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佑平已经成为了怪谈的一部分，他不再是人类了。

    这也不算是意料之外，如他所说，他早已经超过了人类在灵域内存活的最长时间，只是左檀不知道，他现在这种存在形态到底该如何定义。

    她和林殊白大致说了一下情况，林殊白听得一愣一愣，作为一个没有遭受过精神折磨的正常人，他对这种诡异的情况显然接受得比较慢。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继续往上走，可能还会遇到下一个章佑平？”

    康康瞪着眼睛：“每一层都有一个，那不就有十六个，那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呢？”

    左檀斟酌道：“他刚才说，这里没有空间的概念，只有时间……我想，可能每一个都是真的。”

    林殊白皱眉：“什么意思？”

    “每上一层，代表的不是从一楼到二楼的空间变换，而是时间的堆叠，假如我们在一楼见到的章佑平是三年前的，可能二楼的就是两年半前的，三楼的是两年前的，以此类推，对我们来说是一楼到十六楼，对章佑平来说，一楼到十六楼代表的只是他在这里的时间，所以每一层都是1301。”

    “所以他不记得我们，因为那是在十六个时间节点里不同的他？”

    左檀点点头：“应该是的。”

    林殊白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可时间是流动的啊，即使每一层楼代表的是不同的时间节点，但照你这样说，从一楼到十六楼也是有从早到晚的顺序，一楼的时候，三年前的他已经见过我们了，那么二楼晚些时候的他也应该会记得吧？”

    “你说的没错，但这个假设的前提是，我们的时间和他的时间是同步的。”

    林殊白目光一凛：“你是说……”

    左檀望着他：“如果章佑平已经死了呢？他的现实时间已经停止了，所以我们遇见的，只会是过去不同时间节点里的他，而无论在哪个节点里，他都不会记得现在的我们。”

    林殊白默然。他明白了左檀话中的意思，他们在这里兜兜转转，遇见的不过是已经“死去”的章佑平，也许对章佑平而言，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的，或许从被怪谈吞噬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在缓慢地死去。

    康康年纪小，他听得稀里糊涂，但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多说什么，只是问：“那、那我们还上楼吗？”

    林殊白看向左檀，他还是选择听她的。

    左檀用手机往上照了照，这一层除了香炉和1301的章佑平，什么都没有。他们也只能继续往上走。

    她点点头，率先踏上台阶。

    三楼也是一样的摆设，幽暗的走廊，巨大的牌位，燃烧的线香，只是那三根线香看着似乎比二楼的短了点。依旧是1301，左檀接近的时候，依旧听到了撞门声。

    门后面依旧是章佑平，一样的对话，一样的语气，不一样的是他看起来更消瘦颓废了，瘦骨嶙峋，头发凌乱，他的颧骨已经凸出来了，眼睛黑得吓人，眼珠艰难缓慢地转动着，当手电筒的光照向他的时候，他整个人往后缩去，像是畏光的兽类。

    四楼的章佑平已经很难说清楚话了，他的声音嘶哑，说话断断续续，眼珠几乎已经不转了，就那么直直地盯着来人，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嘴里机械地重复着什么。

    林殊白努力地听，才听清他说的是“让我出去”。

    这一次不是章佑平主动关上的门，是左檀关上的。

    门关上后，他们听到有节奏的撞击声。

    是章佑平在一下一下地撞门。

    左檀说：“你看到他的脖子了吗？有一条红线。”

    林殊白“嗯”了一声。

    继续往上走，五楼的撞击声很大，章佑平好像已经失去意识了，左檀站在门外跟他说话，回应她的只有持续不断的砰砰声。

    在这个时间节点里，怪谈对章佑平的侵蚀已经开始了。

    ……

    金驰大厦已经荒废很久了，一楼进出的大门都被蓝色铁皮封死。

    夜晚十一点半，旁边的商业街和金融区还灯火通明，高大的写字楼里，社畜正趴在电脑前熬夜加班，深夜公司里的灯光和员工电脑的荧光组成这个城市灿烂又残忍的夜景。

    而金驰大厦早已淹没在了黑暗里，它无声无息地伫立在车水马龙中，好像要把自己融进黑暗，可对面的灯火又隐约勾勒出它的轮廓，影影绰绰，夹杂在真实和虚幻的交界处。

    大厦左侧的地下车库入口旁，三个男生正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你开摄像头了没啊？快点，群里在催了！”

    “好了好了，催什么催，小方快过去，我要打开直播了！”

    方斌兴高采烈地走到孙伟旁边，举着手机支架的赵铭凯做出一个ok的手势，示意他们直播已经开始了。

    一瞬间，直播间涌入了几千个人。

    【啊啊啊啊终于等到了！】

    【切，还以为害怕了不直播了……】

    【主播今天迟到了啊，罚你晚下班一个小时】

    孙伟看着密密麻麻的弹幕从手机上划过，笑着说：“大家晚上好，刚才调了下设备，晚了几分钟，谁说的害怕啊。”

    他清了清嗓子，拍了下身旁的方斌：“今天我大学室友来看我，知道我直播，我就顺道叫他一起来了。”

    方斌对着摄像头露出一个笑容，挥了挥手就算和直播间打过招呼了。

    【哎呀小哥哥有点腼腆啊！】

    【笑的，老孙不厚道啊，这种事还叫上室友。】

    【嘶，这背景我怎么感觉这么眼熟啊，是不是在明海……】

    【整天就知道搞噱头，要么就安装道具请演员，不敢去真正恐怖的地方，要不别播了！】

    【上次直播不都被扒是造假了吗？还有脸播呢？】

    孙伟的眼睛从一行行弹幕上扫过，他选择性地过滤掉那些引战攻击的言论，和直播间互动起来：“看来还是有水友眼睛比较尖啊，没错，今天我们选择的探险地点就是明海市著名灵异地点——金驰大厦！”

    弹幕停顿了几秒，紧接着刷得更疯狂了。

    【金驰大厦……大门不是都被封了吗？你们咋进去啊？？】

    【好好好，就爱看这种生猛的！】

    【主播认真的吗？金驰大厦确实有点不正常……做直播而已，没必要把自己的命搭上吧？】

    【这么玄？我感觉这次直播热榜预定了！】

    孙伟看着弹幕，内心更加亢奋。为了这次直播，他已经搜集了好几周的资料，上次直播作假痕迹太明显，让一些观众产生了怀疑，这次他拿定了主意要搞一出大的，既然有人觉得道具演员太假，他就要找一处真的有灵异传闻的地方，就算没有道具，起码氛围要到。

    “水友说得没错哈，金驰大厦的正门已经被铁皮围着了，其实翻也能翻过去，但是我之前来附近转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更隐蔽的入口，那就是——”他故意拖长声音，示意赵铭凯往他身后拍，摄像头正对着漆黑的地下车库通道，他洋洋自得道，“金驰大厦的地下车库！怎么样？这个够刺激吧！”

    【太拼了……我看着都害怕……】

    【啥意思？车库没封啊？】

    【去23楼吧。】

    【正门对着的路上有监控，主播真会作死！】

    “咳咳，那边确实有监控，我们从这边进不是为了让大家觉得更刺激吗？要是车库里面的楼梯间打不开，那就只好绕到正门进了……哎呀，不用担心，今晚直播肯定让大家满意！那——我们这就下去吧？”

    孙伟和方斌对视一眼，打开了准备已久的手电筒，对准了黑洞般的车库入口。

    他们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笑容，像是即将征战沙场胜券在握的勇士。

    “金驰大厦探秘直播，现在开始。”

    【ohhhhhhhh】

    【真他妈黑啊，我开灯看了。】

    【说起来金驰大厦确实发生过怪事啊，你们都不知道吗？我舅舅以前在那里工作来着，有次他晚上加班到一点，坐电梯下楼的时候遇到个特别漂亮的白领，他当时没结婚，还怪激动的想跟人家认识认识，结果】

    【说啊，继续说！别吊人胃口！】

    【弹幕字数限制……结果一出门那女的就没了，就凭空在他眼前消失了，吓得他回去到处烧香拜佛……】

    【去23楼吧。】

    【你舅舅不行啊，要不我来？】

    弹幕七嘴八舌讨论着，直播的热度不断上涨，观看人数越来越多。

    走了一两分钟，他们就走下了通道，来到了车库里。虽然是夏天，但车库位于地下，本来就阴凉，而且这里多年无人光临，越发空旷幽寂，此时又临近凌晨，穿着短袖都让人瑟瑟发抖。

    方斌忍不住搓了搓手臂，对直播间苦笑了下：“还挺冷的。”

    【哟，小哥哥别怕，来我怀里暖暖！】

    【要不还是别去了……为了点流量热度至于吗？实在不行造造假也没什么……】

    【主播放心飞，水友永相随，我报警电话都输进手机了，一旦出事我立马给警察叔叔报备！】

    【去23楼吧。】

    孙伟早就注意到了那条不断重复的弹幕，他觉得这水友挺爱挑事的，他早先查资料也知道金驰大厦的各种怪事多是出自23楼，但也没必要一直提醒他吧。

    他对着摄像头说：“大家来看我直播肯定是想看个尽兴，不用一直提醒我，23楼我肯定会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