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医

    床帏的掀开叫外边明媚的光亮畅通无阻,将这一方空间照得透亮。

    也像是从黑暗中开了一条口子,令那被黑暗包裹着的人,看见了一丝突破的光明,于是他径直向那处光亮走去,如同误入桃花源的武陵人豁然开朗,终于将狭窄逼仄的黑暗甩在身后。

    迷茫的循着光明睁开双眼的陆承远,恍然间好像看见苏澄跃正站在窗前,眺望着院中的景象。

    他嘴角带着餍足的笑意,缓缓起身时却见背对着他的人听见动静、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以妆掩饰过的美人面。

    这叫他猛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何处,将自己面上显眼的喜色收敛了几分。

    这里是陆家,面前之人应是“顾嫣”,而自己则是“陆承远”。

    他们不该知道仡楼珈与苏澄跃,也不该有崖底相处的那一段情分。

    不过……苏澄跃居然回来了。

    依照她的性子,陆承远还以为苏澄跃会借此机会脱身。

    他虽然知道了苏澄跃的真实身份,却不清楚她因何而来。

    陆承远想起自己第一次思索苏澄跃的来意时,一度闪过“她是为自己而来”的可笑又自负的念头,不禁哑然失笑。

    想来那时,他便对这位有趣的姑娘生出几分情愫。

    只是愈了解这位姑娘,他便愈清楚,她不是会轻易为情所困之人。

    在苏澄跃认真地看向自己,眸中透露出熟悉的探索时,陆承远忍不住勾起嘴角,又抬手用手背掩盖自己面上的笑。

    苏澄跃也不知道他好端端的为何发笑,歪着头盯了他一会儿,目光总是落在陆承远一双眉眼上。

    陆承远意识到她正在盯着自己双眼看——在他戴上面具的时候,只有这双眼睛暴露在外。

    他偏开头,微微扶额,状似头晕难受的轻轻摁揉着,实则是为了遮盖住自己的双眼,并打断苏澄跃探究的目光。

    苏澄跃倒没太放在心上,天下人皆是两只眼睛,有些相似之处也是正常,这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她又不是疑神疑鬼的性子,也难生出什么怀疑。

    她想了想,问陆承远道:“你方才笑什么?”

    醒来头一遭事儿就是看着自己笑,苏澄跃不好奇都难。

    陆承远眸光微闪,复又抬眸,望着苏澄跃笑道:“见娘子平安归来,心中不胜欢喜。”

    苏澄跃朝他点点头,道:“嗯,回来了。”

    这话题显然有几分难以为继。

    陆承远倒没有什么恼色,而是将苏澄跃仔仔细细端详一番,似乎在确认她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停留在苏澄跃的右手上。

    “这是怎么了?受了什么伤?”陆承远温声询问道。

    苏澄跃的右手上边服帖地包裹着一层布带,因颜色与肤色无异,又紧贴着苏澄跃的皮肤,再加上苏澄跃面色如常,行走间也无异色,方才蘼和蘅竟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细处。

    盖因为她们只想从苏澄跃身上打探出消息,她受没受伤却是与她们无关的。

    苏澄跃也不在意这些,她从来不是敏感的性子,若不是陆承远点到这个地方,她都快忘记自己右手受着伤。

    她去到隐庐的时候,还顺手从她那里借来一份专用于医疗的绑带,用来保护自己的伤处。

    这东西做得很是细致,也不知用到了什么材质,裹在皮肤上恍若无物。

    苏澄跃看了眼自己受伤的地方,原本被遗忘的伤处又生出密密麻麻的酸涩痛感。

    她用左手盖住自己右手的伤处,对陆承远笑道:“忘了。”

    又是这个敷衍但很坚定的答案。

    陆承远轻笑一声,朝苏澄跃招了招手。

    苏澄跃停顿一下,终于还是体谅他病体不便,走到他跟前去。

    陆承远面上笑意更深,他带着些心满意足,向苏澄跃伸出手来。

    苏澄跃看着这只有些熟悉的手微微怔神,可面前之人却像是未曾注意到她的思索,镇定自若道:“让我瞧瞧。”

    他即便刚刚醒来,因为身体有恙,嗓音还带着些虚弱、轻浮之感,但与苏澄跃记忆中那沙哑的声调还是截然不同。

    她收敛心神,将手放在陆承远伸出的手掌上。

    ——也许男子的手都是大差不差的,仡楼珈常年隐于暗处,身上又带着那样要命的玄蛊毒;陆承远缠绵病榻,他们俩身形又有些相仿,他们的手有些相似也是正常。

    苏澄跃又在心中自嘲道:苏澄跃啊苏澄跃,你怎么看谁都是仡楼珈的模样?

    陆承远不知道苏澄跃心中所想,即便苏澄跃真的因起疑了质询他,他也跟苏澄跃一样,坚定的睁眼说瞎话罢了。

    只是苏澄跃暂且没开口,不论如何他都是一副坦然如常的模样。

    陆承远抬眼看向苏澄跃,询问道:“我可以拆开看吗?”

    苏澄跃挑眉,将手抽了回来,道:“包扎得好好的,拆了做什么?”

    说话间,她还将手下意识背在身后,一副小心提防的模样。

    陆承远只老老实实道:“是我冒昧了,只是某担心娘子伤处,心急之下说错了话,还请娘子不要怪罪。”

    苏澄跃嘟囔了一句“油腔滑调”,又背着手晃荡到一旁的凳子边,施施然坐下。

    陆承远正在思考着后边该如何开口——他几天不曾同苏澄跃说话,特别是装哑巴那段时日,满肚子的话想要叙述出来,都被自己憋了回去。

    可现在以“陆承远”、她的“夫君”身份坐在她的对面,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就在此时,守在里屋门外的蘼轻叩了一下虚掩的房门。

    陆承远将心中庸人自扰的思绪按捺下去,平静地道了一声“进”。

    蘼推开房门,将领着三名“大夫”的茅放了进去。

    方才瞧见陆承远醒了,茅便出去将蛊师们请回来,而蘼瞧见公子正在同“少夫人”闲聊,便默不作声站在外边。

    她以为公子是在亲自试探这位“不速之客”。

    而那十几名蛊师在听闻公子苏醒过来的消息后,又眉来眼去一番,只推了三人跟着茅去看看情况。

    一来,陆承远这毛病凶险,骤然清醒过来,是福是祸还说不准,公子昏迷的时候他们敢放心大胆地给他治病,而人一旦醒过来,这些见识过当年南疆那场内乱的蛊师们,各个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落汤鸡一样,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二来,自然是因为那位听不懂人话、狗皮膏药一样赖在里屋不走的“少夫人”,有外人在场,他们诊治的时候还得兵荒马乱、巧立名目将真正想说的话编织进去。

    总而言之,这活可谓是吃力又不讨好,也不怪他们犹豫许久。

    不过苏澄跃看茅后边只跟着两三人,面上流露出好奇的神色来。

    方才人没醒,这里乌泱泱围着一圈人,怎么现在人醒了,来诊治的人反倒少了这么多?

    就说十几号人是做做样子的,那也得在主人面前表忠心啊,主子好不容易醒了,人反而跑光,真是奇哉怪哉。

    苏澄跃一向是勤学好问的性子,心下有了疑惑,便径直说出口来,道:“刚才不是十几位大夫吗,怎么现在只来了三个?”

    她这问题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看向她。

    陆承远是清楚自己在这些手下心中是个什么模样,这也是他那么多年想要得到的结果,是以听见苏澄跃的话,他只是莞尔一笑。

    那三名蛊师则是见了鬼的模样,他们知道前因后果,理所当然觉得她是想陷害他们!

    这问题出口不明摆着冲他们来吗?!

    而在场的蘼和茅,则是不由自主流露出钦佩的神情——这位“少夫人”勇猛非凡,也不怕这些手上随随便便握着十几种蛊虫,又十分小心眼的蛊师暗中报复。

    这也是那群蛊师敢当着陆承远的护卫的面,搞这些小动作的原因。

    南疆一体,少有敌我之分,抑或是说在南疆,人人都可能是敌人。

    可怜苏澄跃真的只是想不通、随口一问,不知为何便收获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目光。

    还是陆承远先开口打破这场僵局,只听他道:“无事,贵精不贵多,相信这三人是这群大夫中的翘楚。”

    苏澄跃本也没打算较真,陆承远这样说了,她也没再开口。

    于是这几人战战兢兢上前,用那蹩脚的中原医术查探着陆承远的情况,看得一旁的苏澄跃直皱眉。

    莫说苏澄跃这个精通医术的,便是陆承远也能看出他们医术的拙劣。

    只是旁边有人替自己担忧、恼怒,他便生不出什么愠色,只瞥着一旁的苏澄跃浅笑。

    “你这群大夫是不是都没什么用啊?”苏澄跃忍不住皱着眉头道,“我看他们医术平平,方才你昏迷的时候,他们一个比一个殷勤,这会儿你醒过来,他们反倒不愿过来,只叫了三两人,恐怕是滥竽充数,刚才不过是做样子给你爹娘看的。”

    她这直性子,说坏话一向不背着当事人,那三个“大夫”听她说完,更是面色难看,像是含了一大口黄连,却连“冤”都叫不出来。

    苏澄跃分明是为陆承远着想,才说出这样得罪人的话,点名这些人医术平平。

    可孰料陆承远却对她道:“我早些病逝,娘子也好早些离开,自此天高任鸟飞。”

    苏澄跃眉间蹙起,恨声道:“怎么听着像是我盼着你死似的?”

    她从未想过借陆承远之死脱身,如今反倒被他倒打一耙,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郁气,又瞟了眼陆承远,心中愤愤道:小肚鸡肠的男人!

    苏澄跃被他这样一气,瞪了陆承远一眼,径直起身走出去,不管这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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