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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惩言语之间对沈霁的熟稔毫不避讳,张弦看向他:“盟主和师兄是挚友?”

    “是同道。”

    张弦下山前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师门,而师兄在这方世界里占据了八成。可师兄的世界很大,有同道、有苍生,在他的世界里或许自己只占两成。

    张弦对沈霁的了解,很狭隘。

    “可以和我讲讲师兄吗?”

    萧惩侧首,身边的女子个头才到他肩膀,青丝垂滑,被绾成小髻用淡青色丝带固定在脑后,从上往下看,整个人乖顺无比。

    他突然想起很久之前,沈霁嘱咐道,他有个很执拗的师妹,日后或许会下山。

    淡薄的唇角弯了弯,萧惩说道:“你师兄,是一个脾气臭、性格固执、听不进话、一意孤行,但又信念强大的修士。”

    张弦愣了愣,转头望,见他嘴角含笑,随即也跟着笑出声:“您一定很了解他。”

    “是吗?是不是和你看法相似?”

    她点点头:“萧盟主,那您对他二十年前的做法,可知内情?”

    这个真相一天不大白,她便无法判断沈霁、雨轻音和高仁慧的联系,直觉告诉她,这其中的关键很重要。

    “逝者已逝。”萧惩嘴角弧度渐淡。

    “他还活得好好的。”

    “我是说他的结局。青玄,他有一个注定无法圆满的结局,”萧惩看远方群山,“不止他,世事皆如此,非人力所为,我们应该做的,是尊重每个人的选择。”

    “盟主,您过虑了,我非有强行改变人意志的执念,只是他消失的真相和魔界入侵关联非同寻常。”

    “我也不仅指他,还有其他人,或许有你珍视之人,若他们为道献身,你当如何?”萧惩眼帘微阖。

    “这是每个修士的归途,我亦会如此。”张弦心中疑惑,还是扪心自问后回答。

    山风清凉,吹动男人的眼神,良久之后,低沉的声线再次扬起:“你在接任符宗之时,应传承了本脉的部分记忆。自灵魔对抗开始,九脉之后便注定背负比寻常修士更沉重的责任。若发生威胁封印的动乱,牺牲会是必然。”

    “盟主……”张弦秀眉轻蹙,他仿佛在暗示什么。

    萧惩转过头,眼中似有不忍,但符术施展太考验心性,若日后在战中被魔界率先提及乱她心智,从而导致生死威胁,那他万死无以谢罪。

    他闭了闭眼:“此次为防止中州灵脉动乱扩散波及至其他州,符宗的几位长老均以身投阵,献道了。”

    张弦脑子霎时有些空白,过了片刻,呼吸才开始紊乱。

    身旁的女子慢慢垂下头,捏紧双拳,肩膀也开始止不住颤抖。萧惩不忍,出声:“节哀。对不起。不是非要雪上加霜,只是你必须得面对。”

    “面对……”张弦脸色青白,气得声线发抖,一时忍不住,暴怒道,“那你们让我面对啊!告诉我为什么沈霁突然自封灵台啊?为什么全都要瞒着我?瞒着我然后让我看着你们一个个的去死,我像无头苍蝇般到处寻找,然后被魔界之人挂着脸皮戏耍!你们在小瞧谁!”

    青枢自毁前亦不知日后是何情形,所以嘱托他们不要告诉青玄真相,可现如今,她亦深陷局中,一无所知对她公平吗?

    他没说错,他的师妹真的很执拗,但他很欣赏。萧惩心想,都不敢做恶人,那他来做:“青枢不是自封是自毁,因为已无法控制体内魔气,再拖延下去,就会被魔元吞噬。”

    女子的脸色煞白:“怎么会……什么时候被魔气入侵的?”

    “那个封印,是诛灵印。意为将本体神魂与魔元一同摧毁,但生效时被灵魔双气共同抵制,阵法扭曲,意外让他退化成幼儿形态存活下来。”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结局,该怎么告诉你真相?”

    眼泪抑制不住,从眼眶中涌出,张弦紧咬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抱歉前辈。”说完拔腿就跑,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狼狈。

    萧惩亦红了眼,转过身,深吸一口气。

    杜若愚过来时便瞧见向来沉稳的女子仓皇逃跑,她想到什么,心下微沉,快步走到高大男人面前:“你和她说了什么?”

    “知无不言。要问罪于我?”

    两人久久沉默。杜若愚叹了几口气,最终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大哥,辛苦了。”

    在张弦一百余岁的生命里,幸福的日子很多很多,多到可以治愈她的不幸。但此时她却不以往昔为幸福,那些美好原来都是人扮演出来的假象,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却犹如尖刀剜肉。

    明明很痛苦,却要将悲伤藏在身后,在她面前假笑。为什么?她原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就能保护他们,可为什么永远慢那么多步?

    她不敢去想一个人深受魔气侵蚀的同时如何做到与她言笑晏晏,不敢去想那些人明明要去赴道却还与自己插科打诨、约定师门再见的心酸……

    脚步不受控制,眼泪糊满了视线,等她一把推开房门时,才惊觉这是雨轻音的卧室,是她这些天跑得最勤的路。

    人已经苏醒,靠坐在床头,望着窗外明月。

    被张弦的动静吓了一跳,他看清哭花了脸的人,心脏紧缩,眼中不自觉盛满悲色,语气轻柔道:“怎么了,青玄——”仙子二字还未出口,就被来人撞了个满怀。

    幸好有靠背,不然这个力道,凭他现在的气力,可能抱不住。

    鼻腔盈满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张弦再也忍不住,不管失礼与否,不管失忆与否,她现在只想索取这个怀抱。

    “哇——呜——”

    她从没在自己面前哭得这么豪放过……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认为我能置身事外?”

    这个问题,没有人回答她。

    “师父们……师父死了,呜呜……师兄,师兄也会死……我不怕死亡,也不会去无礼阻拦,但能不能不要瞒着我,让我能接受啊……呜呜……”

    她埋在他怀中,两人只隔了一层里衣,泪水从衣领滑进他胸膛,一股又一股,心也被淋湿。

    她今晚着实失态了,明明冷静、沉着、机敏才是她的形象,现在只像个委屈的小孩,在外面打输了跟家长不停诉苦似的,双手抓着他背后的衣襟,边哭边断断续续念叨些不成句的词语。

    雨轻音眼神黯沉,拢了拢搭在肩上的墨黑外披,将她收紧在怀中,罩在披风之下,轻抚秀发,无声安慰。

    他这一觉睡了很久,久到自己也有预感。梦中发生的事比以往任何一次发病都要看得清,记得明白,但醒来后,那些画面却像浸在水中的墨画,一点点消散。

    消散过后,有些事却从脑海里浮现,不似看话本般旁观,是真切的,自己的事。

    他一手抚着怀中女子的背,帮其顺气,视线看向左手那枚尾戒。

    青玄是何时认定了自己便是她寻找之人?

    她对自己态度的转变,从孤月崖逆转阵开始。是自己发病时有什么破绽会显现?

    那么同样精通符术的九垚,也会发现这个破绽,或者意外得知他的血脉特殊性后,更加引起他们的注意。

    此次记忆碎片格外不受控,和九垚等人脱不了干系。雨轻音眸底暗潮汹涌,看来他已作为目标暴露。

    怀中的抽泣声渐小,只剩低低呜咽。

    “我再也受不了自以为是的,不告而别。”张弦恨恨道。

    “不会的,”雨轻音摸了摸她的头,头微低,意识到自己想做什么后,转了头,下巴从她头顶擦过,“我不能替别人保证,但我以后不会,无论做什么决定都会知会你,不瞒你。”

    哭得太久,又得了他的保证,张弦精神陡然松弛,随即带来沉沉困意,可又不愿离开这片刻温暖,反复纠结之间直接在他怀中睡了过去。

    见人睡得沉了,雨轻音倾身将她放进被子里。虽是盛夏,山顶的温度夜半宛若深秋,他翻身下床,帮人把被角掖好,看了片刻,在张弦额头上落下一个极轻的吻:“对不起,再不瞒了。”

    拢好披风,他轻手轻脚离开卧房。

    夜晚的山风猎猎,萧惩和杜若愚已在松树下站了许久,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两人转头,同时一怔。

    “师父,萧盟主。”雨轻音脚步虚浮,却大半夜的跑出来。

    杜若愚皱皱眉:“你这才将醒吧,虽是修士,吹多了冷风还是伤身的,走路都不稳,下床干什么?”

    “我已无碍,心系除魔,无心睡眠,想来请教接下来该如何做?”

    萧惩多看了他两眼,开口:“修真界九成门派均已加入万道盟肃清行动的统一调度,你们应也知晓,不止万道盟、天元宗、萧山派等等叫得出名的宗门,很多地方都渗入了魔修,魔界此次入侵规模庞大,对修士的残杀少、入侵凡间多,他们的目的应是同化凡人,彻底摧毁灵脉,无灵脉护持,魔界封印不攻自破。”

    “万道盟会整合修士,划分数万小队渗入凡间各处,肃清魔源。”

    “若小队中存在魔界奸细又该如何?”雨轻音提出质疑。

    “每一队均会安插可靠的修士。”

    “你有数万心腹?”他挑眉。

    萧惩笑笑:“纵使无,但不可能八人之众全是魔修。只要相残,自会露出马脚,亦自会受到制裁。”

    “盟主大才,那魔界高层该如何应对?”雨轻音点头。

    “那就是我们这些老东西的责任啦!”杜若愚笑道,“你们就乖乖编制入队,去净化凡间。”

    虚弱的剑修沉思片刻,点点头:“这样亦可。”

    “天冷啦,快回去休息!我也要回啦!”杜若愚冷飕飕的发了个抖。

    “我刚醒,睡不着,在这里修炼。师父和盟主先回吧!”雨轻音说着便坐到石台上打坐。

    杜若愚见他执著,便不再强求,裹紧外袍离开。萧惩临走之际,脚步顿了顿:“青枢?”

    “没回来。”

    是吗?萧惩哼笑。有些话,点到为止便可。

    “夜半寒气侵人,是修士也扛不住的程度,我那里还有间客卧,你不介意,可以去暂住一晚。”

    调侃中明显带着憋笑,他是猜到什么了?雨轻音脸微红,咬牙道:“不需要!”

    “哦。那你好好修炼,早日突破天枢境,可不畏这入骨寒风。”

    雨轻音猛地回头瞪过去,人早已溜得没影。

    啧!这人还是这么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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