更衣,把一身上下弄得香喷喷的,彻底不闻昨夜的酒气和脂粉气后,才下楼陪他母亲过早。

    孔二太太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报,乌黑油亮的头发挽在耳边,髻上插着珠翠,体态丰腴,穿一身黑底红缘绣梅花暗纹旗袍,端的精明强势。

    孔可澄这么个糙汉子往她身边一坐,气势无端也矮半截。

    孔二太太拿报纸往他头上一砸:“自己看看,你这样怎么见客?”

    “我不见李小姐。”孔可澄表明态度,嬉皮笑脸地说:“您想要儿媳妇,我给您找一个成不成?”

    “你找?”孔二太太乜他一眼,靠在沙发上,“你爹这官儿快做到头了,最后一哆嗦的事,你不在婚事上出把力,还想追赶潮流,婚姻自由?”

    孔可澄斜靠沙发,看着他娘脸上的冷笑,规规矩矩奉上笑脸:“我昨天新认识一个姑娘。”

    孔二太太能不知道他风流?又是讥讽一笑:“哪里认识的?”

    “华懋饭店。”孔可澄实话实说。

    “饭店?”孔二太太眼睛微眯,上下扫他一眼。

    孔可澄一撇嘴:“您想到哪里去了。”看一眼腕上的机括表,心道初次赴约可不能耽误时候,这就起身要走,“等我去过去探探情况,要是人品文化家世都不错,我生日就带回来给您看一眼。”

    母豹子一般的孔二太太定定打量她这儿子,收拾得干净妥帖,自觉穿西装不说,还喷了不少法国香水儿,便觉那姑娘应该是不错,否则不能让他这么重视。

    不管他,反正没结果。

    十一点二十的电梯里,孔可澄和阿莱相遇了。

    两个人初次正式见面,都显得有些拘谨,互相道过你好,便各站一个角落,等电梯爬上九楼,在侍应的带路下,一起到露台花圃边相对而坐。

    阿莱窈窕端坐,没有做作羞怯之姿,抬眼对孔可澄淡然一笑,分寸刚刚好。

    孔可澄看住她——粉脸生花,古意盎然。一头青丝柔顺妥帖,披至背心,手臂搭在桌上,两只腕子戴着三根镯子,金银翡翠,被死死压住成为配角。一条嫩绿莲荷缎面旗袍,裹不住里头的无边风光。

    他也阅女无数,可在四目相对那一刻,近乎可耻地,咽了口水。

    爱突然降临,让他有点魂飞魄散。

    所以,在这一刻,他也没发现,自己已经跌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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