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便是普佛寺大典,钟绫一身鹅黄蜀锦裙,随意挽起的长发上簪一支素色簪子,白皙的皮肤让她整个人都显得素净且柔软。
将自己打扮成娴静惹人怜爱的模样,这早已成了她每天早上的必修课。
而现在她已经熟能生巧了,神色一转,眼眸低垂,像模像样地走了出去。
她特意折腾了这么一会,是因为今日普佛寺陆陆续续会来很多达官贵人,其中不乏与沈语桐有交情的人,在熟人面前得装得像一点。
刚一推门出去,正巧隔壁的林玉宇也出来了。
钟绫朝他福了福身,行了个礼。
林玉宇停下脚,抱着双臂站在原地看她,略带调侃地道:
“昨天又是夺我蜡烛,又是偷藏花灯的。怎么这一晚上过去,还变了个人。”
钟绫:糟糕,装过头了。
她尴尬地笑了一声,装做无事发生地绕过他往前走。
因为林玉宇以前没见过沈语桐,也不认识她,所以钟绫在他面前早就没那么装了。
只是今天起了个大早,脑袋不太清醒。
不过这一下她倒是清醒了。
林玉宇还是和昨天一样的低调行头,只是钟绫发现,那把和他如影随形的玄色铁剑不在他腰侧,他今天竟没佩剑。
“你那把佩剑呢?”
“普佛寺的大典一般不允许携带兵器。”
他淡淡地说道,走在她后面一起下楼。
按照规矩来说,在这种大型的诵经祈佛上携带开了刃的刀剑多少有些不敬,懂点规矩的世家大族都会遵守。
钟绫在想自己藏在腰间的两把匕首和一卷银线,他说的的确有道理,但身上若不放点开了刃的东西她总觉得没有安全感,所以还是带上了。
大典快开始了,能看到远处的山门不断有人进来,九龙大殿和其左右两个供奉小佛像的偏殿香火已经烧得极旺,信众跪坐蒲团,旁边有很多正敲木鱼的僧人。
看样子这大典的确很受永安国人重视。
“哎呀,碰上熟人了。”
钟绫刚跨过门槛便迎面走来一个穿金带银的中年女人,踩着小步子朝她走来,打扮得贵气又不落俗。
中年女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和她一样富贵穿着的中年男人,男人不似女人这般热情似火,只是朝钟绫点头微笑。
“语桐,还记得我吗?”女人笑道。
钟绫浅笑,朝来行了个礼,温温地说道:“怡乐公主,驸马。”
早就预料到今天会来很多沈语桐以前的熟人,但不知道具体哪些是熟人,于是将朝中所有可能出现在大典上的人认了个遍,只要覆盖面够广,就不可能遗漏。
怡乐公主:“多年不见,沈小姐还是和以前一样温婉漂亮。”
“公主谬赞了。”钟绫面露绯色,低头轻笑。
“对了,早就听闻你被赐了道好姻缘,打算何时成婚?到时候可别忘了请我们去喝喜酒呀。”
钟绫尴尬地笑了笑,扭过头看站在自己身后的林玉宇。
林玉宇抱着双臂下巴冲怡乐公主一抬,示意她自己说。
她只好僵硬地将脖子转回去。
“回公主,暂时……还不打算成婚。”
“哦?我可是瞧见一般被赐了好姻缘的都恨不得第二天马上结亲,你怎的如此好耐性?”
钟绫感觉到林玉宇的视线从她说那句话时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她又往后退了一步,退到同他并排站着的位置,小声道:“我……还没准备好。”
她只是一个不经意的抬眼,正巧撞上林玉宇低头看她的眼眸,她眼睫一颤,像被烫着了,视线一触即收。
旁边传来熟悉的嗓音,低低的,他道:“那就等你准备好。”
有了这句话钟绫才敢再次抬头看他,对上他的眼,一脸认真地回道:“好。”
可她还是心虚。
这时怡乐公主上前打断了她俩的谈话。
“这位是?”
林玉宇年少离京,此次是动乱结束后第一次回京,少年人抽条得快,相貌自几年前自然有了很大的变化。
昭元将军名声在外,却从未在文武百官前露面,不认识很正常。
“在下是昭元将军府的家将,来跟着沈小姐的。”林玉宇淡淡地回到。
怡乐公主从上到下打量着林玉宇,点点头相信了,寒暄过后便挽着驸马离开。
她走后,钟绫凑到林玉宇耳边小声笑道:“你怎么又变成家将了?”
“今天来的人多,求个清闲,懒得寒暄。”
果真从他进入九龙大殿之后几乎没人同他搭话,正悠闲地四处打量今日大典的装潢。
而钟绫则被长辈围得死死的,挂在嘴角的标准微笑都开始变得僵硬。
怡乐公主似乎与沈语桐关系很好,一路上领这自己见这个见那个的。
钟绫也将来今日大典的贵客们都探了个明白。
怡乐向她介绍道:“这是左丞相,王奔。”
面前这位王丞相面色苍老,两鬓斑白,虽是一副苍老无力的模样,但在永安国却是最靠近权力中心的重臣。
算得上是朝中的顶梁柱。
“王丞相。”钟绫向他行了个礼。
王奔对她慈祥一笑,脸上的褶子舒展开来,朝中老人都喜欢她这种听话懂事的小白花。
“这是梁府的公子、小姐,这是……”
……
钟绫对着这些来客一一攀谈寒暄后终于可以离开,她转身就走,倚着墙站在角落,终于喘了口气。
快到傍晚的时候,原本在前坪和山门处发派香火的和尚都收拾好东西往九龙大殿走,手持木鱼,叮咚响地敲了一路。
九龙大殿里点了千盏烛灯,将房梁上雕刻的繁复图像照得一清二楚,殿门前的香炉燃得旺,从那炉子边走过去时钟绫在鼻子前扇了两下,香火太旺,有点熏人。
钟绫本就不太擅长同别人谈这些官话,而她又要装着一副温和得体的小姐模样,一趟下来虽没出什么差错,但也让她的脑子累得够呛,只想在这发会呆。
一个侧眼瞅见了大殿中的另一个角落,只见林玉宇倚墙抱着双臂,正闭目养神,看样子已经在这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跟满脸疲惫的钟绫对比起来,他显得格外悠闲。
“沈小姐在四处忙活,身边的家将却在这躲懒。”
钟绫调侃道,踱步过去在他旁边靠着。
林宇玉闻言掀开眼皮,轻笑道:“那沈小姐还想去哪,在下同你一起去。”
“怡乐公主说,大典之后会在普佛寺外设一流水宴席,供众人一聚。”
“行啊,我有空,”他直起身来,后背离开墙壁,朝前面的佛台一指,“大典开始了,上去看看。”
也是直到今天钟绫才看清这大殿内那尊金佛的全身,镀金巨佛立在正中央的高台上,台下来来往往的人踮起脚也仅能碰到佛座下的莲花托,不管来的是什么王公贵族,进了这九龙大殿就只能作为渺小的信众,在高台之下仰视巨佛。
金佛相的四周摆满蒲团,虚尘朝旁边的几个弟子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接着众僧排排落座,木鱼清脆声错落地响,整个普佛寺上千名僧人全部聚集在这大殿之内,回荡着念经诵佛的低语呢喃。
大佛脚下是几个青铜鼎,僧人一圈圈围在四周。而这些她们这些信众则站在最外面,等待诵经完毕去青铜鼎上点香。
钟绫手持三根签香,跟在怡乐公主身后随前面的几个贵族一起点香,手拿签香,对着金佛一拜,在不断回荡的诵经声中将签香插进香鼎中。
身边几个高僧一手持串珠,一手捻起坛中一抹香灰,在她面前轻轻一点,她就可以离开了。
钟绫刚准备从那高台上下来,便顿住了脚。
大殿内充斥着诵经声,她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种突兀的声音,但又辨不出是什么。
“先下来。”
台下装作家将的林玉宇向她伸出一只手,准备扶她下来。
“哦。”
——咔擦。
只见刚才那尊金佛竟从佛头处裂开一道缝隙,裂痕游蛇般向下迅速延申,伴随着咔擦的脆响,自金佛头顶裂至脖颈,最后停在胸膛。
一些年纪小的沙弥不知所措地停下张望,只有年长的高僧还在处事不惊地敲着木鱼。
殿内的木鱼声一点点减小,减小,直到整个殿内鸦雀无声,数百双眼睛盯着那可怖的裂痕。
可还有一半的人没有完成大典。
“这……”
怡乐公主虽早就完成了,但驸马被她丢在了队伍最后面,一根香都没来得及插上,而怡乐又是个信佛的人。
她抬头望着金佛正中间那道骇人的裂痕,像被劈开了,从额头正中间裂开。
普佛寺大殿几百年间从未出现过意外,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倘若仔细听,能听得见角落还有一人在敲木鱼。
似乎是听见了人群的骚动,此人缓缓抬眼,放下手中的木鱼,离开蒲团从众僧中站起身来。
眼角爬满皱纹的老者,此人便是普佛寺的方丈,永安国的国师。
方丈年纪大了,很少露面,他走到慌乱人群的正中间,上高台对着金佛一拜,转身冲台下的王公贵族们道:
“诸位,恕我普佛寺招待不周,金佛受损,大典……今日无法继续。”
“那怎么办,从京城来一趟可不容易。”怡乐公主虽没说什么,但看脸色她明显不悦。
“倘若诸位有心,裂痕不算大,我等可连夜修补,大典推迟一日。”
怡乐:“这……为何大典开始前不提前检查?”
她显然是觉得麻烦,对今日的意外表示很不满,摆出公主的架子,对国师也毫不客气。
驸马在后面拉着她,示意算了。
“不如这样,”驸马在怡乐公主耳边小声说,“今晚反正要流水宴席一聚,不如我们在那处歇脚。”
这些人向来有大典后要聚一聚的习惯,山间的那几座亭台楼阁就是特意为此建的。
在普佛寺外的群山之间,离着不远,出了山门几步便到了。
怡乐回头瞅了一眼,大殿内虽是人多,但除去僧人,前来参加的权贵也就十来个。
在那住一晚绰绰有余。
她觉得驸马难得出一次好主意,觉得可行,便回头朝其他人说道,“不如今晚先落脚栖雅阁,明日再来大典。”
众人点头,附和怡乐公主的说法。
“那流水宴我便唤他们加快准备,住处也先收拾出来,我们这就去。”
方丈上前一步,爬满皱纹的脸神情严肃,“倘若诸位要落宿山间,在下需派武僧前去守着。”
一直没说话的驸马这时不知怎的硬气了起来,回道:“我们晚宴喝酒吃肉,还设有歌舞,周围站几个古板的僧人难免扫兴。”
“说得也是,每年的大典过后都要在栖雅阁一聚,能有些什么?”怡乐冲身后一瞅,“我们走吧。”
“我在普佛寺有住处,便不去了。”钟绫冲怡乐说道,她只是不想再参加流水宴同这些权贵附和些官话。
怡乐显然看出了她的心思,在她肩上拍了拍,责怪道:
“你呀,自小就不喜欢这些,以前你还年少不算什么,但现在大了,不能总闷着,同大家多熟悉熟悉,以后才能相互帮衬。”
钟绫见拒绝不了,便回头对身后的林玉宇抬眸一笑:“家将得同我一块去。”她死也得拖一个下水的。
林玉宇越过她往前走,淡淡地丢下一句:“走吧。”
钟绫回过头凝视一眼身后裂开的金佛,随众人一起朝山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