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到底是谁干的啊...入刀这么深...”荷叶一边擦拭着倪云肩头好不容易才止住的血，一边抱怨着.
刀法高超，她一时半会清不出刀片来。
顾昭拍了拍她，轻声道：“我来吧。”
荷叶将药粉和工具递到他面前，怯怯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出门回避。
顾昭轻轻擦去倪云肩头上还未除尽的血迹，用银镊夹住露出半边的刀片，顺着伤口慢慢抽出。
倪云吸了一口冷气，头偏向一边。
顾昭一摸，她的头发已被浸湿了大半。
好不容易将刀片拔出，伤口的血又不住地流了出来。
顾昭赶忙沾水清理，又捻了一抹药粉，均匀地涂抹在上面。
“这怕是要留疤了吧。”
他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俶尔抬起头，对上她深邃的眸子。
倪云脸色有些发白，额头上还不时有汗流下，往日整洁的发如今也凌乱地贴在她脸上。
顾昭心里自是愧疚，将头偏过，不敢看她。
她也识趣地转过头，却还是忍不住还了句嘴：“三皇子这是干什么，刚刚在宫中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避着我啊。”
顾昭不语。
倪云眸子沉了下去。
顾昭，你还真的下得去手。
“三皇子，有信者说，皇上要召见您。”
荷叶探了个头，小心翼翼道。
顾昭看了倪云一眼，起身走了。
倪云这才转过头来。
“小姐！你终于醒了！”
倪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叫你担心了，荷叶。”
她余光向外望了望：“那是谁？”
荷叶回头，匆匆看了一眼，支支吾吾道：“是，是李氏商铺家的小工...”
倪云会了意：“你去看看吧，别让人家久等了，说不准是找你有什么要事呢。”
荷叶一愣，然后笑了笑：“多谢小姐！”
她走后，倪云拉开抽屉，拿出她放起来的那块翡翠步摇，望着它出了神。
她知道顾昭出手是为了保护她，可她并不想让他保护自己。
就像在江南他说的，她从来没想过要依靠他。
若是真查出来柳神韵的死有什么蹊跷，倪云真不敢保证她是否还能像以往一样和顾昭相处。
她现在想到淑妃，就想到她的阿姐。想到顾诘，就想到她娘亲。
她猛然回神，将步摇藏起。
就现在这样，扑朔迷离的，也许才是更好的选择。
她一直执着于某样东西，执着到她根本分不清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顾昭站在床前，久违地看着他。
“我们大概有好久没有这样独处过了吧...”顾诘睁开眼，看向顾昭。
顾昭轻笑一声：“是啊，反正这种待遇一般不是只有顾承德才有的吗？”
顾诘转过头，笑了笑：“我就剩最后一口气了，你还呛我。”
“说吧，什么事。”他靠在床边，吊儿郎当地说。
“你和那个倪府的小姐...你再帮她查她娘亲的事？”
他愣了一瞬：“你怎么知道的？”
顾诘笑笑：“咳...再怎么说我也是你老子，你真以为我看不出来？”
“哼，我也不怕你知道。”他看着顾诘，“我就是要娶她。”
“人年轻的时候，总要冲动的。”顾诘垂眸，娓娓道来，“就像我和你娘亲，她在我登位之前就与我成亲了，可当皇后，她还是没那个本事。”
顾昭默然。
他知道，淑妃就只是太爱顾诘了，爱到甚至连自己，她的亲儿子都不管，每天思索着如何让顾诘见她一面。
所以，她为了争宠，不惜任何手段。
“昭儿，你还记得吗？小的时候，你天天过来找我，那时我有两串进贡上来的金珠链，你非要拿去一个...现在也不知道弄丢到哪里了吧？”
他嗤笑一声：“那你呢？你还找得到？”
顾诘摇摇头：“找不到。”
可他还一直挂念着呢。
“好了，你不是一直想给她一个交代吗？”顾诘顿了顿，缓缓坐起。
顾昭一惊，想要去扶，却被他一把拍开。
“我还没死呢！”顾诘有些置气，“你再扶，我就不告诉你了！”
他拿顾诘没辙，只好安静地站着。
“那是六年前了。”
只知那夜风雨潇潇，宫廷里燃起了熊熊大火，染红了半边天。
“那夜宫里纷乱，跑的跑，散的散，我唯记得...我亲手将自己的孩子，小羽...杀了。”
顾昭也有些吃惊，但看着顾诘痛苦的神色，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羽，也曾是他疼爱万分的五皇子。
那日，是顾羽的生辰，顾诘只召见了他一个。
他也是听别人说的，但没想到，顾羽竟真的是顾诘亲手杀害的。
当日在宫内的人，唯剩了顾诘一个。
“我到现在...还时常梦见小羽...”他说着，眼角悄然滑下一滴泪。
“我也不知为何，当时就只是想杀人...但柳神韵不是，她绝对不是...”
顾昭蹙眉：“怎么说？”
“她是自己冲过来的，她将自己的胸口撞在我的剑上...”
“...”他沉默了会，“后来呢？为什么独独没有柳神韵的尸体？”
顾诘摇摇头：“不见了，在我眼前化成灰消去的...”
“成灰了？！”顾昭一怔，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是...咳咳！咳！”他点头，突然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爹？！”
“皇上！”在门外守着的纯妃听后赶来，“传太医！快传太医啊！”
顾昭紧皱的眉头略微舒展开来，当他准备走的时候，却发现顾诘一直在看着他。
他脚步一顿，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昭儿...走吧...”顾诘冲他摆摆手。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听过顾昭叫他爹了。
还没出去几步，顾昭便撞上了迎面走来的顾承德。
他让开，谁知顾承德却停在了他面前。
“啧。”他看顾承德一眼，等他开口。
“倪云今天上午还去舒贵妃那里了。”
顾昭笑笑：“那怎么了，她迟早会去的。”
他抬脚要走，顾承德却死死抓住不放。
“她怎么样了？”
顾昭看着他，眯了眯眼：“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顾昭，是你伤了她！”顾承德皱起眉，靠近几步。
顾昭拍开他：“她愿意让我伤。”
顾承德一愣，站在原地，看着顾昭走远。
天才晴了不到一日，就又开始下起蒙蒙的秋雨来。
顾昭到倪府的时候，衣服已湿了大半。
他进去的时候，倪云正在吃饭，可能是心情不好，饭也只动了几口。
顾昭坐在她旁边，发现她竟也为自己备了一双碗筷。
她这是料到自己会来？
顾昭轻轻笑了声。
倪云瞟了他一眼，一愣，转头看向荷叶：“荷叶，去给三皇子拿件衣裳。”
荷叶走后，两人谁也不说话。
倪云只是无聊地咬着筷子。
“没胃口？”他看着她。
倪云没说话，点点头。
顾昭抬头：“正好我也没胃口，出去走走？”
她抬头看看窗外，正下着不小的雨。
她这个人，最喜欢下雨了。
倪云站起来：“那你换好衣服的话，便过来找我吧。”
“天凉了，倪二小姐记得也添件衣服。”他肘着头，盯着她。
倪云懒得理，眼都没斜一下：“知道了。”
她站在门口，数着地上的水洼，想着什么。
突然，一个石子飞来，溅起层层水花，却刚好没有溅在倪云身上。
分寸这个东西，他向来把握的是最好的。
倪云回头递给他一把伞，手却随着目光停顿。
“顾昭...你这衣服...穿的是李旋的？”
紫色系的衣服，她从没见过他穿。
猛地一看，倒是有些滑稽。
顾昭从她手中拿过伞，抹去顺着脸颊流下的雨珠，不理会她的言语。
他目光停在她手上：“你怎么又拿两把伞。”
倪云走在前面：“你要是再把我的伞弄破，你就完了。”
顾昭笑笑，至少，她现在没有那么难过了。
倪云，我若是告诉你真相了，你还会像今天一样，同我赏这场秋雨吗？
他看着她的背影，裙边已被雨水染湿，容颜却仍然洁净。
他看到有什么晶莹的，明亮的从她脸颊划过，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啪嗒！啪嗒！”
脚下泥泞的声音传来，他们停住脚步。
声音越来越近，直到从一旁的巷子中闪出一个身影，移动地飞快。
他们对视两眼，相□□点头。
顾昭抛出一把飞刀，倪云甩出一张符纸，那人便一下栽倒在地。
他们赶忙上前查看，顾昭扯下他的帽子，一头黑色的长发散落在地，长发下面，是一双恶狠狠的黑眸。
“别让他跑了！”紧随其后的是福沁轩的老板，他认得三皇子，气喘吁吁地道谢：“多谢三皇子...”
顾昭看了一眼地上的人，目光转向老板：“怎么回事？”
他喘着粗气：“三皇子...你是不知道...这小子偷吃了贵客的金汤鱼翅！”
倪云看着他，他这样子倒像是个乞丐。
“你偷那东西干什么？”顾昭觉得奇怪。
那人仍不改脸上的戒备：“今日我生辰。”
不待他们说什么，那老板就啐了一口：“我呸！你个要饭的，没爹没娘，哪来的生辰！”
顾昭抬头看看倪云，倪云没做声。
他扔给那老板一包钱：“你走吧，把他交给我们。”
“啊？”那老板一愣，慌忙接过钱袋，打开一看，满满的金块。
“那...那三皇子您慢走啊！”他头也不回，赶忙跑走。
“你留他干什么？”倪云看看他。
顾昭笑笑：“你觉得呢？”
她也轻轻扯动了下嘴角：“我啊，我觉得他还挺像你的，有股劲。”
他垂眸：“你有名字吗？”
那人不说话，只是看戒备地看着他们。
“你想跟着我学武吗？”
斯言一出，那人的瞳孔颤了颤，尔后又沉下去。
倪云勾勾指尖，他身上的符纸便化开，她将自己的伞扔给他，瞬时被顾昭拉入伞中。
“......”倪云无语。
“跟上。”顾昭落下句话，揽着倪云，走在前面。
“你能不能松开我。”她轻声说。
“不能，我怕你受凉。”
倪云不想理他，用余光瞟那人，他竟然真的跟在后面。
幸好，他们赌对了。
“你有名字吗？”倪云轻声问道。
“姓周。”
“你爹娘呢？”
“我是被遗弃的，襁褓上写着生辰和姓氏而已。”他回答着，却连头都没抬一下。
倪云看他衣服有些单薄破旧，想着也是这样。
她还想再开口，却被顾昭讥讽了：“倪云，你再回头，脖子不疼啊？你干脆直接和他打一把伞得了。”
倪云白了他一眼，继续说：“那你如今几许啊？”
“十三。”
顾昭和她对视了下。
比他们小四岁。
“你这些年都是一个人？”
“没，我爹收养了我，他也是个乞丐。”他停了停,“前几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