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二十二)

    他们之间的离别虽然狗血,却很是干脆利落。

    5月4日,陈嘉音赶回江城。5月5日,两人一起吃了最后一顿泰式火锅。

    谷阜如之前一般,帮忙涮熟食物,帮陈佳音添饮料。可陈嘉音实在没有胃口,她一面用银勺挖开一整个椰子奶冻,一面食不知味地听谷阜叙说他的柳城之行。

    故事很简单,与大部分的久别重逢一样,一方敌不过因时间而愈发浓郁的思念,终于在无数次的权衡与犹豫后,发出泅渡过时间之海的信息。另一方接收到信号后,纠结、矛盾,却也抵挡不住曾经磅礴的恩爱,选择重新溺于这一段关系。

    陈嘉音用尽自己所有的理智与克制,她甚至看了一眼手边的凉水,生生摁下心中一闪而过的想要泼人的念头——谷阜不要体面,可她要。

    “我大概知道了,不过我有三个问题,烦请你帮我解答一下。”陈嘉音看着谷阜面前的餐布,冷静道。

    “你说。”

    陈嘉音以为自己会哭,可事实上,她如做企业尽调时一般,头脑清晰,言辞简洁。“OK,她第一次联系你是几月份?”

    谷阜答道:“3月。”3月,陈嘉音与谷阜闹了第一次别扭。

    陈嘉音点了点头,“第二个问题,那天你在微信说半夜还在火车上,是故意的吗?是等我自己找出破绽?”

    谷阜的眼中像是有怜悯,陈嘉音只看了一眼便避开,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不是的嘉音,我也没想到,你发现得这样快。”

    “哦,”陈嘉音不置可否,“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跟我坦白呢?”

    “再过一段时间,”谷阜没有给出确定的答案,“但我会慢慢告诉你,让你有一个心理准备。”

    陈嘉音下意识就想问,究竟要做怎样充足的心理准备,她才能平静地接受一切?可话至嘴边,她又觉得没意思,于是又咽回去。

    “多谢,我没有其他问题了。”陈嘉音勉强一笑,没再说话。

    席间,也不知谷阜怎样想的,他或许以为二人即便做不成情侣,也可做志气相投的好友,他竟对陈嘉音说起之后的打算,“我们打算下半年结婚,我得抓紧时间买房。不过她要调动工作,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陈嘉音忍着心口一阵又一阵的剜痛,打断他,“这事没有必要告诉我,我不感兴趣。”她拿出手机,翻到微信中谷阜的个人页面。

    “谷阜,我们之间就到这里吧。”陈嘉音道。

    谷阜终于觉出不对,“嘉音,什么意思?”

    陈嘉音没再说话,她以行动做答——她拉黑谷阜的微信,又删除联系人,另外再拉黑谷阜的手机号码。

    陈嘉音举起手机摇了摇,她又微微颔首,说了一句“再见”,随后便起身离开。

    快到地铁站时,陈嘉音被谷阜拦下。

    “嘉音,我们没有必要这样。”谷阜已发现陈嘉音拉黑了他一切的联系方式,“我们可以做朋友。”

    正是饭点,地铁站人流攒动。陈嘉音不想成为路人拍摄的小视频的主角,便只小幅度挣开胳膊,再引谷阜走到墙角。

    谷阜的面上有不似作假的焦急。

    陈嘉音既觉得奇怪,又感到讽刺——心猿意马的是他,委屈满怀的也是他。她艰难地挤出一分笑意,“刚才问了你三个问题,公平起见,我也告诉你三件事。”

    后背紧贴的瓷砖传来源源不断的凉意,凭借这股凉意,陈嘉音提醒自己冷静,再冷静。

    “第一件事。你知道我是外婆带大的,与她感情最深。去年,外婆生过一场病,虽然做了手术,可她总觉得身体大不如前,只怕陪不了我们几年。前几天我去看她,她一个劲地问我,嘉音什么时候结婚,外婆总是要看到你结婚才能安心。”

    陈嘉音抬起头,看向谷阜的目光平和而情深,“那时候我想,我什么时候能带你去看外婆呢,什么时候让她瞧瞧,嘉音选的对象真的很不错。”

    她停一会,又润了润干涩的喉,“第二件事。”陈嘉音摆了摆手,示意谷阜不要打断她,“我好像跟你提起过,我有写日记的习惯。与你的初见、我们每一次约会、去的每个地方、做的每一件事,我都写在日记中。我想,等我们结婚的时候,我可以把日记当作礼物送给你,以后若是吵架、翻旧账,我们都有依凭。”

    “第三件事。”陈嘉音再短促一笑,她又重复一遍,“第三件事。其实最远最远,我想过以后如果有了宝宝,小名叫什么。”

    “很离谱吧,明明我们都不是情侣,可我竟然想了这么多。”陈嘉音摇了摇头,像是在自嘲,“我觉得‘右右’不错,好听,而且男孩女孩都能用。”

    “但…最终只是我想多了。”

    至此,三件事都已说完。

    陈嘉音深吸一口气,平静至极地问道:“所以谷阜,你对我究竟是有多轻慢,才觉得时至今日,我们还能做朋友呢?”

    说完,她没有再看谷阜,也没有留意谷阜是否回答什么。陈嘉音将斜背的挎包甩到背后,淹入人流,走过地铁的安检。

    她没有回头,哪怕是一眼。

    后来,韩誊问过陈嘉音,谷阜做得这样过分,她不仅没闹,也没有去找那位前任,告诉她双线并行的不堪,她为什么这样大度?

    陈嘉音摇了摇头,她抠出一把药,一面和水吞下,一面含糊道:“倒也不是大度。若我本就认识她,不需花费额外的时间、精力,我一定会告诉她整件事。可实际上,我得动用自己的人脉,各处托关系,或许还要与认识的、不认识的人解释我为什么要找她。当然我肯定能找到她…”

    陈嘉音听了一会。她向窗外望去,不远处的梧桐织起愈发浓密的绿荫,城市洁净,行人可爱。

    “可是韩誊,我觉得好累,我不想找了。”

    于是,在偌大的江城,陈嘉音主动切断与谷阜的一切联系,他们之间也如她所期待的那般,自此相忘于江湖,直到今时今日。

    (二十三)

    去年科室聚餐,酒酣耳热之际,科里新来的同事撺掇大伙掷骰子,玩真心话大冒险。谷阜点背,掷了个最小的点数,又在真心话的签筒中抽中“说说你做过的最后悔的事”。

    几乎是一瞬间,谷阜想起那个穿着白色毛衣,一双杏眼亮若星辰的姑娘。

    想着想着,酒意上头,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如海啸一般涌进脑海,谷阜只觉喉头哽住,一时说不出话。

    在座的许多人知道他与初恋重逢又分离,只以为他是想起故人而情难自抑。有人打岔错开话题,有人拍了拍谷阜的背,安慰他总能遇见下一段缘分。

    可没有人知道,曾有另一个姑娘出现在谷阜的生命中,而他没有珍惜。

    两年后,陈嘉音重新出现,她仍是明媚、温柔,可她说——即便是最冷的冬天,一支雪糕都无法存在几分钟,何况是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她还说——太久了,谷阜,也太晚了。

    是啊,太晚了,没有人会停在原地等待他后悔不已。

    终于,谷阜抬起手,轻轻环抱住陈嘉音。

    再过一会,他轻声开口,“嘉音,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晕乎乎地躺在病床上,说着颠三倒四的话。那时的你很糊涂,可真的很可爱。”

    “第一次心动,是你在加班后又熬夜帮我设计面试的PPT。我以为是一场必输的面试,可你比我还要重视。还有,你做的PPT真好看,就像你说的,它确实在江医一代代地流传下去。”

    “第一次吵架,是我太过患得患失。我知道你对我有好感,可你任何时候都理智、冷静。我很茫然,不知道自己在你心中只是一个条件相匹的候选者,还是情意相投的伴侣。这也是我迟迟不敢表白的原因。”

    “那次想要吻你你却避开,我再一次肯定自己的怀疑——你确实不信任我,也并不那样喜欢我。也是在那一天,我答应她,去柳城看她。”

    “嘉音,你与她不一样。你独立、鲜活,不论是一个人,还是身旁簇拥着亲友,你总那样快乐,如一株正当正好的鸢尾。她不一样,她说她只想回到我身边,柳城的事业、家人,她都不要了。嘉音,我是一个庸俗至极的男人,这样的对比我没法不偏心。”

    “再往后,就生了变故。”

    “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能为自己辩解的。只是你知道吗,你在地铁站告诉我那三件事时,我其实怨恨过你,怨恨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这些话。如果我早就明白你的心意,我的选择、我们的结局或许就会不一样。”

    谷阜忍不住收拢手臂,将面颊贴上陈嘉音的额侧。

    他的眼角落下一滴绝望的泪,没入陈嘉音的发间。

    “嘉音,你真的不要‘右右’了吗?”他问道。

    陈嘉音的右手落在他的后腰,她轻轻一拍,既是安慰,也是提醒——时间到了。

    “右右本来就不存在,更何况,”她一停,声音始终平静,“最先不要它的,不是我。”

    谷阜阖上眼,落下更多的泪。

    过了许久,他最后道:“嘉音,祝你往后的日子过得幸福。”

    回应他的是陈嘉音体面至极的“你也是”与大门阖上后,无止境蔓延的寂静与空虚。

    (二十四)

    等车的途中,陈嘉音坐在公交车站的不锈钢横栏上,看着街边积起的梧桐落叶发呆。

    或许是她整个人显得疲累,又或许是她眼角没擦尽的水渍引起注意,卖花的小女孩骑着自行车路过,后又掉头回来。

    突然,一支开得正好的洛神玫瑰出现陈嘉音的视野中,她抬起头。

    “小姐姐,送你一朵花。”小女孩戴着火红的围巾,顶着比冬日暖阳还要灿烂的笑容,对她说道,“有了花心情就会好。”

    陈嘉音不禁一笑,她深吸一口气,清冽的朔风夹杂几分玫瑰的幽香,“你说得对,”她看一眼塞满花枝的自行车篮,“你的花怎么卖?我买一束。”

    小女孩连连摆手,“小姐姐,我不是找你卖花。”

    “我知道,”陈嘉音摇了摇头,宽慰道,“是我想要买花。”

    小女孩再看她一眼,确认她的面上没有勉强,这才认真地为她挑出九朵最大最饱满的花苞。

    她坚持只收九支花的钱,并强调道:“那支是我送你的!”

    告别卖花的小女孩,陈嘉音抱着满怀的洛神玫瑰坐上出租车。

    路上,久不冒泡的许衡给她发来微信,“姐,小宁说你去医院接谷医生,还送他回家。你们究竟啥关系?”

    没等陈嘉音回答,许衡福至心灵,连珠炮一般发来——

    “我去,你之前说的失恋的事,不会就是因为他吧?”

    “谷医生是你前任?!”

    “我的苍天,我的大地,你也太能藏了吧!”

    “那现在呢,现在呢?蓦然回首,还是发现最爱彼此,你们重新在一起了?”

    许衡还在发癫,陈嘉音看着不断冒出的微信信息,既觉头疼,又感到好笑。

    “stop!”她回一句。

    随后,陈嘉音删删减减,“正在输入”了好一会。

    最后她只回了一句“衡衡,两年前我真的爱过他,那时的我尽力了,如今的我也尽力了。”

    这一句话,好像什么都没有回答,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又过一会,许衡问她:“那你现在还好吗?”

    陈嘉音按下说话键,回答道:“好,比任何时候都好。”

    语音发出,陈嘉音放下手机。

    出租车驶上过江大桥,侧窗玻璃隔绝寒风,只任阳光投入。

    陈嘉音将手掌摊在膝上,轻轻一握,只觉握住一抔和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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