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梦

    从仡卡凝那里问不出关于南疆的任何讯息,苏澄跃也并未产生恼怒的心绪,只将这件事暂且丢开,而后抬起掌中那只蜘蛛。

    它分明是主角,却在刚刚被这二人不约而同地遗忘了。

    好在它口不能言,也不会表达自己的抗议,这会儿被苏澄跃身上的药香珠压制得死死的,温顺的宛如一只羔羊。

    这件事倒与仡卡凝背后的秘密无关,他还记得苏澄跃说的,找到合适的蜘蛛就放自己一马,当即正色起来,履行起自己的“职责”。

    从仡卡凝那里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苏澄跃从袖袋中取出一枚小盒,小心地将它装了进去。

    仡卡凝倒是对苏澄跃“什么都有”的口袋有几分侧目,但他不善说辞,便也不曾多问,只求苏澄跃快些放过自己。

    苏澄跃也是言而有信——更多是在于她清楚今日仡卡凝已经化身锯嘴葫芦,再难从他那里打听出来自己想要的信息,还不如信守承诺,也算是结个善缘,留待下次再探。

    仡卡凝完全不清楚苏澄跃心中的小九九,还在为苏澄跃的言而有信松一口气。

    他出于“道义”,又跟苏澄跃在园子里转了一圈,没能再找到一只相似的蜘蛛,眼见月近中天,二人终于分道扬镳。

    不过苏澄跃回到住处的路上,瞥见陆承远那间主屋还点着灯。

    她虽有些好奇,但也不想上去探究,径直回到自己屋中,准备美美睡上一觉,明日早些起来准备妹妹前来的事宜。

    陆承远能听见自他门前而过的脚步声,他凝视着身前轻颤的烛火,在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后,他熄灭了烛光,和衣躺下,只是月光穿过朱户落在他的眉眼上,那双漆黑的眸子正定定望着床架上雕刻的八仙图,也不知这双眼睛的主人正在思考着什么。

    他的“侍从”虽然竭力扮演,但显然不似真正的世家大族,并没有守夜的习惯——不过若是有人守夜,陆承远更睡不安稳了。

    陆承远与那些专属于南疆祭司的护卫们的关系,便如同玄蛊之于入骨。

    若无蛊虫护身,他这毒入骨髓的羸弱身躯,自然不敌那些自幼习武、培养的祭司拥趸,但他们必须臣服于祭司。

    当然陆承远又与那些毫无内力的蛊师不同,他是修习有内力的,从他同苏澄跃的对打中亦可对陆承远的身手管中窥豹一番。

    不过他现在轻易动用不得内力。

    幼年便被作为蛊人种下玄蛊的陆承远,要习得这一身内力,远比常人更加困难。

    可他不甘心坐以待毙,即便他学习南疆蛊术的天分极高,被用来豢养玄蛊的躯体也等不到单纯用蛊术谋得一线生机的机会。

    他此前从未怀疑过自己那位好师父尚在人世,便是因为那人的大好人头是他亲手砍下的。

    陆承远至今仍记得,当一寸寸经脉因苏醒的玄蛊、爆发的内力交织崩裂时,自己心中却只有无与伦比的畅快。

    刀刃断开人的血肉白骨那一刻,他只有挣脱樊笼的痛快。

    可惜,狡兔三窟。

    陆承远知晓老祭司苟活于世,也并未有多少愤懑,不论那人用了什么脱身之法,他定然是元气大伤。

    陆承远回忆起林中那个包裹着结结实实的人,显然他身上也带着严重的玄蛊之毒,以致畏寒至此。

    那已经被尘封的昔日旧事再度因近日种种而缠绕于脑海中,在此时此刻将陆承远的另一种纷乱心绪压下,让他终于生出些睡意。

    只是临睡前,陆承远却突然迷迷糊糊想着:寻蜘蛛应当是为了明日的七夕节……她会那些女红的精细技巧吗?

    苏澄跃将自己丢到床铺上,陷入柔软的被褥中——陆承远这儿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即便是苏澄跃对用料种种不甚敏感,也知道陆家的被子睡起来很是舒服。

    她一身鸡零狗碎的小东西随着苏澄跃将自己砸进被褥中,跟着硌到苏澄跃的屁股上。

    不过她倒是没觉得多疼,大抵是在外边摸爬滚打惯了,练就一身“铜墙铁壁”的骨肉,这点小东西也难带给她多少不舒服的感受。

    苏澄跃都没挪窝,就这样悠哉游哉摸到身下的兜里,摸出一个小木盒。

    这盒子实在是用料扎实、做工精细,居然没叫苏澄跃泰山压顶这一下压垮,还是完好无损的模样。

    想来苏澄跃也是对这小木盒的品质很有信心,才敢放肆往床上倒。

    苏澄跃的东西,包括她这个人,都是向着可以肆意磕碰来发展的。

    她掀开盒盖,与里边那双黑豆豆一样的眼睛对上,苏澄跃倒很是胆大,居然敢在床榻上逗弄这只蜘蛛,也不担心一个失手把它落在自己夜夜休憩的床上做窝。

    自然,苏澄跃确实也不担心一个错神弄丢了这小家伙。

    苏澄跃觉得它要是在自己床上做窝,该担惊受怕的可不是她,毕竟苏澄跃一个翻身就可能将它压成蜘蛛饼,那时可没有木盒保护着它。

    她拨弄了一会儿这个呆呆傻傻的小虫子,心道:这家伙怎么看着比仡卡凝还呆?它真的善于织网吗?

    苏澄跃想想,又觉得一窍不通的自己在这里疑神疑鬼实在多余。

    她阖上木盒,起身颇为郑重地将它放到一旁的博古架上,还特地摆放齐整,以示对此物的珍重,待将这些都处理好后,苏澄跃才坐回床边,从袖袋中取出那枚药香珠。

    也不知道当日仡楼珈抹在她鼻尖的是什么东西,反正那夜之后,她再没嗅到过这颗珠子的特殊香味。

    她摩挲着夹在指尖的香珠,神思便似那飘渺无形的香味四散开来。

    许是夜色静谧,令苏澄跃想得太过入神,甚至有些浑浑噩噩,以致她一觉醒来,竟有些想不起来自己是何时入眠的,只起身时才发现她还一直紧紧攥着这颗药香珠。

    刚刚睡醒的苏澄跃还有些茫然,她一面将手中的药香珠收回袖袋中,一面在自己混沌的脑袋里翻来覆去思索着昨晚临睡前自己做了什么事情。

    大约……只是和往常一样,宽衣就寝了?

    苏澄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醒过来后忽然纠结这样的事情,这就跟平日里用餐一样,若无特殊之事发生,不会有人纠结上一餐自己吃了什么东西。

    苏澄跃虽有些耿耿于怀,可这思索又来得莫名其妙,她思来想去一番终究还是无果,便将这个想法抛之脑后。

    她起身换好衣裳,对着梳妆镜确认一番自己面上的易容尚可,自然,不能忘了那只蜘蛛,这可是要向顾宁“交差”的东西。

    苏澄跃临出门前顺手从博古架上将那木盒取下来,准备随身携带着。

    然而在将装着蜘蛛的木盒纳入袖袋中时,苏澄跃的动作微顿,又抬眸看向屋中那个厚重、结实的博古架。

    她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一番,又将刚刚才放进袖袋中的木盒拿出来。

    盒盖掀开,里边已经密密麻麻布满蛛丝,看来一晚上过去,这只勤劳的胖蜘蛛一直在努力工作。

    苏澄跃见此场景,倒是不担心这只蜘蛛能否完成重任了。

    只是她又多看了几眼这个博古架,怀揣着一些若有若无的念头,颇为犹疑地转身出门。

    苏澄跃起得不算晚,但这个时节天明得早,现在已然天光大亮。

    她穿过层层叠叠的园林布局,停在豁然开朗之处——陆承远正站在不远处,俯身用扇柄拨弄着一束花蕊。

    晨光落在他的侧颜上,令着苍白的病容也多出几分活气,叫这张本就出众的面容又添了几分叫人忍不住亲近的暖意。

    或许也有一点儿原因在于陆承远今儿穿了一身浅绛色的衣袍,这样暖融融的颜色实在太衬这张艳丽的容颜了。

    苏澄跃心下纳罕——这人总是穿着颜色浅淡的衣裳,像是随时准备为自己披麻戴孝似的,怎么今日换了身这样喜庆的衣服?

    有的人自带着出尘清冷的气质,穿浅色的衣物便宛如谪仙。

    只是陆承远充其量算是性格温吞,穿那样的衣物只会压下他那出色的容貌,而多几分温润的气质,加之病气缠身,便显出文弱无力的模样。

    苏澄跃不知道旁人怎么想,反正她是对这样的气质没什么感觉,即便陆承远的容貌再怎么对她胃口,也不过是偶被蛊惑。

    她曾经跟陆承远说,他更适合黑衣,可以将他身上那股腐朽的病气化为一种凌厉诡谲的气势,但是陆承远没听她的,又跑去换了一身浅色衣服。

    其实陆承远这张脸、这样的身姿,穿什么衣服都是各有千秋的好看,只是苏澄跃更喜欢有活气、有力量的装束。

    虽说常言道:女为悦己者容,可实际上,这世间不论男女,多的是人因情愫来妆点自己。

    陆承远余光瞥见苏澄跃,便收扇侧身望向她,只朝她粲然一笑,这笑意远比从前温吞且寻常的笑容更深,像是见到了久等之人而生出欣喜。

    苏澄跃下意识前进两步,不想叫这双盛着期待的双眸落空,只是她很快反应过来面前这人藏着怎样的歹毒心肠,立刻止住自己的步子,又在心中暗骂:这人只是换了身衣裳,又不是换了层皮,自己怎么还差点忘记他的本来面目了!

    这样想着,苏澄跃便撇开自己的视线,看着面前的康庄大道,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陆承远的目光随她而动,终于在苏澄跃从自己面前走过时,他开口叫住了对方。

    苏澄跃想装没听见,但不知为何双脚就这样不听使唤的站定。

    她听见陆承远道:“娘子这是要去往何处?”

    “出去玩。”苏澄跃耸了耸肩,面上是满不在乎的模样,心下却不知为何生出些紧张来。

    “愚夫笨拙,可随娘子一同乞巧否?”陆承远两步上前,行到苏澄跃身边。

    七月七是女儿节,是女子乞巧、求姻缘的日子,他一个大男人混进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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