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农谚说,大旱之后必有大涝。
水丘慈望着几乎密不透风的雨幕,掂量天气预报显示的一个小时后10%的停雨概率值不值得等待。
今年的雨总是下得很大,所以她每次出门必然携着雨具。
不过在考验运气的方面,她好像没赢过。
身边经过的人一个个撑起伞走进雨中,而她放在店门口的伞也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内被别人撑走了。
伞面绘着那么独特的水波纹,可是她花了一两个小时从上万家网店里挑出来的,怎么可能认错呢?
前两天还把手给擦伤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只好祈祷雨水能干净些。
水丘慈把右手腕收到胸膛前,微微俯身,走出了这间亮堂的便利店。
温暖无害的白炽灯光向身后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硕大的雨滴,接二连三地击打她的面庞。她甩甩头,为了眼睛好受一点,不得不再举起左手挡在眉毛上。
天地之间混沌一片,轰隆炸响的雷声与仿佛将要刺破苍穹的闪电交替出现,袭击着人们的感官。
当卖伞的小摊子进入视野内时,水丘慈才将将走过五分之一的路程。
她一眼就看到那把橙色的伞。
完全没有办法拒绝。
水丘慈暂时把自己的喜好抛到脑后,只用五秒钟就买下了它。
尽管不再需要直面风雨,头发和衣物早已经湿淋淋地黏在皮肤上了,手腕的纱布也不住地滴水。
她鲜少淋雨,才知道原来身处暴雨之中几分钟就会湿成这样,便临时取消了去书店的行程,准备直接坐车回家。
公交车站上有许多人正在站等,被雨水装点的铁椅子则无人问津。水丘慈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过去坐下,打开小程序一查,所要乘坐的路线的始发站还没有发车,少说也要等上二十分钟。
她切换到最常使用的视频软件,把橙子今天的更新又看了一遍。
橙子有一张分外清冷秀丽的脸。
说来惭愧,虽然真正吸引到水丘慈的是他与自己极为相似的思维方式与兴趣爱好、对文字使用的高要求以及新颖独特的视频风格,但她无法完全忽视橙子的面容优势。若他没有那么漂亮,她大概不会耐心深入地了解他的精神世界。
不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谁还不是个视觉动物呢?
尽管偶尔会保存一些惊艳的照片,并不能就此全盘否定她对他的尊敬。
例行自我批判之后,水丘慈又有点感慨。
橙子的作品哪里都好,就是时长太短、更新太慢,不够看。
聚精会神的时候没有感觉到冷,但关上手机后,挥之不去的潮湿与寒意就清晰地附着于她的身躯。水丘慈把长长的卷发拢到手心里拧了好几下,头发还是重到坠得头皮生疼。
她又站起身活动筋骨,注意到一个正呆呆地淋着雨的孩子,目测只有三四岁大。
周围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水丘慈走上前为对方挡雨,轻声细语地说:“小朋友,你在这做什么?”
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带着茫然的眼神转向她,齐肩的头发与小巧的五官让人分不清这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水丘慈蹲下身看了一圈,孩子身上并没有带着号牌之类的信息源。
“家里的大人呢?是谁带你出门的呀?”她试着问道。
等了许久,孩子终于伸手指了指街对面正在清扫道路上堆积的残枝败叶的环卫工人。那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穿着有些破旧的雨衣,在暴风雨中仍然坚守岗位。
水丘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轻轻捉起孩子的手,把伞塞到对方手里,“姐姐一会儿要坐车走,用不上伞了,送给你。”
孩子用那双纯真明亮的眼眸望着她。
原本在水丘慈这里大小正好的伞顿时显得庞大了不少,安稳地罩在小孩的头上,仿佛形成了一方能够独立于外界的平静的小天地。
水丘慈只有头肩与双手还留在伞的遮蔽之下。她不顾雨水再次淋到身上,用包中纸巾较为干燥的部分为孩子擦了擦脸和手,继续守了一会儿,由得三趟车错过,直到实在冷得有点头晕了,才选择离开。
她站在公交车的后车门附近,对着那颗橙色的小蘑菇挥手告别。
水丘慈租的房子不算宽敞,但正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她把折叠浴桶打开,接了大半池温热的水,舒舒服服地躺了进去。
据她从前的体验可得,夏日感冒的护理比冬季更加麻烦,毕竟很难做到贪念凉爽的同时还顾及保暖,最好是此刻的补救能从源头将其遏制。
也许是橙子的歌声太柔和入耳,抑或是长期熬夜太缺觉,她闭目养神不过几分钟,竟不小心睡着了。
从噩梦中惊醒时水丘慈简直头痛欲裂。
她的大半个身躯暴露在二十度左右的空气里,只有腿部还泡在水面以下,仅剩的那点水也早就凉透了。
她迷迷糊糊地驱使着自己擦干水珠,脱力倒在床铺上,还没吹干的头发垂在床边,勉强咽下感冒药就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水丘慈分不清那一两下凌乱的敲门声是方才真正听到了的,还是睡梦里的幻觉。
她坐起身缓了半分钟,将酸痛的肩颈按了按,难以置信地发现自己的头皮真的干了。
平常她这样脆弱锁水的发质如果不用吹风机,熬上一整天也不会干的。
很快更多的疑团出现了。
水丘慈随手摆了个不太标准的姿势,对着箭靶射出一箭。
她骇然地屏住呼吸。
箭靶是她去年买来的,弓挂在旁边,箭筒也还好好地躺在地面上。
所以眼前这支金光灿灿的箭是从哪冒出来的?
水丘慈把两只手翻来覆去地看,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她再次对准箭靶,打中了圆心。
又惊又喜的情绪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
为验证明自己的猜想,水丘慈走到箭靶前,尝试着捏住箭羽。
它消失了。
若要更准确些说,这个东西似乎是化为能量回到了她的体内。
对于突然降临的能力,水丘慈感到疑惑不解。
手机不眠不休地放了一宿歌,已经耗光电量关机了。她耐着性子等它先充上一会儿,站在箭靶面前研究金色箭支留下的印记。
她之前配套买来的箭是塑料头,几乎不会在靶上造成什么损伤,而方才射出的金箭则让箭靶裂开两道深深的缝隙。
好强的攻击性。
水丘慈又将冬天的厚被褥取出来试了试,金箭能毫不费力地将其刺穿,再扎到后面的箭靶上。
她啧啧称奇,坐在床边,将箭支拿在手中把玩。
此物乍一看是金属制的,但触感温润,在背光处仍然熠熠生辉。
等水丘慈回过神来打开手机的时候,距C市的特大暴雨已经过去了十八个小时。
映入眼帘的十余条新闻推送与亲友发来的信息让她一下子紧张起来。
“冷空气来了!新台风将在H市登陆?”
“凌晨突发!地震使得多趟火车紧急停运……”
“80多个航班被取消,跑道被淹没,机场‘瘫痪’……”
“多人遇难及失联!暴雨洪水实况……”
“罕见特大暴雨造成西部损失巨大……”
……
竟然接连发生了这么多灾难?
水丘慈一目十行略略读过,转而点开通讯软件。
暴雨使得C市的几个区县形成了百年难遇的内涝,好在救援及时赶到,伤亡不太严重。父母亲已经各自转移到了离得最近的避难所内,等待着负责人的下一步安排。
避难所制度俨然成为了当今世界维持运转的尤为重要的一环。
第一座较为正式的避难所是在三年以前由一位外国富豪将其名下的旧工厂改造而成,后因国际舆论发酵,诸多实力较强的国家都逐步着手设立了避难所,为面临下一次可能的灾难做准备。
除此之外还有多种妥善的方案配合实施,黎民百姓得以有惊无险地生活到今天。
但这两日里发生的灾难的数量比过去两个月还要多。
加上完全不符合现代科学的超能力的出现……
许多设定里不都是大战之前必有补给么?
似乎有什么事情终究要到来了。
水丘慈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最后撇着嘴倚靠在衣柜上。
而朋友们发来的消息内容更是让她倒吸凉气。
“慈,我们这刚地震。”
“[视频]”
“[图片]”
“咱就只来得及穿了拖鞋,立马开跑。”
“连下十三层楼梯,好累。”
“水丘~晚好~”
“我们一家人都到了H市避难所。”
“第一回来,这里的氛围有点儿压抑的。”
“不过也没办法。”
“这次台风太猛了,我差一点也被卷上天了。”
“我家这房顶开始漏雨了,我被雨滴醒了你敢信?”
“这是不是下的酸雨?”
“感觉能量很大。”
“今天还在下雨,连下五六天了。”
“避难所的人越来越多,援助力量却在减小。”
“[表情包]”
“不知道我们以后是不是要永远呆在这里了。”
水丘慈思索再三,用普通话给每人都发了几条短小精炼的语音回复,并提示如果不方便听语音可以直接点转文字。
幸好他们都平安,没想到她会是仅剩的还能安然无虞地坐在家里的人。
但没有谁对她提起“特殊能力”、“人类进化”之类的话题。
她反反复复地打了又删,还是不确定该不该开口。
不好的预感已经非常强烈,可是若这时候跟困境中的他们说些漫无边际的话,不是更添乱吗?平日里自己那些天马行空的念头就很难得到共鸣,何况是这么一件根本说不清楚原理的事情。
怎么才能适当地说出“我突然有了超能力,是不是快要世界末日了”这样的话?要他们怎么理解呢?
与应做的安慰、祈福一点也不沾边,反倒平白搅得人心惶惶。
水丘慈又匆匆看完几篇报道,突然想到了橙子。
他曾经说:“以后你们变异了,记得告诉我。”
当年这听起来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大家都以为最后关头还远远没有到来。
“橙子,向你问好。”
“我一觉醒来获得超能力了,能凭空生成武器。”
“可能末日要来了吧,你多加小心。”
看到发送成功的显示,水丘慈顿感心态轻松不少。
无论如何,也许总有一个人能真正明白她的感受吧。
她接着向亲友们发送了委婉些的版本。
“我的身体机能无缘无故出现了很大的变化,我怀疑这是不好的预兆,你们在外面千万当心。”
“如果真的有世界末日,大概离我们不会太远了。”
她叹了口气,准备洗漱整理后简单地煮碗面条作为午餐。
敲门声又响起了。
奇怪的是,听上去对方敲击的位置是门的下半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