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八)

    陈嘉音在一家私募工作,日常写报告、看项目,忙得很。小姨与小姨夫赶来后,二人劝她销假,赶紧去上班。陈嘉音拗不过,只说她与小姨轮换陪夜,白天就交给小姨夫。

    这日,组里正在评估一家募集B轮投资的新能源公司,陈嘉音分享完手中的调研报告,偷闲看了一眼桌上的手机。

    半小时前,许衡发过问题——“陈女士,有人告你造谣,你可要陈词辩驳?”

    陈嘉音心说,这没头没脑的。于是,她只回一个“?”。

    讨论仍在继续,她收起手机。一直到午间才发现,许衡回她“你不是说谷医生两年前就结婚了?他本人辟谣,没有的事,他单身!”

    陈嘉音嘴里衔着叉子,双手悬在屏幕上方,愣了一会却也觉得,好像没什么要说的。

    她点进对话框,输入没啥语气的三个字“这样啊”。

    许衡“正在输入”好一会,“所以陈女士,你的谣言是哪里来的?隔壁林叔听了你说的谣言,直问谷医生孩子多大,闹了不小的笑话呢。”

    陈嘉音啃了几口绿油油的减脂沙拉,很是无辜回道:“我说了,我们只是两年前见过,我的消息不准…也是情有可原吧?”

    许衡却道:“NO,NO,NO,你的小姨,我的母亲大人不这样认为。她觉得你眼瞎,错过一个绝佳的户口本队友人选。”

    她吧唧吧唧发来一句又一句。

    “不要小看居委会主任的能力,她连谷医生两年前与前任分手,后头再也没找,平日洁身自好,不抽烟不喝酒,都给你挖出来了。”

    “亲爱的姐姐,愿上帝、菩萨、妈祖、真主都保佑你。”

    “或者V我50,每小时向您通风报信,让您无忧掌握所有一手消息。”

    陈嘉音打下一串长长的省略号,再给她发了一张“别太荒谬”的表情包。

    午间休息时,陈嘉音翻着日常关注的财经新闻,没多会竟眯了过去。

    浮沉的梦境中,她正在恶狠狠地与韩誊吐槽,“你瞧着吧,之前好了五年,最后都能分手,我赌五块,等他们上头的劲过去,这回分得更快。”

    韩誊递过一根冰棍,这一递一接中,两年的时间哗哗流逝,下一个画面,韩誊“卧槽”一声,“嘉音牛啊,这都被你说中了,原来两年前就分了!”

    陈嘉音在自个露出的小人得志的笑中醒来,她有些羞耻地四下一瞧,直庆幸方才只是做梦。陈嘉音直起身子,看见不远处韩誊的办公室关着门,门卡显示,他正在出差。

    她起身,去茶水间端来一杯咖啡。她又拍拍自个的脸,再三自我暗示,谷阜结婚与否,全然不关她的事。这样的梦有失她“体面人”的人设,她不可再做。

    肃静,雅正!陈嘉音在心中给自己打气。

    如此一番心绪的纠正下,陈嘉音很快投入下午的工作。

    这天是周五,公司准备的下午茶是一份奶昔。陈嘉音尝着味道不错,便托订餐的行政帮自个再买一份,许衡昨日拔了胃管,已能吃一些流食。

    然而,当陈嘉音拎着奶昔到医院,许衡却不复微信中活蹦乱跳,使劲对她敲竹杠的“小人”嘴脸。

    等小姨再三叮嘱,让陈嘉音抓住关键机遇期,好好与谷阜联络感情,终于离去后,许衡低落道:“我去洗手间。”随后便消失许久。

    陈嘉音等了二十分钟,她依旧不回来。陈嘉音拿出手机,问她:“莫西莫西,被冲进下水道了?”

    又过去五分钟,还是没有回复。

    陈嘉音觉得不对,出门找她。

    找遍洗手间、茶水间、换药室、护士站,仍旧不见许衡的身影,陈嘉音心里有点慌。

    虽然理智告诉她,许衡绝不是因为一段失败的恋情,闹着要死要活的姑娘,可此时,感情占据上风,她在心中不断反问自己,万一呢,万一呢?她不敢赌,也不能赌。

    陈嘉音拜托值班的护士帮她一起留意,自己则跑去楼梯间,她甚至在想,是否要去天台看一眼。

    幸好,推开楼梯间隔音的防火门,呜咽的哭声自转角处的楼梯平台传来。陈嘉音松下一口气,抬脚往上迈时才发觉,自个的腿正发软。

    她缓一会,才慢慢走上去,坐到许衡身边。

    许衡抬起哭得通红的脸,隔着饱含的泪,看清她的身影,“姐,”她一把扑到陈嘉音怀中,哭诉道,“媛媛说,他知道我生病了,可是我等了一下午,他没有联系我,连微信都没有一条。”

    她滚烫的泪沾在陈嘉音的颈上,是赤诚的,真挚的少女的爱恋与痛苦,“姐,他真的不爱我,他心里完全没有我。”

    陈嘉音搂着她,轻拍她的背心,像是小时候在外婆家,哄她入睡那般,“衡衡,”她轻声道,“感情是这样的,你的喜欢,你对别人的好,都不是他人以同样情意回报你的保证。”

    “感情它…不太讲道理,也没什么投资的逻辑。”陈嘉音微皱眉头,也不知是说给许衡听,还是有几分说与自己,“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就不会这样伤心。”

    许衡听进去,哭得更加伤心,“没有下次了,我不要谈恋爱,我再不要喜欢别人了。”

    陈嘉音失笑,“行,我记下了,”她道,“下回谈恋爱,记得提前V我50,我好替你保守这个秘密。”

    被这一打岔,许衡在陈嘉音怀中扭成一条毛虫,她再喊了一句“姐”,痛哭的劲头渐渐缓下来。

    好一会,许衡回过味来,囔着声音问道:“姐,你刚才说得头头是道,是不是…你也经历过?”

    陈嘉音看她已调整过来,便松开她,欲站起来,回病房去,“有心思关心我的闲事,看样子是好了。”

    许衡及时拉住她,耍赖道:“没好没好,不许转移话题。”

    陈嘉音叫她坠着,再次跌坐地上,可她还是不想答。“经历过怎样,没经历过又怎样呢?”

    许衡看出她的抗拒。在她心中,陈嘉音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她念书好,工作也上进,像个永远不会枯竭的太阳,暖和和地照耀周围的亲人、朋友。究竟是怎样的遭遇,能让陈嘉音这样双商俱要摸顶的人抗拒提及?

    “那姐姐,”许衡不忍逼她,退后一步问道,“你有没有…觉得特别难熬的时候?”

    她举起右手三指,发誓道:“我不是想要八卦,我只是想知道,这样时不时难过的状态,要持续多久。”

    陈嘉音一面回忆,一面拗着手指,“挺久的,”她淡淡一笑,“半年?一年?记不清。只记得常常是今日觉得自己状态好,明日或许就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做。每天最高兴是出门上班,因为终于有事情占据思绪,暂时不再反复内耗。最不想的就是回家,会被巨大的空虚与自我质疑吞没。”

    既然已经起了话头,陈嘉音不再避忌,继续说下去,“最难熬的时候…是半年后,正是跨年的元旦,”陈嘉音道,“那天,飞机晚点,零点时分,我们还在飞往星城的三万英尺高空。”

    她仍然笑着,笑中有一些感慨,“也怪日子特殊。看着舷窗外不时略过的山川黑影与城市烟火,我没忍住,就把半年来狗屁倒灶的事都回忆了一遍。想着想着,觉得自己也挺不容易,就矫情地哭了。因为要面子,不想让同行的朋友发现,我还只能屏着气,对着窗外默默流泪。”

    陈嘉音长长地吐出一口郁气,“不过,哭过那一场,我就想,这样难过的一年,我都能熬过来,后头总会好过的。”她转过头,对着许衡肯定道,“也确实好过了。”

    她拍了拍许衡的肩,鼓励道:“衡衡,会好起来的。”

    再过一会,陈嘉音站起来。她伸手拉许衡,“走吧,回去吧。”

    (九)

    这晚又是袁学民与谷阜搭档值班。

    几个实习生买来最近很火的脏脏包,正在护士站分食。袁学民凑热闹,吃得嘴角沾满黢黑的朱古力粉。

    他眼尖,看见从楼梯间方向匆匆走来的谷阜,“谷老师,”他远远唤道,“有好吃的,快来。”

    可谷阜走得实在快,他像是沉在自个的心绪中,全然没听见袁学民的声音。白大褂的一角在拐弯处闪过,谷阜往值班室去了。

    此时的值班室内空无一人,谷阜关上门,再后退一步,贴靠在门背。他没有开灯,只仰着头,不知在看黑暗中的哪一处。

    过去好一会,谷阜抬手捂住左胸口,那阵过分沉重的心跳久久不能缓解。

    方才,值班护士告诉他,许衡不见了,她姐姐正急得四处找人。谷阜这会没事,便也帮忙四处看。

    直到推开楼梯间的防火门,他听见上方平台传来两道声音,一道在哭,一道在耐心地劝解。

    确认许衡没事,谷阜本想离去,把私密的谈话空间留给姐妹俩。

    正当他握住门把手,想要阖上门页时,他听见陈嘉音用平淡至极的语气说,她在三万米的高空回忆那一年的往事,觉得过得实在不容易,最后还矫情地哭了。

    谷阜停住阖门的动作,他站在门口的半明半昧之处,抬头看向高处传来声音的方向。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他们分开后,陈嘉音生活的细节。她只说寥寥数语,语气也很是释然,可谷阜拨开早已平息如镜的水面,透过沉郁的通道往下张望,他仍能瞧见曾经破碎、悲伤的底色——原来,半年过去,她还是那样伤心。

    那一瞬,愧疚、羞耻、心疼交缠,结成复杂的苦果,哽在他的喉头,吐不出,也咽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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