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重逢后,李明川有很多的话,很多的疑惑,而弋者文表现的平淡,让他再等等。

    李明川在家等了两天,越来越焦虑。他不禁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有感情的加持,其实往回看的人只有他自己。

    第三天中午,弋者文到金港花园找李明川。

    在小区外的粉店,李明川和弋者文面对面坐着。

    两天时间,弋者文像变了个人。李明川观察着他,他理了短发,换上新的衣服,整体干净清爽,面相的戾气都退了几分。

    弋者文突然开口:“看够了吗?”

    “哈?”李明川回神,“够了,够了。”

    瘦肉粉上桌,弋者文推到李明川面前,拿过筷子吃起自己那份。

    嘴上说着够了,实际李明川吃粉时,还在偷瞄弋者文。冬天食物的蒸汽,掩饰了他的视线。

    弋者文吃得快,放下筷子。

    李明川心事重重,见状也赶紧吃完。

    然后,就是静默地对坐。

    这不是李明川想象中的重逢,平淡如水,至少他觉得弋者文应该要跟他说些什么。

    这时,弋者文忽然起身,跟老板要了一瓶豆奶,开瓶器开好,插上吸管。豆奶放到李明川面前,他说:“以前你想喝的饮料。”

    “弋哥……”李明川眼圈发烫。

    豆奶加温过,他握住瓶子喝,手心温暖,所有的疑惑被抚平了。

    “我找过你。”弋者文说。

    李明川惊讶,“什么时候?”

    “2020年,六月下旬。”

    “我住寄宿学校了,这时候还没放假,不在钦州。”

    弋者文淡然的语气,“所以错过了。”

    “是呀。”错过……那是不是意味着2018年李明川生日那天,约定好的送别,也是错过。

    “弋哥,你过得好吗?”

    弋者文不知道好的定义是什么,他看着李明川成长变化的面庞,“你想听真话吗?”

    李明川没有迟疑地点头。苦难远去,他已无曲折心肠。

    “你离开那天,我被警察抓了,蹲了两年监仓,直到五月才被释放。然后进了一家物流园卸货,再然后,就是现在。”

    李明川消化着这段话里,于他来说不可思议的信息,“怎么会!怎么会……坐牢?”

    弋者文低着眼,沉默片刻,“因为那通电话。”

    “那个珍珠铺的小姐?”李明川还记得。

    “嗯。”

    “你和她,怎么了?”

    弋者文缓缓摇头。

    李明川直觉他不想谈论这件事,便没再问。

    弋者文买了单,和李明川走出粉店。

    随便走走,到了公园,李明川的电话响了几次。

    弋者文停下了,对李明川说:“你回去吧。”

    李明川是该回家了,不然林豪那边不好交代,“那我要去哪找你?”

    “我找你就行。”

    “你现在住在哪里?”

    “公园、网吧那些地方。”

    李明川忽略了一个问题,“弋哥,你有钱吗?”

    “呵呵,有,能生活。”

    重逢后,李明川第一次见他笑。坦然,轻身,没有以前紧绷的警惕。

    “我每年都有压岁钱,攒了很多了,我都给你。”

    “我不需要。”弋者文拍拍李明川肩膀,下颌一扬,让他转身走。

    李明川看看他,“那我走了,你别忘了来找我。”

    “嗯。”

    这几天过年,林母备了许多熟食,李明川每次出门都要装些进口袋,以防碰见弋者文。

    弋者文不是每天都来,但来的时间固定,李明川会和他分享宝贵的食物。

    为什么说宝贵,李明川乞食久了,能饱一顿绝不留着下一顿,谁知道下一顿有没有得吃呢。他霸食,是习惯,也是本能。他从不浪费食物,当然也看不惯城市孩子拿食物玩耍,因此发生矛盾打架,才被林豪送往外地上寄宿学校。

    林母卤菜的手艺很好,李明川享受着林民川的待遇,代替这个“名字”而活,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虚假。可不会想逃,因为这是弋者文替他争取的温饱。

    到处走走,说说话,他们碰面就是这样的流程。

    不过多数是李明川在说,弋者文一如既往的话少。有时李明川在想,是弋者文还似从前,还是他的生活太匮乏了。

    年初八这天,林豪夫妇去走亲戚了,家里没人,李明川邀请弋者文到家里。

    弋者文犹豫了下,答应了。

    房子在六楼,李明川即使住过一段时间,爬楼也会喘。而弋者文如履平地。

    转过楼梯弯,李明川问:“弋哥,卸货累吗?”

    弋者文说:“不累。”

    李明川傻笑,“也是,以前你的身体素质就很好,我偷钱那会,你麻袋一套,一拎就把我拎起来,还走了两条街。”

    弋者文也弯了弯嘴角。

    到六楼了,李明川掏钥匙开门。

    门开后,弋者文先是打量了室内,装修简单,杂物有点多,有家的温馨。

    “进来啊。”李明川站门边喊道。

    弋者文踏进去,李明川介绍了房子格局,又去冰箱拿了饮料,到他的房间里坐。

    房间一张小床,一个大的木衣柜,书桌连着书架,上面的书本泛黄有年头了。房顶外角发了霉菌,床单上一朵大红色绽放的牡丹。

    李明川跟着弋者文的视线转,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是旧房子了,没啥讲究。”

    “能安身就很好。”

    李明川拉出书桌下的椅子,让弋者文坐下,他自己则坐在床边。

    桌面摆开着书本作业,纸张很新,弋者文意识到这是林民川的房间,仍有意维持着原样。

    “喝点雪碧。”李明川拧开了盖口,递给弋者文,等接过后,他低头抖掉滴衣服上的冰水。

    “你过得好吗?”

    李明川闻言抬头,“很好啊,吃饱睡暖。”

    “我是说,开心吗?”弋者文盯着他的眼睛。

    李明川点了两下头,“当然开心,我还拥有了‘我的世界’玩具。等等,我找给你看看。”

    他转身去拉衣柜门,柜里储藏空间很大,他从里面拽出个行李箱,拉开拉链,在衣物里扒拉出一个方头玩具人。

    “怎么样?它就是长这样的。”

    弋者文看了眼这个熟悉的玩具,心绪复杂, “ 它长得很奇怪。”

    “是呀,就是因为奇怪才喜欢它。就像小乞食,别人都觉得奇怪。”说完,李明川心底泄出一丝悲伤。

    当他反应过来,看到弋者文洞察的目光。笑容重新扬起,然而只坚持了几秒,又在这道目光下塌掉。

    他灰心地说:“我只是一个‘替身’,不该奢望太多,现在跟以前的乞讨生活比,好不止万倍。可是弋哥,我长大了,我知道不能任性去做任何事。我能适应的,也能让自己找到合适的生活方式。”

    弋者文伸手摸摸李明川的头顶,声音含着微不可察的怜悯,“李明川,好好读书,做个拥有决定权的人。”

    “嗯!我一直在努力,读书学习,毕业后能有份好工作,然后去找你,我们一起卸掉“流浪者”的身份。”这是李明川近年敢想的,弋者文的存在也是他坚持的一个原因。

    “你做的很好。”弋者文笑笑。

    李明川抹抹眼睛,又笑起来,从钱夹里抽出两张纸条,摊开给弋者文看,“这是我之前写给你的地址和身份信息,字是照着抄的,歪歪斜斜写不好。后来我学了拼音笔顺,又写了这张。”

    弋者文接过看,后面的字迹工整认真。

    “弋哥。”李明川喊了声。

    “嗯。”

    “对不起,我还怨过你没来送我。”

    “没事,都过去了。”

    李明川吸吸鼻子,“是啊,都过去了。哦对了,中午在这吃饭吧,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弋哥你快喝饮料啊,气都跑完了。”

    中午一顿忙和,李明川整出四菜一汤。盛饭舀汤,他什么都不让弋者文做,坐好等吃就行。

    明明也就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即使身高长到了弋者文耳下。

    李明川给弋者文夹菜,“快吃,多吃点。”

    弋者文尝了尝,夸赞:“厨艺不错。”

    李明川开心地笑,吃着吃着,又想起什么,“哥好好过生活吧,林豪夫妇有间店,你去上班,包吃住的。

    原先我攒钱是想到北海找你,现在用不上了,这些钱就买个手机给你行吗?这样方便联系。”

    弋者文垂着眼吃饭,一时没答。

    李明川暂且搁下话题。

    四菜一汤干净地吃完,弋者文帮忙收拾,收拾完让李明川把写着地址的纸条给他。

    李明川给他的是工整字迹的那张纸条,他摇头,指钱夹。

    弋者文将最初的那张纸条收好,笑着说:“好了。”

    语气里有种对过去的如释重负。

    他又对李明川说:“我什么都不需要,不要联络我,你有你的生活。”

    “弋哥你……你要走了吗?”

    “嗯。”

    李明川紧看着弋者文,似是不信。弋者文朝他轻点头,鼓励的眼神回望他。

    起初他们是同理者,分别后,就各行路途了。李明川终是挫败地接受,哽塞着问:“那你为什么来找我?”

    弋者文说:“我找到你,只是想确认我替你做的这个决定。”

    “那……那你能告诉我,你有工作了,为什么又去流浪吗?”

    弋者文极淡地笑了下,“想流浪了。”

    “以后呢?你不考虑以后吗?”

    “以后我会回到北海,那是生养我的地方。”

    ……

    李明川还想问,试图能留给自己多点时间,弋者文制止地拍拍他脑袋。

    “李明川,我看得出来,这几年你成长的很好。别向后看,坚定地往前走。”

    弋者文不让李明川送,林家的大门是他亲手关上的。他在门上叩了两声,跟李明川道别。

    直到下楼的脚步远去,李明川听话地不去窗户追望。他感到难过,忍着声哭泣。

    李明川上了学,读过散文,做过阅读理解,也懂言不由衷,身不由己。

    流浪者从不想流浪,流浪者只是在寻找。寻找什么,实质的物,或是虚无的寄托。

    弋者文身上的含义很模糊,李明川想,他可能需要再成长,才能读懂今天的弋者文。

    *

    寒假吉苑没回北海,桂林严禁烟花炮竹,没什么热闹气氛。所以这个春节对她来说,和平时无甚不同。

    廖蓬欢的视频电话追着打,一天一个,生怕吉苑无聊。

    元宵前一天,吉苑收到一个快递电话,快递员说:“你好,你是吉苑吗?一位“廖廖靓女”从广西北海给你寄的快递到了,取件码是****,冷鲜不易常温储存,请尽快来取。”

    快递驿站在小区大门左拐,和学校共用一个点,吉苑取快递时碰到同学兰雀。

    “吉苑,你提前返校了吗?”兰雀穿了件红色斗篷呢大衣,映得圆圆的脸喜庆。

    “不是,寒假有事我没回家,你呢?”

    兰雀刚要回话,快递员报了她的取件码,问收件人名字。

    “叫兰精灵。”兰雀拿过快递,回吉苑,“我快递地址错了,我家住灵川县,离学校不远,恰巧路过就来取了。”

    “哦。”快递又问吉苑的取件码,吉苑举起手机。

    过了十几秒,快递员搬来个半米见方的泡沫箱,“取件人名字是?”

    “吉苑。”

    “嗯……对了。”快递员扫码出库,“好了,拿回去要尽快放冰箱。”

    “谢谢。”吉苑将泡沫箱搬下快递台。

    兰雀见吉苑的箱子太大,提出一起搬。

    吉苑摆手婉拒,“不用了,租房很近,借个车子拉回去就行。”

    兰雀想想也是,“既然你不需要帮忙,我就走了。”

    “嗯,回见。”

    兰雀坐上一辆私家车走了,吉苑跟驿站借辆小推车,拉回小区。到楼下拆开箱子,分两次拿上楼,再归还推车。

    刚进屋坐下,廖蓬欢的视频发过来,吉苑躺沙发上接通。

    “你收到快递了吧。”

    “才到手,你消息真准。”

    “那是当然,我特地设置了物流取件提醒。对了,里面有只冰鲜过的土番鸭,是我哥经手拔毛的,保证干净。你晚上给煮煮,看是做白切,才是煲汤吃,肉质很鲜甜的。”

    吉苑换成侧躺,手机靠抱枕上,应声:“嗯……我知道了。”

    “寒假你为什么不回家啊,真是的,害我无聊极了。彭慧那帮人也愈发的没意思,成双成对地玩,欺负谁单身呢……我们学校还有一周开学,我去你那玩玩好吗?”廖蓬欢在手机那头抱怨着,突然发觉吉苑没声音了。

    她看着视频里的吉苑,闭着眼,安静的像是睡着了,“吉苑,吉苑,吉苑?”

    “嗯?”吉苑睁开惺忪的眼。

    “你睡着了?每次跟你视频不是在看专业课的书,就是在背古词,幸好我没选你们学校的专业,还是可怕的双及格制。累了吧,还要自己做饭,不知该怎么讲你才好,有家不回非要在外面受累。”

    吉苑拿起手机,揉着眼睛坐起来。

    “好了,不打扰你了,要睡到床上去,别受凉了。”

    “嗯,回聊。”吉苑摁掉视频,脱下外套换上睡衣,躺床里睡觉。

    元宵过后,邻近开学,覃优兰雀返校,约吉苑去吃饭。

    在一家自助餐厅里,吉苑收到廖蓬欢的微信:我去桂林找你玩啊?

    吉苑打字回:“来吧,桂林倒春寒很冷,你要带羽绒服。”

    廖蓬欢:切!明知道我不喜欢冷天,一点没诚意。

    吉苑发了个讨好的表情包。

    餐厅有暖空调,吃完走到外面,寒气陡然侵进皮肤,覃优冻到跳脚,嚷嚷着:“可怕的冬天,春天快来吧。”

    兰雀呵气搓手,“春天快来。”

    打车回学校,吉苑看车窗外,“沿街树木常绿,但有股萧瑟的冷清。”

    不像北海的冬季,台风摧折过的生命,绿也蓬勃。

    开学第一天就是早八和满课,气温不见回升,教室没有空调,学生们一个个穿着臃肿。

    记笔记只敢露出点手指,一会就冻僵了,覃优唉声叹气地发愿:“希望明年迎新,学校能给每间教室都装上空调。”

    熬到中午,到食堂吃上热腾腾的二两桂林米粉,吉苑才感觉到手脚回暖。

    吃完饭和覃优她们分别,吉苑独自走出学校。寒风料峭,她收紧羽绒服帽口,专注地走路。

    眼前忽然出现一副胸膛,挡住去路,吉苑抬眼,看到僵着脸的弋者文。

    他穿着春秋的单衣,身型更加单薄,他浑身散发着冷冽,目光狠狠地剐她。

    “弋……”话未说完,弋者文打了吉苑的脸一巴掌,力气之重,她头晕眼花地跌倒在地上。

    弋者文又上来揪住她的衣服,拎起她的身子,“我想过放过你了,只要再无纠葛,再不见面,无论你活的痛苦还是快乐,我都不想知道。可你为什么,为什么又给我寄来医院的单子,为什么?为什么又让我回忆起你有多么狠毒!”

    猛地又被摔下,吉苑耳朵嗡嗡地响,听不清,她只是看着他,不回答。

    弋者文大笑,冷风里的脸,狰狞疯魔。被抛弃,被卖掉,流浪,入狱,他这烂掉的一生,连一个像样的答案,从未曾得到。

    “毁灭我,好玩吗?”

    “吉苑,毁灭我,好玩吗?”他笑出了泪,叫声沉痛。

    就在弋者文再次抬起手掌,吉苑突然握住他的手腕,她力气那么小,就这样轻易地将他拽低。

    弋者文跪在吉苑面前,亲眼看着她将他的手掌,放进她的衣服内。薄薄的里衣下,是圆润的腹部。

    弋者文怔住了,像一棵坍塌的树,折了背脊。脸庞两道泪流下,灼烫着冰冷的知觉。

    “弋者文,你感受到了吗?一条全新的,干净的,能毁灭你的生命。”

    弋者文听到吉苑的声音,似在遥远之处。而她的脸如此近,对他说着最恶毒的话,却对他笑得这么明媚。

    有那么一息,弋者文觉得他完蛋了,彻底地要死了。可他忍着濒溃的情绪,咬牙切齿地说:“你凭什么会以为一团未出生的,不知性别的血肉,能毁灭我?”

    “你凭什么,凭什么以为我会让他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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