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刚到上京那年，俞盏就听闻明微分享过迟于出生的趣事。

    闻阿姨说自己胆子小，从小就怕鬼，偏偏她的预产期就在中元节前后。

    “我提前一周住到医院，就是想避开中元节那天生他，结果好巧不巧，他就是要在那天等不及从我身体里跑出来。”

    “原本我也想那我们就按照阳历给他过生日，那一年按照阳历算是8月……”

    “8月10号。”坐在驾驶座的迟叔叔淡声补充。

    “对，8月10号，日子还不错。但后来，”闻阿姨停了几秒道，“后来我去庙里烧香拜佛，遇到一位大师，他告诉我中元节实际上也是好日子，是…一个以敬祖尽孝为核心的文化传统节日①，大师后面又讲了很多，我记不太清，大概内容就小鱼在那天出生是吉事。”

    闻阿姨经过大师点拨后决定从此按照农历生日给迟于庆生。

    只是。

    “只是今年可倒好，人家这么有记忆点的生日，我都给忘了。”闻阿姨坐在车子后排，气不过，抬手拍了拍前排迟叔叔的座椅，“还不是怪你，非要和他赌气，不让他进家就算了，生日也不帮他记着。”

    “…我怎么没帮他记？”迟叔叔声音压得低，但足够车里的几人听清。

    闻明微不信他的话，又冷哼了声，侧身和俞盏讲，“小盏我还没给你说过你叔叔多过分，因为他自己是个老古板做传统实业，就不让小鱼做人工智能。”

    闻阿姨说了很多。

    说迟于现在的公司属于初创阶段入不敷出.每天都在破产清算边缘徘徊，说他经常忙到昼夜不分争取一个项目却被迟叔叔一个电话给搅乱。

    “平常我不讲但不代表这些事我没记到我的账本上，”闻阿姨对迟叔叔冷声道，“你把我也送到小盏住的那家酒店吧，我准备离家出走两天，大后天你再来接我。”

    “……”

    俞盏在后视镜里对上迟叔叔求助的眼神，思考着是不是要说些缓和话，忽然手机震了一声，她低眸，看到是闻阿姨发来的【小盏别帮你叔叔，帮我。】

    【…好。】

    俞盏躲开迟叔叔的目光，迟叔叔不得不自己上阵，“那你说怎么办？”

    “真要我说？”

    “…嗯，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给他三个项目，另外给他转100万当补偿他的生日红包。”

    “…是不是有些多了？”

    “没有还价余地。我问你，100万对你来讲真多吗？你那些朋友家的公子哪个不是随随便便就有花不完的零花钱？我们小鱼呢，他毕业之后你给过他一分钱没？”闻阿姨越说越气，眼睛看起来都要红了，“我说的三个项目也不是你主动给他，是他们自己争取到的你不要伸出你那无处安放的手去阻拦，你手下的人阻拦也不行。我儿子用得着你给项目吗？可笑……”

    “……”

    在车上的后半程，俞盏没再听到闻阿姨和迟叔叔说话，因为闻阿姨没时间再开口，她在忙着给迟于转账，转完帐在和她聊天。

    【那小子缺钱缺得很，我帮他薅你叔叔一些羊毛。】

    【他们父子俩的事我不掺和。但你叔叔这几年，着实算不上合格的父亲。】

    *

    下了车，俞盏边往酒店走，边在思考要不要送生日礼物给迟于。

    闻阿姨和叔叔都给他转了帐，她总不能明明知道了却当作不知道昨天是他生日。

    这样有些不好。

    毕竟没什么联系的同学发婚礼电子请柬给她她都要随份子的。

    既然他缺钱，那我也转钱给他吧。

    这么想着，俞盏就打开了和他的微信。

    她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说过话，他的对话框被挤在最下面。

    俞盏翻开和他的聊天界面，发现他现在的头像是一条安静待在深海里的白色小鱼。

    浩瀚汪洋中只有一条鱼，周围连杂草都没，看起来莫名孤独。

    太不像他了，俞盏对着那个头像发几秒呆，而后试探着发了个红包过去。

    CY：【CY领取了你的红包】

    CY：【？】

    CY：【不好意思，您哪位？】

    俞盏：……

    她此刻确定，这人没被盗号，用那样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头像纯粹偶然。

    【我是——】俞盏字还没打完，对面又发了条信息进来。

    CY：【钓鱼执法？】

    她没钓鱼执法啊，她都没钓鱼。

    她没想过钓鱼。

    这人怎么都不知道给自己的微信好友备注。

    对面很快又发：【五毛钱您就想钓鱼？】

    俞盏纠正：【…我给你发了五块。】

    CY：【噢，那抱歉，眼神不好，少看了个0。】

    CY：【五块钱您就想钓鱼？】

    CY：【●ｖ●】

    “……”

    这个颜文字大王是和钓鱼这两个字杠上了吗。

    俞盏按灭手机，暂时不知道再和他说什么。

    她绕过酒店大堂走到电梯前，刷完电梯卡原地站着等电梯下行。

    无所事事等电梯的空当，一个约有一米高的人形机器人挪到了她身边。

    机器人冲她摆摆自己的机械臂，说，“女士您好。”和小小鱼的声音一样，都略带金属感，加混响。

    俞盏冲它点头，也说了句你好。

    “我现在的任务是护送您回房间。”小家伙一板一眼道，“请您放心，这里是安全的地方。”

    俞盏稍感疑惑。

    她在一些酒店见过送餐机器人，这种‘保镖型’机器人还是第一次见。

    机器人跟着她进电梯，一言未发，瞧起来有些高冷。

    俞盏在悄悄观察它，扫到它腹部位置时，她眼神微定，她发现一个熟悉的Logo。

    这个Logo今早她刚在小小鱼身上见过，那是一个灯塔模样的标识。

    红白相间的灯塔，矗立海上，迎着落日。

    很漂亮。

    俞盏第一眼见就觉得漂亮。

    电梯抵达指定楼层，机器人跟着俞盏的脚步也往外，它亦步亦趋，把她送到房门口。

    “您可以扫我身上的二维码加我的联系方式，后续有问题随时和我通话，我会赶来。”离别前，机器人强调交代，“随时是任何时候，不分白昼。”

    “会比警察叔叔赶来的速度还要快吗？假如我出事。”俞盏饶有兴致问。

    “当然。”它以果断的语气这么答。

    *

    房门阖上，俞盏翻出手机点开搜索框，她按照大致轮廓输入关键词对刚才那款机器人进行搜索。

    有两个相关词条。

    第一个词条链接自动转入一个论坛。

    俞盏在论坛里研究了许久，大概明白方才那款机器人的用处。

    ——多用于酒店，保护独身女性，防跟踪。

    ——现在处于内测阶段，只在一些五星酒店试运行。

    ——是‘马上有钱’科技公司即将发布的新品。

    “马上有钱。”俞盏不自觉地就把这四个字在心里默念三遍。

    读到第四遍，她百度出了这家公司的主要持股人。

    「迟于。」

    俞盏不算意外，在电梯里看到那个熟悉的Logo她就有预感。

    斟酌片刻，她重新把屏幕切到微信。

    她见那人十分钟前再次发了消息给她。

    【五块就五块吧。】

    【下一步要怎么做？】

    【一条语音。】

    “……”俞盏盯着那几行字迟疑了一会儿，轻轻点开最下面跟着的语音条。

    低淡又带些散漫的嗓音顺着听筒随着她的点击动作直愣愣传出，他说：“扫码进群还是直接拉客刷单？”

    “……”

    不愧是他。

    俞盏想，永远出乎她的意料把正常事件往诡异方向引，就…不愧是他。

    俞盏并没有礼尚往来发语音过去，而是又转了一笔账。

    金额20000。

    CY：【？】

    俞盏解释：【我不知道送什么礼物，想要什么你可以自己买。】

    CY：【这是专门为我定制的新型骗局？连我生日都查到了。】

    CY：【可以。】

    俞盏冲动回：【…我是俞盏。】

    回完，有一段时间空气是静寂的，俞盏盯着对话框在观察。

    她思绪飘忽，忍不住想他会有什么反应。

    但。

    十分钟，二十分钟。

    电量都掉了一格，他也没再发消息。

    俞盏只得熄灭手机屏幕，拿着行李箱中的换洗衣物往浴室。

    从浴室出来是半个小时后。

    湿漉的头发还在滴水，水珠浸在地板上，晕出痕迹。踩着那些痕迹，她捕捉到了十分前他发来的话。

    他说：【噢，五年没给我发过一条信息，我以为被盗号了呢。】

    “……”

    俞盏趴在阳台的栏杆上吹风，脑海里回返往复地在过那句话。

    “五年没给我发消息。”

    原来这种事是可以摆在明面上直接说的，她还是第一次知道。

    她还以为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一段关系的疏远就是自然而然呢。

    不用知会，也不必有什么仪式，即使联系方式互相存着，也当摆设。

    所以，其实那晚，她没想过他会那么自然地和她打招呼，用熟悉的似乎一切都没变的语气。

    须臾。

    俞盏给身体转了个弯，思绪也随之转换。

    她又想：在他那，没有尴尬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才正常。

    这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