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底有…

    刚用过午饭,正是困倦的时候。阿薏打了个哈欠,继续铺药材。

    师兄们欺负他年纪小,不让他进堂学习。他只得待在前院,负责些晾晒的小事。日子长久下来,没学到真本事,全身还都是苦药香。

    将药材全翻捡到席子上后,阿薏搬着小凳,把自己缩在树荫处。马上要到三伏天,日头越来越烈。

    阿薏胡思乱想,暑热难耐,不知道妹妹在香月楼凉不凉快。自己和妹妹有两月没见,下次归家给她带点零嘴。

    阿薏和缕儿是亲兄妹俩,一个进仲景堂当学徒,另一个去香月楼当小丫鬟。两人虽然要做些琐碎活儿,但衣食无忧,还能学本事。等有了真功夫,日后也能在外立足。

    幻想着未来的独立快活,阿薏上下眼皮渐渐打架。他没注意,有辆马车停在仲景堂对面,小半个时辰没挪过坑。

    “看着小子的悠闲样,不像是被绑架了。”马车内,徐成毓低语。

    褚玉宣瞥她一眼:“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难道不是你信了缕儿,着急忙慌来找她哥哥。”

    把缕儿扔在慧娘屋子一晚上,这小丫鬟已然扛不住。再加上褚玉宣保证她家人的安全,许以金银,缕儿还是交代了一切。

    据她所述,都是一个黑衣蒙面人威逼指使她干的。在楼庆前一晚,慧娘已经被掳走。

    “你出不去的,放了慧娘吧。”

    “你个小丫头别多话,我还就带她从正大门出去。我带她是去享福,人死不了。”

    思索一番缕儿的证词,徐成毓道:“缕儿觉得自己说了实话,假如她知道的不是真相呢。唯一的目击者,身上全是烟雾弹。”

    “烟雾蛋是什么?你家乡的特产吗。”褚玉宣见缝插针。

    言多必失,言多必失,徐成毓闭嘴讪笑。

    按了按太阳穴,褚玉宣拿这滚刀肉有些无奈,说回正事:“她哥哥也见了,你打算拿缕儿怎么办。”

    “得继续关着,也是保护她。待事情有结果,她必然要赎罪”,徐成毓问道,“对了,你确定前门没有奇怪的人出去吗?”

    褚玉宣答道:“前天从大门出入的客人,我心里有数,至少没有一个是躺着的。”

    “除了大门,香月楼内,没人看见奇怪的人出入两个小门。慧娘,好像凭空消失一般。我已经派人报了衙门……”

    “那我去试试仲景堂的大夫”,徐成毓跃跃欲试,“给慧娘看过病,和阿薏有关,他嫌疑最大。”

    褚玉宣拉住她:“别白费功夫,那个大夫今日进宫了,你见不到的。现下有个麻烦事,需要你出马。”

    马车停在香月楼大门前,褚楼主整衣敛容,缓步下车。

    “你们别走!慧娘她不明不白找不见,你们要去找……”祁娘挡着两个衙内,不依不饶。

    楼庆刚过,只有几个侍从在旁洒扫,倒也清净。这衬得祁娘和衙内争执的声音十分突兀。

    “人在香月楼里不见,谁知道。说不定有情郎,她自己跑了呗。哥几个还有旁的事要忙。”一个衙内不耐烦挥手,作势欲走。

    褚玉宣踱步至祁娘身边:“祁娘,你先下去,我来。还请二位请留步。”

    “你是谁?”

    “在下姓褚,香月楼楼主。”

    两个衙内一震,这香月楼楼主来历可不一般。一年前,香月楼还是一间普通的琴苑,客人来喝茶谈事听歌听曲,是个消磨时间的地儿。

    某一天,香月楼连着旁边院子整个被围了起来,叮叮当当地小半年,吊足了全城的胃口。

    在开业前一天,楼主人把邀请函递到了安宁大长公主手边。没人知道邀请函上写了什么,能让公主亲自为香月楼揭幕。

    有公主撑腰,无人敢不给香月楼面子。若无引荐人,一般人也进不了楼。渐渐地,香月楼成了豪绅贵族的消遣地。

    “失敬失敬。一个小小的舞娘,怎么劳动楼主……”衙内陪笑。

    “我本不欲追究”,褚玉宣蹙眉,“但徐大师告诉我,如果找不到慧娘,香月楼恐有灾祸。”

    “徐大师是?”

    褚玉宣用一种没见识的眼神,鄙视了二人。

    难道是什么厉害人物,只自己无缘得知。两个衙内脑袋几乎冒烟。

    “我已把徐大师请来,你们自去问。大师,请下车一见。”

    得了话,徐成毓撑撑衣摆褶皱。待车夫掀起帘子,才慢条斯理走下车架。

    一身布长袍,一把小胡子,腰背绷得挺直,看着确实有世外高人的味道。

    高人发话:“没错,慧娘身上带大福气。香月楼失了她,不可不可。你们还是花力气去找吧,若找到,对你们也有好处。”

    徐大师说罢,褚楼主只站在原地,没有开口。

    看褚楼主不像是要以公主压人的样子,两个衙内又有了胆子:“找人会找的,这时间嘛。”

    看来得露点真本事,徐成毓稍移脚尖,面对一位衙内:“这位兄台,喜得贵子。”

    衙内大惊:“你怎么知道我娘子昨晚生了?”

    昨晚生的?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但是我闻见了你身上的奶腥味,衣服上还有两个小脏手印。徐成毓含笑:“我还知道,你不止一个孩子。”

    点到为止,徐成毓又看向另一位衙内:“你已有心上人。”

    这人衣领袖口多有油渍,大约是单身汉。但帽子折角处用同色的线绣了朵小花,还挺精致。

    “他有心上人?你怎么不和兄弟们说,我娘子之前还要给你介绍。”

    “不用介绍了,他的心上人,和你娘子认识。”徐成毓摸摸胡子。

    因为你的帽子折角处,也有个云纹绣样。这应当是你娘子绣的,防止帽子混淆的一种方法。不防被家中姐妹学了去,也在心上人帽子上绣了花。

    “大师,您,您怎么看出来的。”被点到的衙内脸红彤彤,说话都结巴。

    “我粗浅一算,你们有做亲戚的缘分。既然你和她情投意合。”徐成毓递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大师,果然是大师,果然有神通。慧娘的事,我们会上报,好好找人,好好找。”衙内应声不迭。

    “还请楼主给一副失踪舞娘的画像,咱们好贴出去。”

    褚玉宣旁观得津津有味,现下也不推辞:“可,请在大堂稍候。徐大师,您请。”

    徐成毓从善如流。在香月楼住了两天两夜,她还是第一次进主楼。

    楼内五步一折,十步一景。大堂正中设着汉白玉铺就的高台,两侧弧形楼梯延伸至上层的房间。

    这装潢,这布置,这花瓶,啧啧啧。和褚玉宣到了间雅室,徐成毓注意力被一尊釉下彩双耳青花瓷瓶吸引。她伸出手想摸。

    “价值万金,你赔不起。”褚玉宣走到桌后执笔欲画,看见徐成毓吃瘪收回手,脸上不由得带几分笑。

    褚玉宣凝神回忆慧娘的长相,鹅蛋脸、杏仁眼、好像有对酒窝。还有,耳朵……

    不对,这长相怎么这么眼熟,好像,那个人。褚玉宣略过耳朵和酒窝,草草画了五官。

    他瞥了一眼围着花瓶转的徐成毓,对慧娘的下落隐隐有猜测。慧娘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再拖延下去,恐怕说不准了。

    我得把这情况上报,还不能掺和进去。至于徐成毓,再查查她来历,从“烟雾蛋”查起。如果她得用,不如让她去找到慧娘。

    晃晃干,褚玉宣草草把画卷卷起:“为了避免人家找你算命,你待在楼上。我把画像拿下去。”

    没等徐成毓转过身,褚玉宣已经推门出去。

    “走那么快干什么,我还想看看画得像不像……”

    对于衙门的寻找,徐成毓并不抱太大希望。毕竟只看衙内起初的态度,和背后人的设计,慧娘不是在大街上就能找到的。

    只是出动了官府的人,背后人没那么嚣张。

    千头万绪,抓不住一根。等那大夫能出诊,我得先试试他。徐成毓边思索边出雅间,绕着连廊来回走。

    “谁弄得灰印,这墙下一串,忒难擦。”一个婆子在廊侧打扫,嘴里喃喃。

    提起灰印,慧娘屋子里的香炉香灰也不翼而飞了。难道说!徐成毓直接跪在地上,用手沾了沾灰迹,再拿出手帕对比。

    真的是同一种大小颗粒和颜色。徐成毓激动道:“婆婆,这印子哪里还有!”

    吴婆婆被吓得不轻:“不必跪,不必跪。我说,说就是了。”

    “所以,香灰印断断续续通到这间屋子?”面纱遮住褚玉宣的脸,语气也没有起伏。

    “是的”,徐成毓很激动,“从二楼连廊直到侧面楼梯,到三楼这间正中的屋子。楼主,你快开门让我进去。我定会查到更多慧娘的痕迹。”

    “我没有开门的权力。这是安宁公主预留的房间,你应该知道安宁大长公主。”褚玉宣淡淡。

    “我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徐成毓觉得自己急需恶补这个朝代的常识。她还真不知道安宁大长公主,连皇帝是谁都不了解。

    褚玉宣略过她失忆的事:“安宁大长公主前天没来过香月楼,昨日楼庆她来了。可我昨日一直在大门边送客,没有看到可疑人。”

    “不,你昨日没有一直在送客。是我把叫你回了后院。”徐成毓一字一板。

    “那前天一晚上慧娘被藏哪了。不会吧……”

    褚玉宣想到了床底下的那瘫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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