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顾景行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那个经常来孤儿院的女警察姓方。

    因为方婕的这一句话,轻微厌食的小南开始大口大口吃饭,那一把把在瓶子里晃的哗啦啦响的药片,也变成了浅浅的糖衣。

    小南仍不爱说话,但顾景行却很开心,当年心慈孤儿院里单薄孤僻的虚影,终于慢慢有了真实的温度。

    孤儿院里各种离奇古怪的传言满天飞,顾景行在向院长那头卖了好几天乖,才知道当初领养小南和小北的人对她们不好,小南报了警,这才被送到了彩虹孤儿院。

    向春丽说这话时语气古怪,显然是嫌向小南这不安分的性子迟早惹出事来,更别说因为她的缘故,他们这地都快成被警察踏破了,让她有气儿都撒不得。

    孤儿院的院长不喜欢小南,顾景行却并不担心,他偷偷听到方警官和向院长说,她打算领养小南。

    虽然有些舍不得,但顾景行却还是忍不住提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小南,他想小南高兴。

    果然,小南的眼底亮起星星。

    可是第二天,她就正式拒绝了方警官的好意。

    顾景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不通,干脆偷溜出去想要问个明白,不曾想正撞见小南正握着一小截细长的树枝,一道一道往自己胳膊上划。

    那树枝显然不是随手捡的,一头被磨得极尖,一划就是一道清晰的血痕。

    顾景行人都傻了,下意识去抢树枝,却看见她手臂内测密密麻麻都是划痕,新的旧的,深的浅的,一眼看过去简直触目惊心。

    手上没了树枝,小南动作却没停,继续用指甲扣伤口。

    顾景行知道自己拦不住她,所以一咬牙,直接告状把事情捅给了方警官。

    当天下午,小南就被带去了医院,回来后每餐要吃的药又多了两种。

    也不知道医生说了什么,方婕眼里的熊熊怒火都快溢出来了,她勉强压着气,蹲下身对着一脸担忧的顾景行认真道:“我知道小景行是小南的朋友,小南她生病了,你能不能帮帮小南,如果再看到她、看到她……就赶紧告诉院长妈妈,告诉我。”

    顾景行得了这句话,就像是得了尚方宝剑。向小南不厌其烦,她人小腿短,跑又跑不过,躲又躲不掉,每天连指甲都被盯着修得平平整整。

    或许是那些新换的药效果不错,又或许是小景行的盯人政策起了作用,小南胳膊上的伤口渐渐结痂,枕头底下的树枝和尖笔芯也被换成了甜甜的奶糖。

    期间还有个没礼貌的小孩跑过来瞎嚷嚷自己不要妹妹,顾景行大概猜到他的身份,趁着方警官还没来,和人狠狠打了一架。方知诚从小就学拳脚功夫,顾景行打输了架,顶着青肿的脸跑到小南跟前:“待在孤儿院也没什么不好,小南你那么聪明,所有人都喜欢你。”

    不管顾景行说这话时憋着什么气,但有一句话没错,向小南是真的很聪明。

    她被墨敬香带走的那两年受尽折磨,到了彩虹孤儿院又隔三岔五去医院,几乎没怎么正经上过课,可她翻着课本,却能在顾景行抓耳挠腮做不出题时反过来教他。

    有其他孩子看见了,拿着练习本期期艾艾求到她头上的时候,无论是几年级的题,她总能迅速解出来。

    后来被问的烦了,她索性一股脑都推给了顾景行,她教顾景行一个人,再由顾景行去教别人。

    小南仍旧是小南,孤儿院里阴郁孤僻,除了顾景行之外,和谁都不爱说话的小南。

    顾景行却逐渐成了孩子王,在孤儿院里颇有些一呼百应的架势。

    他急着长大,跳了两级后,学业难免吃力,于是只能再次请军师出山。

    这一次小南却沉默了很久,久到顾景行开始疯狂在心里翻自个儿旧账,才听到她开口道:“我可以帮你,但顾景行,你也要帮我一件事。”

    顾景行立刻挺胸坐端正:“你说。”

    小南慢慢卷起衣袖,露出一道熟悉的划痕。

    和之前在胳膊内侧的伤口不一样,这一次的伤,是在手腕上!

    顾景行“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窜起来:“怎、怎么会这样,别、别怕,小南你别怕,我去给方警官打电话,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说这话时他懊恼的简直恨不得锤自己两拳。

    自从前两年前心理医生说小南情况好转,逐步停了药后,他和方婕很是紧张了一阵子,但见小南一切如常,也没再拿乱七八糟的东西划伤自己,他们都松了口气。

    方婕公务繁忙,顾景行学业压力大,也无法再时时刻刻盯着小南,没想到,没想到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时候,小南竟然……

    “不用那么紧张。”小南语气居然还很淡定,“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只是偶尔有一两个念头,不必告诉方警官,也没必要去医院。”

    药物对她治疗效果其实已经不明显了,但成瘾性和抗药性却仍在积累,两年前她正是意识到这一点,才在心理诊断中,有意识地瞒下了自己的真实情况。

    “我了解自己的情况,基本都能控制得住。”小南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这个,算是一个意外吧。我找你帮忙,是为了尽可能减少这种意外。下回如果再有不可控的念头,我会找你,你帮忙拦着我。作为交换,你的事我也都会帮的,不管是学业,还是其他。”

    顾景行这时候那还顾得上什么学业,他正琢磨着怎么说服方警官给换个医生,上回那个肯定是学艺不精。

    小南不用猜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顾景行,你相信我吗?如果相信,这就是我们的约定和秘密。”

    顾景行信她,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信她的。

    况且小南并没有撒谎,顾景行紧迫盯人了很长一段时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小南甚至还赚到了人生中第一笔稿费。

    顾景行偷偷跟着她,看着她精挑细选了一个皮夹,包上漂亮的包装和蝴蝶结,嘴里还轻哼着歌。

    她鲜少有如此外露的高兴,顾景行看着她,也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只可惜方警官最近忙的脱不开身,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来孤儿院了。

    那时的顾景行怎么都没想到,再一次听到方警官的消息,竟然会是她的死讯。

    后来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的重演,不,比当初在心慈孤儿院更甚。

    当年小北出事后,至少还有一口气撑着小南,因为那个领养小北又虐待她的人,还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纵使小北说了墨敬香没有待她不好,她也不信,那般惊慌又过分消瘦,绝不是被善待的模样。

    替小北讨公道的那口气撑着她度过了最难的那段时光,而当街枪杀方婕的那个凶犯,当场死在另一个警察的枪下。

    在把那个皮夹送到江城、送到方警官的墓前后,她的那口气,散了。

    顾景行终于知道了那个约定和秘密于他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寸步不离地守着小南,偶尔闭眼时,又被梦里铺天盖地的血色惊醒。

    最最绝望的时候,他也想过要不就这样算了,如果活着只剩下无尽的痛苦,那他拼了命想要拽住她又有什么意义?

    可是啊,他总想起小南曾告诉他,小南,是小北真正的名字。

    她活着,就是她们活着。

    小南不害怕死亡,却怕如果连她也死了,这世上,就不会再有人记得小北了。

    “所以我怀疑,这背后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视频那端的Friedrich正在重新一页一页翻查向小南所有的治疗资料,突然目光凝聚在某一点,“顾,你确定,在方出事后,小南没有见过墨敬香吗?”

    病床上的顾景行愣住了。

    当年向小南情况迅速恶化,他们所有人都以为是方婕的死刺激到了她,根本没有往已经被关进监狱的墨敬香上想过。

    可墨敬香到底是什么时候完成的偷梁换柱,他从监狱逃跑后是不是来找过向小南,他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顾景行当场就要挣扎着起来去找墨敬香问个清楚,就在此时,病房门被敲了两下后推开:“顾总,有客来访,说是叫方知诚,有急事找您。”

    方知诚已经审了墨敬香好几天,这会儿眼下青黑,胡子拉碴,比受审的而犯人还像犯人。

    “墨敬香说,我妈的死,是因为向小南。”

    顾景行当场黑了脸:“你如果撬不出真话,就把人给我。”

    “还有顾小北。”方知诚几乎咬碎了牙,“那个畜生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向小南,为了毁了她。”

    墨敬香从最开始的目标就是小南,从他在心慈孤儿院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孩子,会是他最满意的玩具。

    他故意领养小北,又在她心里种下恐惧的种子,让她惶惶不可终日。

    从小北打给小南的那通电话,小南偷溜进别墅区,到两个孩子逃跑,所有的一切,墨敬香都在暗处看着。

    他确实没有在明面上虐待小北,可也是他,引导一个瘦弱多病的孩子不吃饭,不吃药。

    是他,亲手为那场雪夜的死亡奏响了序曲。

    没有人知道,当年墨敬香在麦秸堆里找到两人后,对小南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害死了她”。

    他要用这句话做一个地狱牢笼,困住他的玩具。

    然后一寸、一寸碾碎她的骨头。

    墨敬香没想到的是,这个他以为早就被完全驯服、逐渐让他失去兴趣的玩具,竟会在两年后,亲手将他送进监狱。

    被戴上手铐的那一刻,他听见自己血液沸腾的声音。

    所以在离开监狱后,他放弃了再去找一个新玩具的打算。

    他要在那个孩子为女警察哭泣时,告诉她,她也是因你而死。

    你最重要的人,都会因为你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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