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仙

    “提前到了?”苏澄跃惊诧地看向陆承远。

    陆承远抿一口清茶,缓缓颔首,沉声道:“估计中秋前后到。是以宫里预备中秋宴的时候,也筹备了迎接外宾的一份。”

    “唔……”苏澄跃不说话,但显然正憋着一肚子想法。

    陆承远担心她仗着武艺,径直跑到宫里去探探这些北漠人的虚实,忙道:“北漠使臣初来乍到,即便另有所图,也不会轻易打草惊蛇,我等徐徐图之,不必操之过急。”

    苏澄跃“嗯嗯”两声,可瞧她的神色,八成没听进心里去。

    陆承远叹息一声,道:“中秋前后你还要应付顾家亲朋的探视,虽说不必时时在场,但恐怕也无暇抽身。”

    “也是。”苏澄跃遗憾地点点头,收敛了脑海中的某些想法,就是面上还带着些不甘。

    不过陆承远很快就知道,苏澄跃根本没放弃那个危险的念头。

    因为担心苏澄跃会有某种危险的念头,陆承远在得知北漠使臣可能会提早抵都的消息后并未立刻告知她。

    直到临近中秋,北漠使臣都到皇城脚下、怎么瞒也瞒不住她的时候,陆承远才将这个消息透露给苏澄跃,苏澄跃满口答应“徐徐图之”,后边看着也很是老实的模样。

    这段时日里已经有陆陆续续前来探视“顾嫣”的顾家人,许多都是跟永安侯府亲缘甚远的人家,别说苏澄跃,就是顾嫣本人来了恐怕都不认得这些人都是谁。

    王都里正经大户人家都是两家商议后约好时间再来拜访的,这样临时插进来赶着问候的,多是另有所图。

    但苏澄跃只躺在屋里装病,才不管他们有没有什么所求。

    就是人在屋子里闷久了,苏澄跃感觉浑身都不舒服,原先装病一个月还有点“病故”后自在的盼头,现在没有“盼头”,苏澄跃整个人都蔫了。

    中秋前夜,陆宅上下皆在筹备明日迎接来自永安侯府的客人事宜。

    陆承远停下步子,远远看着“顾嫣”俯身轻嗅一丛“绿芙蓉”,这束通体碧翠的菊花与顾嫣这张美人面相得益彰,显出几分恬静来。

    她微微垂首,又再度抬眸看向不远处的陆承远。

    二人分明是安静站于两处,却隐隐显出些对峙之势来。

    “顾嫣”轻笑一声,先向陆承远走近,又娇滴滴唤道:“承远……”

    陆承远当即后退一步,本就沉着的神色愈发严肃。

    “顾嫣”明白过来,忍不住笑出声来,带着些调侃道:“你们‘夫妻’之间如此生疏?”

    陆承远思索片刻后,道:“千面仙?”

    千面仙清脆而婉转的笑声响起,与苏澄跃一贯的笑声截然不同,能教定力不足的人听得骨头都酥了。

    “月牙儿这丫头有些事情要办,托我来替她几日。”千面仙眼波流转间,将这副温婉面孔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眉眼间也具是永安侯府大小姐的矜贵与高雅。

    她易容的顾嫣足以以假乱真,却不是“苏澄跃假扮的顾嫣”模样。

    陆承远自然清楚“有些事情”是什么事情,心下不由得长叹一声——苏澄跃的性子,向来“一马当先”,断没有蛰伏一处,等待对方先行出手的道理。

    本以为中秋左右,苏澄跃分身乏术,无暇顾及北漠使臣一事,不曾想她还真找来了个“分身”。

    陆承远敛下心中的隐忧,对千面仙颇为敬重地说道:“麻烦前辈来此相助。”

    “哪里敢当。”千面仙虽笑着,眼中却是了然中带着几分审视,她又着重道:“南疆的祭司大人。”

    陆承远径直回望着面前之人,嘴上依旧恭敬道:“前辈扬名中原武林多年,晚辈不敢造次。”

    千面仙见他如此做派,嗤笑一声,道:“在我面前装乖没用,你还是在月牙儿面前藏好自己的狐狸尾巴吧。”

    说完她盈盈一拜,转身回苏澄跃那间屋里。

    待她走远后,陆承远沉思片刻,他垂于身侧的指尖微动,一道小小的黑影“唰”一下不知去向。

    光天化日下,自家屋脊上躺着个人,顾琏瞪大了眼睛探头探脑地张望。

    屋顶上的人耳尖微动,干脆利落起身坐好,抵着下颌看向屋檐下的少年。

    瞧见前段时间才见过的面孔,顾琏更是惊诧到说不出话来,千言万语被堵在嗓子眼,只见他兴奋得手舞足蹈。

    “顾家的小少爷。”苏澄跃微扬下颌,道:“明日晚间你家要去参加宫宴吗?”

    “啊,是,要去宫里参加中秋夜宴的。”顾琏来不及多想,忙不迭回应道。

    “带我一个?”苏澄跃眨了眨眼。

    顾琏脑子混沌沌,听到这话后怔神片刻,讷讷道:“呃,这……”

    “啪!”

    苏澄跃两手一拍,声音将顾琏的目光吸引过来,她笑眯眯道:“我只去看个热闹,乔装成永安侯府的侍从,绝不到处乱跑,行不行?”

    顾琏人是傻了点,但“君君臣臣”的圣贤书也读过不少,自然不敢拿面圣一事开玩笑,可面对苏澄跃,他拒绝的话一时说不出口。

    “行吧。”苏澄跃耸耸肩,她本也没指望这半大小子能做主帮自己这个忙。

    顾琏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苏澄跃朝他挥挥手,接着一个翻身不见踪影。

    顾琏赶忙冲到屋后,前前后后都不见苏澄跃的身影。

    他还以为那样来无影去无踪的大侠,只能在话本子里出现,没想到今日居然见到真的了。

    随后顾琏一拍脑袋,气恼着小声道:“居然忘记询问这位姑娘的名讳了!”

    永安侯夫人刚刚从库房回来,吩咐手底下的亲信去查一些账面、礼单云云,自己则回到屋中喝口清茶润润嗓子。

    每每这种大节,她这永安侯府的当家主母总要忙得脚不沾地,院里的下人们各司其职忙活着手头的事情,她喝完这口水还得去监管、看顾着些。

    正此时,屋外忽然传来叩门声,夫人一个“进”字脱口,又觉得不对,还未来得及多言,一个灵巧的身影便推门钻了进来。

    她立刻起身,警惕地看向面前这名长发挽起、衣着简便的陌生女子。

    “夫人叨扰了。”苏澄跃落落大方地朝她行一个简单抱拳礼。

    “你是……”即便心中有了猜测,夫人还要多问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在下姓苏,单一个月字,正是假托夫人千金之名的那人。”苏澄跃也不含糊,径直解释道。

    夫人上下打量着这姑娘的真实容貌,见她确实眉眼清正,敛下心中几分好感,问:“你不在陆家‘养病’,来此处意欲何为?”

    与夫人交谈,苏澄跃就“公事公办”许多,直言道:“月前我无意间探听到些秘密,似乎不小心树敌在外,这‘敌’与北漠来使有关,听闻北漠的人明日入都,并且明晚会参加宫里的中秋夜宴,所以想请夫人帮个忙,带我入宫一趟。”

    永安侯夫人当真为这女子的大胆心惊,但她却并未断然拒绝,而是思索片刻后问道:“什么秘密?可否告知于我?”

    苏澄跃面露难色,想了想还是老实道:“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我压根就没听懂他们说了什么,可当时不慎被人发现,对方视我为敌,敌明我暗,实在寝食难安。”

    永安侯夫人明白苏澄跃的意思,向她确认道:“是故你此行只为探听消息?”

    苏澄跃也听出永安侯夫人的言外之意,当即保证道:“此次托夫人援助,定不会给夫人带来麻烦。”

    夫人垂眸思索一阵,道:“若是助卿此行,卿又当以何为报?”

    这话的意思便是打算帮她咯。

    苏澄跃面露狡黠,毫不犹豫把亲哥卖了,道:“我拿我家具体的住址与夫人换如何?”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呀。”她眨眨眼睛。

    这都一个月过去,关于哥嫂的事情到现在也没给她一个准信,这可不能怪她“大义灭亲”,毕竟都是爹娘生养的,好端端的一家人,一时情急暂且私逃也就算了,哪有一辈子在外躲躲藏藏的道理?

    永安侯夫人看出苏澄跃的意思,哼笑一声:“你这丫头!”

    不论如何也算是谈拢条件了。

    永安侯夫人又同苏澄跃商议一番明日晚间的行程,末了问道:“你明日午后从陆家过来?”

    “我暂且留在永安侯府吧。”苏澄跃摆了摆手,“还要劳烦夫人教教我宫里的规矩,要是装得太差,还没进宫门就被揪出来那可就不好了。”

    “陆家那边……”

    “明日夫人就知道啦。”苏澄跃故意卖了个关子。

    中秋当日着实忙碌,永安侯夫人白日去陆家探望“女儿”,接着便马不停蹄准备入宫事宜、晚间赴宴。

    等到了陆家,永安侯夫人才知道苏澄跃那话是什么意思,只见病榻上躺着“女儿”,而身后装扮成侍女模样的苏澄跃还在朝一旁的陆承远挤眉弄眼。

    陆承远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身为陆家公子,他理应不知道苏澄跃的真实长相,甚至不该知道自己的“妻子”另有他人,是以接待永安侯夫人时,他也是目不斜视,同永安侯夫人胡诌些病症,并适时对自己的“妻子”重病转安显出庆幸之色。

    他的演技实在太好,永安侯夫人不曾看出分毫破绽,只当苏澄跃做这些事时全然背着这名病弱公子,倒是站在身后的苏澄跃瞧着陆承远的宽慰模样不住咂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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