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从饮溪谷仓皇逃离之后,万俟祀带着仅剩的南境军一路西行,直到回到绩宁城才松了口气。

    他这一路心情都极差,这种糟糕的情绪在看到叶知秋似笑非笑的神情时到达了顶点。他呵退了所有人,将叶知秋单独留在了书房里。

    屋子里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万俟祀坐在书案后,愤怒的眼神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叶知秋生吞活剥了一般,可叶知秋站在他面前,却似乎什么都没有感受到,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半晌,万俟祀冷笑一声,“萧云起宁愿让你冒险也不肯放下仇恨,看来你在他心里也没有那么重要。”

    叶知秋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万俟祀捏紧了拳头,“你失踪这么久,他都没有找过你一次,你就不觉得寒心吗?”

    叶知秋依旧不理会他。

    万俟祀咬紧后槽牙,强忍下怒火,“我与他之间有着深仇大恨,看他那日的做法,想来是不会轻易揭过,只是可惜了你,这条小命怕是要交待在这了。”

    他似乎很像看叶知秋恼羞成怒,叶知秋看着他的眼睛,忽然笑了一声。

    “万俟祀,你要是想从我嘴里听到什么来满足你脆弱的自尊心的话,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她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杀了你从来都不只是萧云起一人的想法。”

    她这话激怒了万俟祀,只听他一拳砸在书案上,猛地站了起来。

    叶知秋心头一跳,以为他要动手,然而等了一会儿,却见万俟祀的怒气不知为何消散了大半。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嘴角扯出一抹阴险的讥笑。

    “你确实该恨我,但不是因为萧云起,而是因为你的父母。”

    叶知秋愣了一下,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不知作何反应。

    万俟祀见状舒了口郁气,负手缓缓走过来。

    “时辰尚早,我给你讲个故事如何?”他那双充满狠毒的眼睛盯着叶知秋,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这个故事很漫长,坐下来慢慢听。”

    说着,他伸手将叶知秋推坐在椅子上,高大的身影笼罩住她的整个身体,让她不禁冒了一身冷汗。

    “大概是在四十年前,西南边陲的一个小镇上住着一个赤脚郎中,那郎中有一个美丽的妻子,一个调皮的儿子和一个懂事可爱的女儿。他们一家四口靠着上山采药、替人看病补贴家用,日子虽然过得清贫,但却很幸福。”

    “日子一天天过着,郎中以为自己会就这样平淡幸福地度过一生。然而事与愿违,郎中在一次替人看病的时候,发现那人得了一种离奇的肺病。这肺病不但治不好,而且还会传染,一旦染上几天之内就会迅速恶化。郎中试了很多种办法,都救不回来,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病人痛苦地死去。”

    “很快,那一村子的人都得了病,郎中明白这可能是场瘟疫,于是赶紧向官府禀告,想要借官府之力控制病情扩散。然而他将官府想得太好了,他根本不知道那年正好是那位知县晋升的紧要关头,他根本不可能允许这样失控的事情影响了他的仕途。”

    “于是,首先发现这场瘟疫的郎中被关了起来,以妖言惑众之罪被砍了头,而那个首先染病的村子则被他派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这个边陲小镇本就地处偏远,只要他向上官奉上足够的殷勤,又有谁会为了一个小小的郎中,一个不足三十人的村子去找不痛快呢?”

    他语气平淡地讲着,但叶知秋却隐隐有种直觉,他讲的是她自己的过去。

    “也许是老天也看不下去,很快,那场瘟疫便蔓延到了周边其他的村子上,就如野火燎原一般,势不可挡。那知县这下才慌了神,赶忙派人前去封锁这些染病的村子,但瘟疫的蔓延又怎会听从你一介凡人的号令,没过多久,周边村子的人就都染了病。”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那知县就是想要隐瞒也隐瞒不了,他不得不将此事上报给了州刺史。然而未曾想到,这州刺史竟是比那知县还要狠毒的人。”

    说到这里,万俟祀的语气有了些起伏,叶知秋能听出其中的恨意。

    “知县从州府回来后,立即下令将所有染病的人集中到一起,然后带去了两国交界处的一个村子。谁也没有想到,那些病人被带到那里之后,等待他们的不是集中的救治,而是死亡的屠刀。”

    “他们就那样被捆着站在那里,在毫不知情、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被人拿着屠刀斩杀殆尽。”

    “而这些人里,就包括郎中的妻儿。”

    万俟祀不知何时转过身去望向窗外,眼睛里的情绪复杂无比,是浓烈的仇恨和深沉的悲伤。

    听到此处,叶知秋心中震惊无比,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应当是万俟祀自己的过去,但这故事里离奇的情节却又让她难以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也许是老天有眼,郎中的儿子意外活了下来。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候,天边如血的残阳照着眼前恍若人间炼狱一般的场景,那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直冲鼻腔的血腥味让他干呕不止,浑身上下瘫软无力,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就那样抱着母亲和妹妹的尸体,在死人堆里坐了一天一夜。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忘不了母亲和妹妹冰冷的身体,忘不了那个尸横遍野恍如乱葬岗一般的荒野。他在母亲和妹妹的墓前发誓,他一定会报仇,他一定要让那些草菅人命的杂碎血债血偿。”

    “后来他跑去投了军,一步步从一个不知名的小兵卒子成为了立下无数战功的参军,他杀了当年的刺史和知县,将所有参与当年那件事的人都一一消灭干净。他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家人的墓前告诉他们,他帮他们报仇了,他们可以安心了。”

    “可偏偏命运又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他因为立了功,随同将军去了京城,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帝京的繁华和奢靡,那些景象刺痛了他,当年那片血红的残阳忽然出现在他眼前,他只要一想到当年他们面对死亡威胁的时候,远在京城的帝王将相却在饮酒作乐,上百人凭空消失也无法引起他们的半点关注,他心中的仇恨就疯狂的蔓延。”

    “那一刻他忽然像明白了,虽说导致他的家人死亡的直接凶手是当年的知县和刺史,但京城里这些只顾贪图享乐的酒囊饭袋也都是幕后黑手。”

    “因此,他决定要向这些人报仇,而报仇的第一步,就是让这些安逸惯了的人,尝一尝他们当年面对的绝望的局面。”

    话音落下,万俟祀绕到了叶知秋身前,脸上带着明显的讥讽和挑衅,“所以,他在京城制造了一场与当年一模一样的瘟疫。”

    轰的一声,叶知秋脑海中炸开一片,她直愣愣地盯着万俟祀,全身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力气。

    万俟祀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微微弯下腰,与她平视,“所以,你确实应该恨我,因为是我杀了你的父母。”

    他的嘴唇一张一翕,但叶知秋却什么都听不到了,她双拳紧握,仿佛一瞬间坠入了冰窟,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着。

    她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咬出血了都没感觉到,就那样瞪着一双眼睛盯着万俟祀,眼中的仇恨和杀意直白且不加掩饰。

    忽然,她起身挥拳,“万俟祀!我杀了你!”

    然而万俟祀眼疾手快地点了她的穴位,将她困在了椅子上。

    “别急,我还没说完。”

    也许是她这样子取悦到了万俟祀,他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笑容,“其实我的本意是要对付那些尸位素餐的贪官污吏,谁知你的父母却掺和进来。你知道吗,若不是你父母当年研制出解药,或许我的复仇也就止步在那一刻了,可他们偏偏救下了那一城的人。”

    他讥笑几声,“所以当年那场人祸明明就有机会能够避免,可就因为他们处在边关,是一群无人在意的蝼蚁,所以就活该落得惨死的下场,生与死都无所谓。这就是大魏,这就是你父母拼死也要解救的大魏。”

    叶知秋被定在椅子上无法动弹,但她目光中的恨意却如有实质。

    “那你又做了什么?”过了半晌,她忽开口道。

    万俟祀似乎没想到她还有理智反问,一时没有回答。

    “你在京城制造瘟疫,死的难道不是无辜百姓?你陷害靖远军,受难的难道不是无辜百姓?你策划一场又一场的阴谋,被牵连其中家破人亡的难道不是像当年一样的无辜百姓?你看看你那双沾满无辜者鲜血的手,你又有什么资格说你是在替当年的枉死之人报仇?你午夜梦回时,除了当年尸横遍野的场景,难道就没有这些因为你的仇恨而葬送性命的无辜者来向你索命吗?”

    一问接着一问,叶知秋情绪激烈地盯着万俟祀。

    “你既然那么珍惜你的家人,难道你就愿意让他们到了九泉之下还要被别人戳着脊梁骨骂吗?”

    “你闭嘴!”

    万俟祀忽然暴怒,冲过来一把掐住了叶知秋的脖子,下手之重,让叶知秋一下子便喘不上气来。

    “你不配提他们!”他神情扭曲,骇人至极,“我没有错,错得是京城里那帮酒囊饭袋,是昏庸至极的皇帝老儿,我不会停手的,我要把大魏搅得天翻地覆,我要让你们所有人都去陪葬!”

    他的情绪异常激动,叶知秋被他掐得眼冒金星,痛苦至极却无法动弹。

    眼看她出气多进气少,就要昏死过去的时候,万俟祀忽然松开了手。

    叶知秋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猛吸气。

    万俟祀似乎平复了心情,没有方才那般激动。

    他拍了拍手,道:“你不用激我,我是不会杀你的,虽说在饮溪谷的时候萧云起没有救你,但只要有你这块人肉盾牌在,他就会顾忌三分。”

    他上前一步,将叶知秋彻底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

    “你就好好看着,萧云起是怎么败在我手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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