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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礼更贵

    进到里边的大堂,永安侯及其夫人已经在此等待多时。

    苏澄跃动作一顿,依旧没行跪礼,而是微微福身后,做出娇宠长大的女儿情态,凑到永安侯夫人身边。

    这样亲昵的模样叫永安侯夫人有些晃神,她那一瞬间还以为站在面前的是自己的乖嫣儿。

    只是她很快便回过神来。永安侯夫人对自己对女儿十分了解,面前的女子与顾嫣外表再像,她也能分辨清楚。

    但侯夫人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着令苏澄跃坐下,又叫那群乱哄哄的孩子们退下。

    苏澄跃总算松了口气,稍显放松坐到一旁。

    这样放松下来,她举手投足间便与顾嫣更不像了。

    侯夫人收敛了心中莫名升起的失望,当着陆承远的面,温和的同苏澄跃说了几句话。

    因为还未到午食的时辰,她便令苏澄跃带着陆承远去同兄弟姐妹们交往。

    他们早已在永安侯府的庭院中摆好了筵席,等待着长姐与姐夫莅临。

    陆承远一抬眼,便发现苏澄跃已经走出去老远。

    好在他体态颀长,不必急切地追上去,只略略加快步子便走到苏澄跃身边。

    方才出大堂时,陆承远显然也看见了门口鬼鬼祟祟的王婆子。

    并且还是顺着苏澄跃的目光瞧见的。

    但苏澄跃对此一点儿反应没有。

    这叫陆承远有几分疑心自己是不是自作聪明了。

    他行到苏澄跃身旁,先唤了声“娘子”做底。

    苏澄跃偏头望了他一眼,又自顾自往前走去。

    “娘子怎的忽然不说话了?”陆承远笑问道。

    苏澄跃只平静地回他:“说什么?”

    这样毫无波澜的话语是最难答复的,似乎就是特意要将陆承远的后话堵死。

    可惜陆承远很是擅于在某些时候“看不懂”他人的眼色。

    他点着永安侯府内的雕梁画栋,笑道:“说说娘子自幼长大的地方?”

    这句话提醒了苏澄跃,她身上还有一份“职责”在。

    可刚才在众多兄弟姐妹、父母仆从面前做戏的苏澄跃此时有些累乏。

    况且她也确实不晓得这里画的、刻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于是她朝陆承远笑了一下,道:“永安侯府的飞檐斗拱,还请阁下自行游览。”

    陆承远又寻了些话语逗弄她,无一不是在打探苏澄跃于永安侯府中的情况。

    可惜苏澄跃懒洋洋没什么反应,这些带着打探意味的话都被苏澄跃“一问三不知”打了回去。

    这样你来我往,陆承远什么话也没问出来,但却有些乐此不疲的意味。

    他见苏澄跃已然恢复从前欢跃的模样

    这样也好,不必劳心自己去哄。

    陆承远轻笑一声,掩唇轻咳几声,并敛眉沉下眸中几分不易察觉的失落。

    很快他们便到了永安侯府的庭院中。

    顾嫣的二弟眼尖,瞧见“姐姐”过来了,立刻起身相迎,他身边那些弟弟妹妹也纷纷起身来迎接长姐。

    苏澄跃这个侯府大小姐的做派拿捏得很好,就是一群正读书的弟弟妹妹总要拉着她吟诗作对。

    她这个纸糊的架子经不起细探,所以苏澄跃只是温和的、自信的微笑着。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们小孩子玩去吧。

    永安侯府的教养好,这群孩子们很会看眼色,一个拉着一个也不来打扰她。

    就是他们围作一团不知道在说什么,时不时还望着她这边奇怪地笑着。

    苏澄跃也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只是在一个偏头的时候,发现坐在略次于自己位置上的陆承远正凝视着自己。

    笑眼里潜藏着无数温柔缱绻。

    苏澄跃立马将自己的目光扯回来,抬头看向那边玩闹起来的小辈,朗声道:“带你们姐夫一块玩玩?”

    她再一转头,发现陆承远还是笑着的,就是看起来似乎有那么一些勉强。

    苏澄跃又对“弟弟妹妹”们近乎拱火般说道:“你们作的这些,在你姐夫眼里都是小儿科。他可是於江陆家出身,自幼学富五车。”

    一派致力于促进丈夫与家中同辈关系和睦的模样。

    ——苏澄跃这话是现学现卖的。

    她方才进门时听其中一个妹妹提及陆家的情况。

    “顾嫣”这门亲事当年定下时自然是门当户对的。陆家也不仅仅是只有陆父陆宁筹这一个吏部侍郎这么简单。

    陆宁筹是於江陆家的嫡系,也是当期科考的三甲,进入官场后一路亨通。

    而於江陆家也素有“天下之师”的名号,本朝当世之大儒,要么就是陆家人,要么师从陆家。

    照理来说,在这样的大家族帮衬下,陆宁筹没道理被外放岭南十数年。

    苏澄跃不懂官场上这些弯弯道道,甚至都没想到这个问题。

    她只知道陆家簪缨世家、藏书百万,也就是说陆家人很有学问。

    所以赶紧把陆承远送过去陪弟弟妹妹玩,别一天到晚在这里盯着她看,看得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结果那群弟弟妹妹兴冲冲跑过来时,只收到了陆承远但笑不语的表情。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谁先说了一句“我们小孩子的玩意,便不拿过来打搅长姐、姐夫了”,然后一群人纷纷应和着,又退了回去。

    苏澄跃有点搞不懂他们的意思,一扭头看向陆承远才明白过来。

    ——嚯,这人跟自己刚才的表情怎么如出一辙?

    只能说弟弟妹妹确实太会看眼色了。

    人送不出去,苏澄跃只能继续在陆承远的目光下如坐针毡。

    片刻后,她实在耐不住,转头问道:“你看什么?”

    陆承远耐着性子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鱼儿上勾,当即道:“看娘子何时给我一个机会。”

    他总喜欢说话说一半,引得人来问他,好一问一答的说下去。

    刚才苏澄跃懒得搭理他,这对话就起不来;这会儿是苏澄跃先开的口,她便顺势问道:“什么机会?”

    “将功补过的机会。”陆承远说着,伸手拢住苏澄跃搭在桌案上的手。

    因为陆承远的动作有点麻利,苏澄跃几乎在他接触到自己的一瞬间,手臂就狠狠抽搐了一下。

    这样的抽搐是因为苏澄跃下意识要有个反制的动作,但被生生压制下来。

    ——这么多人看着呢,动这个手不太好交代。

    陆承远也瞧见了她这个动作,心下暗笑着,面上仍是微笑中带着几分愁绪的模样。

    他对苏澄跃轻声道:“临出发前那件事是我错了。”

    他的双目闪烁几下,像是带着些羞惭,只听他继续道:“我原想着回门不带上娘家人不太合适,可又不喜这人,便想着令她出出糗,只是思虑不周,恐叫娘子名声受累。”

    苏澄跃觉得他在说瞎话。

    她会信这家伙的话就见鬼了。

    可他微微垂首,这并不是特别夸张的动作,但偏偏他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低声下气”的味道。

    苏澄跃是真的很吃这一套啊。

    只这样的神情,就叫她不忍苛责下去。

    不过苏澄跃眼皮一抬,盯着陆承远看了片刻,忽然向对方俯身。

    与此同时,苏澄跃被陆承远拢住的手忽然一翻,扣住陆承远的手腕将其压制在身前。

    她在陆承远耳边轻声道:“我管你是什么思虑,但要是惹我不开心了,我能把你屋顶都给掀了。”

    像是有一阵气流轻飘飘顺着耳道溜进去,蹭着脆弱的耳道内壁,令陆承远生出几分心痒。

    他动作微顿,复笑道:“修葺价贵,娘子不如打我泄气,可好?”

    说这话的时候他微微偏头,只要再挨得近些,便能触碰到身边人的耳垂。

    但他没有继续动作,而是静止在这个位置,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别了。”苏澄跃抽身离开,对陆承远笑道:“丧礼更贵。”

    王婆子求见的时候,永安侯夫人正与丈夫在书房内闲聊。

    永安侯另在朝中领了个枢密院的闲职。

    “那枢密使成日寻我由头,真是……”

    永安侯话未说完,他的夫人看见有下人来禀,轻拍他的手臂止住话头。

    听闻是自己指派给“顾嫣”的那个婆子求见,永安侯夫人忖度片刻,起身道:“我去看看是什么事情。”

    言罢出了书房。

    王婆子跪在院中,一身灰头土脸,这副模样叫侯夫人心下生出几分疑虑。

    她令对方起身,一面拨弄着院中的花草,一面听王婆子禀报。

    这婆子早上惹了一身土,自不去换衣裳,反在陆家的院子里想看这对夫妻的热闹。

    谁曾想最后她倒成了笑话,眼巴巴求苏澄跃给自己一个同行的机会。

    然而她又在陆承远“刁难”下,想出自污来“构陷”苏澄跃的一招。

    是以王婆子此时的模样,较来时更加狼狈。

    也不知道她来时的路上,是怎么从北坊整洁的路面里扣出这些脏东西糊在衣裙上的。

    这会儿终于见到了永安侯夫人,她当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着自己在陆家的不公待遇。

    先是叙述苏澄跃的目中无人,再是表达陆承远的为虎作伥,俨然陆家上下都欺压、排挤她的模样。

    可听完她的话,永安侯夫人虽皱了皱眉,显出几分不满的意味,但没有要将这件事闹大的意思。

    她挥手令王婆子退下换身干净衣裳休息,自己则是倚着小院中的栏杆深思。

    在王婆子阐述的过程中,多次想将她的经历同永安侯夫人挂上钩,试图达成“打狗也要看主人”的局面。

    不过永安侯夫人不想认这条“狗”。

    她很清楚这件事不好随意兴师问罪。

    苏澄跃既然嫁进陆家,那便是陆家的人,看她与陆家那个孩子关系很是不错,听王婆子的话更是佐证了自己这个想法,难保自己发难的时候陆家不会为她出头。

    若是自己为了家中奴仆这点儿小事同对方闹起来,两家都不好看。

    更何况两家联姻,便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陆家和永安侯在朝局势都不太好,二者还需要在官场上相互照应,为了一点后宅之事生嫌隙,实在不值。

    永安侯夫人想着赏些东西安抚一番那婆子,后头找个时间同苏澄跃说道说道,将这件事翻篇过去便是。

    只是没想到不过小半个时辰,永安侯夫人便得知,那个在她面前低眉顺眼的王婆子,竟自作主张将这件事胡乱捅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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