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

    只是此情此景下,似乎也不好计较骗不骗的问题。

    “循着香味走,注意安全。”他的语速极快,语调却铿锵有力,说话间迅速将什么东西抹在苏澄跃鼻下。

    瞬间,苏澄跃便嗅到了一种奇异的香气,她偏向陆承远,唇瓣翕动。

    仡楼珈的声音太过坚决,苏澄跃双眸微颤,她明白目不能视的自己只是个累赘,终于下定决心转身道:“我在山下等你!我还欠你个约定,你一定要来!”

    言罢,苏澄跃咬咬牙,提气轻身,循着香味而去,快步远离这片伏击地,以防拖累仡楼珈。

    她感觉耳边虫声愈发清晰,自己行进的方向应当是正冲那群玄蛊而去。

    苏澄跃选择相信仡楼珈,径直往香气传来的方向过去。

    就在她几乎能感觉到虫翅挥动在自己皮肤上时,悠扬的笛声响起,原本来势汹汹的玄蛊僵在原处,纷纷掉落下去。

    察觉到这件事的苏澄跃忍住回头的念头,咬牙往夜色中冲去。

    内力运行时,苏澄跃全身经脉如同撕裂般疼痛,她却像是一无所觉,只感到双目酸涩,泪意混杂着刺痛上涌,积攒于那双透亮的双眸中。

    她死死咬住下唇,忍住眼中的泪水,只拼命催动着周身内力提速,以求快些离开,省得再连累到人家。

    这是她第一次当逃兵。

    成曲调的笛声只有前半段,伴随着一声破音,陆承远难以为继,气血上涌,他迅速撤开置于唇边的玄隐,猛然吐出一口乌血。

    好在苏澄跃虽目盲,跑得却很快,转眼便不见身影,那些渐渐从笛声中脱困的玄蛊按阵法行动,自然不会去追杀苏澄跃。

    陆承远一手扶着旁边的松树树身,一手攥紧玄隐,闭眼凝神调息。

    而那些原本气势汹汹的玄蛊,这会儿却忽然顿在原地。

    陆承远并未生出什么好奇。

    他太过了解自己那位老师,愈是胸有成足,这老狐狸愈要摆出猫抓老鼠般的从容逗弄。

    陆承远敛眉调息,重新聚敛方才四散的内力。

    “咳、许久未见……”苍老的声音响起。

    密密麻麻的玄蛊退让开一条路,容这个包裹在黑袍中的老者通行,它们拥拱在旁,如同他最忠实的护卫。

    老人慢条斯理地走到陆承远近前,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笑道:“雪痕香可是驱动玄蛊的好东西,仡楼珈,你现在还能动吗?呵呵呵。”

    因着要使用玄隐,仡楼珈方才便取下了面具,惨白的面色看起来确实不大好。

    只是仡楼珈却冷笑一声,缓缓抬眼,望向老祭司,寒声道:“行将就木的老东西,也敢现身狂吠?”

    这话实在放肆,但凡是个气性大的,可能就直接跟他打起来了。

    然而生性谨慎的老祭司却犹豫起来——他也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缘故在里边。

    老祭司摸不准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情况。

    照理说,他身上那些老祭司亲自种下的玄蛊早该吞噬蛊人、破体而出,可仡楼珈不仅在当年炼蛊的时候活下来,还好好的活到了现在,甚至能将自己取而代之。

    人各有异,保不齐仡楼珈还有什么后招。

    须知南疆蛊术,也是极其容易出现反噬之事,仡楼珈虽是强弩之末,但也说不定能有办法策反他这些玄蛊,届时恐怕最好也要落得同归于尽的结果。

    同归于尽也是自己的损失。

    以仡楼珈中毒之深,身死不过是时间问题。

    更何况老祭司倒也不着急取他性命。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仡楼珈的话,他看向身边的蛊虫,亦生出些许胆寒。

    心下有了决断,老祭司动作上便稍稍后移半步,他笑道:“好孩子,为师再容你温存几日。”

    他缓缓后退,身形渐渐隐于夜色中,不曾看见仡楼珈垂于身侧的手指,借着玄隐的掩盖暗中一甩,飞出什么无色无味的东西来。

    伴随着老祭司的抽身离开,这些玄蛊也纷纷撤走,虫声与老者嘶哑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仡楼珈,我早说过,人的一切都会失去,死后谁又不是一抔黄土?愈是珍贵、愈是爱惜,便愈是痛苦。”

    “呵,痛苦……”仡楼珈重复着他话中的最后一个词,却渐渐扯起了一个笑容。

    老祭司来势凶猛,走得也干脆利落。

    不过仡楼珈已经无暇顾及老祭司的来意。

    他方才提起的这口气散开后,强行冲破枯槁经脉的副作用涌上来,令他如受凌迟之刑,再难有其它思虑。

    仡楼珈勉强将玄隐收回腰间,口中的血腥味渐消,压在舌下的苦涩药味重新占据口腔,即便是他已经迟钝的味觉,也难以忍受这药丸苦味。

    好在这样突兀的味道,倒是将他有些混沌的神思拉回来些。

    仡楼珈叩压心脉后闭眼调息,他此时不可动用内力,只好以吞吐的方式,调整体内的真气。

    两只模样怪异的蛊虫自他袖下钻出,不需多言便知道主人的意思,迈着六条腿向两个方向寻去,一只向密林深处,另一只则奔向王都。

    不知苏澄跃现在何处,若是她脱身后向陆家而去,自己也需要尽快赶回去才行。

    苏澄跃循着香气所在,疾行数里,耳畔除却风声再无其它异响。

    只是她的神色依旧凝重,无神的双眸敛着不可言说的忧虑。

    因心事重重,苏澄跃一步不慎,踩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狠狠摔在了地上。

    身手极好的苏澄跃被绊倒的一瞬间,居然难以调整自己的姿势恢复平衡,就这样径直砸在了萋萋野草地里。

    她用手臂垫在面前,是防止树杈、石子嵌进双眼中。

    然而摔倒在地后,苏澄跃这样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久久不曾有其它动静,只身躯微微颤动。

    片刻后,她重新坐起,合下的眼睫被沾湿,可怜巴巴地濡在苏澄跃面上。

    方才被压在身下的手臂上,一块布料因打湿而显出神色的痕迹若隐若现。

    那些不为人知的泪水,与深夜里凝出的露珠一同摇晃于草叶之上,悄无声息地陷入泥土中。

    苏澄跃不曾睁眼,因为晚风会裹挟着细小的灰尘,再度激起眼中的泪意。

    她想到方才发生的一切,右手成拳使劲锤向地面,本已结痂的伤口崩裂,痛感伴随着鲜血流出,也将苏澄跃心中的不甘一并发泄出来。

    而后苏澄跃狠命抹去眼眶残余的湿润,站起来继续循香而去。

    没了杂事干扰,苏澄跃渐渐又能辨认大概的方向,这股香气的尽头大抵是山下某处。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苏澄跃脚尖突然踢到一块木板。

    她动作微顿,小心伸手试探着周围的情况。

    顺着木阶向上,进入打开的房门,熟悉的设置与鼻尖木头腐朽味道让苏澄跃可以肯定,这里便是他们昨夜遭受虫豸围攻的那个木屋。

    苏澄跃寻到香味的来源,是一颗平平无奇的药香珠,被放在那张瘸了腿的桌子上,乍一看与黄泥搓出来的珠子没什么区别,在这布满灰尘的房子里也不突兀。

    不知道仡楼珈是什么时候将它放在这里的。

    她将香珠收入自己的箱子里,寻了一块空地盘坐下来,又打开自己箱子里的瓶瓶罐罐,准备疗伤事宜。

    苏澄跃前前后后服用了四五种药物,又取出一瓶药水,涂抹在自己眼周后数次运功,虽不知她究竟在做些什么,但可以从她颇为急切的动作中看出下死手的架势。

    双眼可以说是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但苏澄跃的动作干脆利落,不像是在对自己的眼睛下手,不带一点儿犹豫。

    片刻后,苏澄跃合上的眼睛眼角处泌出一点乌红的血液,慢慢顺着她姣好的面孔滑下,留了一条骇人的痕迹在这张素净的脸上。

    双目火辣辣的疼,又溢出许多眼泪,安抚一样舒润着眼珠,而后裹挟着更多的毒血,从苏澄跃眼角滑落。

    苏澄跃逼着内力往自己面上那些细小的经络中通行,势必要将藏匿于暗处的毒素统统拔除。

    ——倘若昨晚她再细心些,今日兴许也不必落荒而逃。

    这个念头刚刚浮起,苏澄跃便感到心头一顿震痛,像是什么锋利的东西凿在她的心口,叫她气息一滞,险些断了正在周转的内力。

    苏澄跃收敛心神,继续沉默着疗伤。

    月落屋梁。

    仡楼珈闭目凝神,渐渐习惯身上的痛感,口中的苦味还未散去,提醒着他暂且不可再次服药。

    他静心沉思着今日之事。

    老祭司的举动实在干脆,仡楼珈可以确信,这么多年对方流亡中原,定然对自己恨之入骨,所以方才迫不及待出言嘲讽。

    而自己不过简单的一句话,便是令他心生警惕,定然也不会轻易放弃。

    自然,那只久久未归的蛊虫也佐证着他的想法。

    ——老祭司现身时,他便暗自在他身上下了寻踪香,随后令入骨去寻。

    入骨这支蛊虫,是由仡楼珈亲自研制出来的,本来想炼制一支针对玄蛊的新蛊王,只可惜玄蛊到底是集南疆千年蛊术心血而成,在蛊理上入骨还是逊色几分。

    但因为全然出自仡楼珈之手,老祭司对这种蛊虫并不算了解,也自然而然中了这一招。

    仡楼珈给那只蛊虫下的命令,是寻到老祭司的落脚点。

    它既然迟迟未回,便说明那老东西还在附近游荡,不曾离开。

    恐怕是心有不甘,还在暗中观察着自己的情况,考虑着出手时机……

    突然,仡楼珈翻身躲闪,只见他原先站立的地方立着三根银针,月光洒在上边,反射着淬毒的寒光。

    “论及装神弄鬼的功夫,我恐怕是不及你分毫。”仡楼珈的目光从那三根毒针,移到四周飒飒作响的林木上。

    “身手不错。”老祭司自暗处走出,又轻咳几声,凝视着面前的青年。

    死过一次的人总是会更怕死,可他还是不甘心。

    这么多年的隐忍,就像是烈火烹煮的净水,虽风平浪静,一旦丢入些许杂物,它便一发不可收拾的沸腾起来,时时刻刻鼓噪着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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