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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头半隐退了,物流园的进出库排表和对下的杂事,都由弋者文负责。对上则依旧是老头跟进。

    弋者文回物流园的这一年多,最开心的是傻佬。因为老头可以多休息,而他也喜欢跟着弋者文干活,这让他觉得自己很有用。

    哦!还有,他又认识一个新朋友——李明川。

    “喂!李明川!你怎么来了?”

    晚上九点多,老头指使傻佬去岗亭拿一封信件。拿了信件,傻佬看见踏进大门的李明川,于是朝他招手。

    李明川回:“我来找我哥,他在哪?”

    “他在仓库点货呢。”

    “哦,哪个仓库?”

    信件一折,塞进裤兜,傻佬踊跃着劲,“我带你去!”

    就在17号仓库,园区中心位置。

    仓门大开,李明川远远望进去,仓库内堆着深色货箱,衬得灯光灰白。隔了几秒,弋者文的身影从一列货箱走出,又隐进另一列货箱后。

    傻佬大喊:“弋文!弋文!”

    天黑路灯淡,他跳起来挥手,让弋者文更容易发现。

    李明川说:“我们过去吧,他可能没听见。”

    傻佬刚放下手,弋者文突然从货箱后冒出头,傻佬又跳起来。

    “弋文!弋文!你看到我了吗?哈?”

    直线距离就一二十米,走几步的事,傻佬非要蹦蹦跳跳地喊。李明川无奈,但也没说什么。

    弋者文手里拿着文件夹,举起来挥了挥,代表看到了。

    傻佬美滋滋地说:“李明川,我们走吧,弋文看到我们了。”

    “……好吧。”

    进仓库,弋者文扔了两瓶饮料给李明川,李明川拧开一瓶给傻佬。

    “再等会。”弋者文抬腿坐在一个货箱上,低头写写勾勾。

    李明川凑过去瞧了眼,没打扰他,在旁边的货箱坐下。

    傻佬想想,和李明川坐一处。

    仓库里有些风穿过,呜呜长鸣,他们都不说话,傻佬看着眼色喝饮料。

    文件夹“啪”合上,吸引了李明川和傻佬的注意。

    傻佬松口气,“弋文,你好了啊。”

    “嗯。”弋者文懒懒地应一声,文件夹放一边,走开饮料瓶盖,仰头喝。

    口袋的手机连着震,弋者文两指一夹,低头看一眼又放下。喝完的空瓶丢地面,他站起身脚底碾上去。

    “杨大成。”

    “嗯?”

    “老头叫你。”

    “唉呀!”傻佬总算想起正事,“老头的信!弋文,我要走了。”

    他急匆匆跑,跑出门口猛地刹脚,回头特地说:“李明川,下次见。”

    “再见!”李明川跟他招呼。

    弋者文弯腰捡起瘪掉的瓶子,投进可回收的垃圾篓里,然后将文件夹挂在墙上,标上日期。

    “走吧。”

    差八分钟到十点,还能赶上末班车。

    弋者文和李明川站公交牌下,路灯将影子拉得参差。

    弋者文侧脸扫了眼李明川,“又长高了嘛。”

    “是吗?”李明川举手,从自己头顶推出一条直线,到弋者文眉上的高度。

    “真长高了,不过就三四厘米。”

    李明川的声线也变得低沉,像个成年人了,除了胡茬没露。

    地面在散发白天的热气,微微的,不可忽视。弋者文忽而笑出一声,“夏天又到了。”

    “是啊。”李明川接话。

    “多久了?”弋者文轻声,喃喃自语,“几个夏天了……”

    李明川没听清,“什么?”

    公交来了,弋者文拍拍李明川胳膊,径自上车。

    弋者文扫两次车费,李明川跟在他身后,坐到倒数二排的座位。

    车开动,弋者文望向窗外。

    街道昏灯,肆意疯长的树,张牙舞爪到天际。永远是这些景色,灰扑扑地掠过他的眼睛。

    他有时会变得安静,不是以前那种必须警惕的寡言,而是一种沉寂。他仿佛对这个世界再无恶意,他也丢掉了锋利的东西。

    李明川知道不该问,翻出手机问林豪几号回来。

    林豪的消息很快回过来:端午后。

    “李明川。”弋者文唤他。

    “嗯?”

    “去喝酒吧。”

    “去哪?”

    “四川路。”

    四川路大了,李明川问:“四川路哪段?”

    弋者文说:“老街外沿。”

    哦,那里。离李明川家两站路,自从在外沙岛相遇后,他们就再没去过老街附近。

    车停站,边上药店已关门,招牌亮着,照出另一道巷口。

    下车,弋者文的眼神在巷口短暂停留。

    四川路上有海鲜馆大排档,彻夜营业,随便进一家人少的。没有菜单,看着墙上的红纸点单。

    荤素海鲜都点了,服务员进厨房交待,然后拎着一打啤酒上桌。

    一共六瓶,弋者文只给李明川一瓶,他说:“未成年浅尝就行。”

    李明川从桌边拽出两只一次性杯,放在各自面前,他笑言:“弋哥,你小看我,八岁我就会喝酒了。”

    弋者文抽出一次性筷,分给李明川,“从前是从前,现在有现在的过法。”

    “好吧。”李明川拿开瓶器开了两瓶酒,“各自倒各自的酒。”

    弋者文一笑,“比比?”

    “来!”

    弋者文开始倒酒。

    李明川来劲了,拿啤酒瓶的力气都不敢放重,他小心地倾斜杯壁,极慢地倒。杯子快满了,只有杯沿有些泡沫。

    弋者文先停手,李明川将那杯酒摆上台面。然而他自豪的星点泡沫失败了,因为弋者文的酒杯一点气泡都没有。

    李明川服气,“弋哥,你想做一件事的时候,总能做好。”

    “不是。”弋者文摇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生蚝素菜先上桌。

    吃了吃,喝喝酒,所有菜上齐。

    “这个烤鸭脚好吃。”李明川拿起签子递给弋者文。

    弋者文接过,没吃。隔壁桌点了锡纸花甲,热烟隐没了外边的夜。

    “去年三月份,我在对面街看到你。”他说。

    “啊?”李明川放下到嘴的烧烤,“那你怎么……你知道吗?我找了你很久,从钦州到北海,你怎么……”

    弋者文笑着打断,“你有你的路要走。”

    “即使我们的轨迹又重逢了,你还是这样觉得吗?”

    “嗯。”弋者文漫不经心地应。

    李明川沉默过后,说:“弋哥,我总感觉你是空落的。”

    弋者文喝酒,“空落什么?”

    隔壁桌的烟飘过来,李明川手抓握,摊开,“就像这样留不住,会消失。”

    弋者文笑笑,没再说了。

    喝完一打酒,又续了一打。两点多钟才结账离开,回李明川的家。

    将近四点才睡,六点醒了,再睡不着。弋者文头晕脑胀地起床,缓了会,看清室内。

    李明川睡得正熟。

    弋者文去卫生间洗漱,然后出门。

    天色蒙亮,有丝凉。

    街上车少,环卫工人唰唰推着大扫把。

    弋者文漫无目的地走,许久后,到达了路的尽头。

    在外沙岛的栈桥上,面前是海洋,其实没有尽头。

    一轮旭日爬升。

    海风夹杂着暖意,轻抚每一个凝视的夜晚。

    他席地坐下,背靠栈桥的栏杆,闭眼安然地睡过去。

    弋者文今天穿着黑T恤,后背太阳晒着,他被烫醒。阳光烈,他闭眼适应,边掏出手机。

    睁眼看到时间,过九点了,他给李明川发去微信:我回物流园了。

    海水折射阳光,整个外沙岛都刺目。弋者文始终低着头,走过和四川路接驳的桥道。

    耳边浪涛声声,禁海期的船只拢靠,安全而寂然。

    弋者文走在路沿,到公交车站等车。

    药店的灯牌关了,双扇门敞开,垂挂着塑料帘。微微晃,些些空调冷气飘出来。

    弋者文蹲在药店外边,搓揉着太阳穴,蹭冷气等候。

    炎热起来,蒸得太阳穴胀痛。极不幸的是,他一抬眼,正望尽沙脊街。

    这条街,算命馆搬走了,老乞食也跟走讨生活去了。他只是知道,所有人都没有跟他道别。

    除了一个人。

    可是,道过别的人,怎么还能再见?

    *

    “你说什么?”廖蓬俊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不懂养育孩子,暂给你养行吗?”

    “谁的孩子?”

    吉苑看向街角,青山正对一双狮子墩石好奇。她说:“我的孩子。”

    廖蓬俊愣住了,试图从吉苑的表情里去确认。但是他清楚的,她从无必要撒谎。

    太多的疑问,廖蓬俊不知该如何提起,他只敢问:“为什么?”

    是为什么有孩子,还是为什么要让他去养这样一个孩子。他自己也迷然了。

    “我喜欢你的家庭,羡慕你和廖蓬欢的关系。”吉苑说。

    她说起这些却是淡然。廖蓬俊忽而生起质问的念头,然而质问什么?

    他更多的是愤怒和嫉妒,愤怒自己的不作为,羡慕那个能冲进她生命的人。

    廖蓬俊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荒唐,他讽刺地问:“吉苑,这几年对吗?”

    吉苑看着他受伤的神情,轻声说:“我没有其他的意思,我会付钱。”

    廖蓬俊声音陡高,“不是钱的事!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他忐忑不安,他自顾自说对不起,他慌忙走了。他从始至终不敢看那个孩子一眼。

    招辆出租,廖蓬俊坐上去,车开起来,他打开车窗才能大力地呼吸。

    手机铃声响了,廖蓬俊没接,自动挂断后,微信提示新消息。他滑开手机看。

    廖蓬欢:见面怎么样?

    廖蓬俊快速回复:没。

    词不达意,廖蓬欢或许猜到了:哥,最后一次机会了。以后别再想了。

    廖蓬俊从荒唐的心境里落下,一股厌恶由衷地裹上身体。所谓的喜欢,也是经过衡量的伪善。

    ……

    “青山。”

    “青山,我们该走了。”

    青山不舍石狮子,稚声稚气地说:“走哪里?”

    哪里呢?

    老街,沙脊街,向海的房间,吉苑茫然四顾。此刻,她就像她任意毁灭的那些事物,至死攥着一丝向生的希望。

    “吉苑。”

    一道声线,从尸山血海中撕开,干净地来到她面前。

    “弋者文。”

    阳光耀眼得过分,她周身在散发光,她的面容温柔,易碎。弋者文捏紧欲伸出的手,轻声问:“你会说话?是真的吗?”

    她静静的目光,在告诉他。

    弋者文怀疑,犹豫,可这是沙脊街,这里有她的家,有她归宿的海。

    “你不是说不再找我了吗?”

    “我没有在找你。”

    弋者文不说话了。

    吉苑看着他,判决:“弋者文,是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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