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八月中旬,刘勇又约了小红。

    晚上离开时,小红在岗亭里看见傻佬,他好像在看电影,蓝光一下下闪过脸庞。

    “诶——喂!喂!”

    小红连喊了两声,傻佬才抬起脸。小红朝他招手,“过来。”

    傻佬看看电脑屏幕,又看看小红,纠结了半分钟,才不情不愿地抬屁股起身。

    他去到小红面前,“干嘛?”

    唉哟,语气还埋怨哩。小红乐了,从手提包里拽出一条山药片,“想不想吃啊?”

    傻佬表情瞬间和缓了,忙点头,“想!”

    “给。”小红伸过山药片的一头,傻佬扯住,她不松,他暗暗用力,急得那样哟。

    小红忽地松手,傻佬还晃了晃身子。

    “呵呵~”小红乐不可支。

    到这里了,傻佬已经清楚小红在逗他,他觑起眼睛横她。

    小红不跟他计较,问道:“弋者文在哪呢?”

    傻佬扬扬下巴,“喏!在外面的龙眼树下。”

    “哦,谢谢啦。”

    小红踩着高跟鞋出大门,站定几秒,看清树下那道影子。她走过去,细鞋跟戳着水泥地,笃笃地响。

    弋者文忽然撇过头,看了她一眼。

    “喂,吉苑有没有跟你交代什么?”小红不再前进,隔着距离说话。

    “没有。”

    “她还有些行李,是你去收,还是丢掉?”

    “丢掉。”

    大热天的,真是冷淡的人情,小红说:“东西放在209,随你收不收。”

    说完,她就走了。

    又过去一周,到了弋者文和老头约定好的请假时间。

    今天周三,完成最后的工作,弋者文明天就要坐车去钦州。

    六点吃过晚饭,老头在食堂门口喊住弋者文,“岗亭里面有你的信件,记得去拿。”

    “哦!”

    经过岗亭,顺手拿了那封盖着桂林邮戳的信,弋者文不认识那个地方,随手将信揣进裤兜,以为是诈骗办信用卡的。

    出了大门,往右走。

    记不清多久没去过旅馆,这条路没什么变化,街边树木更郁茂了,它们亘久地伫立在那里。

    旅馆门打开,阿姨乍一看到弋者文,愣了下,“你怎么才来啊,你和妹妹仔住的房间我一直留着呢,就等你们来收拾。”

    “门卡呢?”

    阿姨往外看了看,“就你一个?”

    弋者文沉沉地“嗯”了声。

    “卡在这。”阿姨狐疑地拿出门卡,想问点什么,但看这后生仔的气势不太妙。于是将话咽下去。

    弋者文摸走房卡,矫捷地踏上楼。

    209的门一打开,迎接他的是潮湿的霉味,走进去,房间很整齐,没有昔日的痕迹。

    吉苑的旧物叠整摆在床尾,她遗弃的是弋者文买给她的衣服。

    窗帘对挽,窗户紧闭,余晖洒进室内,镀上层暖光。

    弋者文到床边坐下,伸手抚了抚那堆衣物,和这些潮冷的霉味静静待在一处。

    大腿有些扎,他一摸裤兜,摸到信封纸,拽出来想丢掉,却不想太用力撕开了。

    信封里掉出张硬纸,从折叠的缝隙中隐约看到黑白图,弋者文将其展开,在看到吉苑的名字时,有那么一刻忘了呼吸。也就是在气竭的那几秒,他阅读完上面的信息。

    重新感受到心脏跳动,咚咚咚,似要破开他的胸腔。他视线凝滞在右下角的落款上——广西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

    阿姨在拾掇前台卫生,楼梯传来急促的脚步,她抬眼一望,那后生仔风一般地跑过。

    刚开口,人就不见了踪影,只有玻璃门大肆地摇晃。

    弋者文到了沙脊街,站在吉苑的家门外。

    已经八点了,空寂的巷子里,只有路灯照过他颤抖的身躯。

    来时在公交车上,他双手就控制不住地抖。他恍惚记起出狱那天,因为仇恨,他迫切地想要活下去。

    楼房里的每个窗子,都透着黑暗,弋者文活动了下手臂,两步起跃,攀上围墙,跳下去。他熟稔地拔出挑土的花铲,插/进大门门缝,用力地撬锁舌。

    边撬边用脚踹,锁头经不住暴力,门一下被踹开,弋者文扔掉花铲,借助微弱的光上楼,找到朝海的房间。

    开门,亮灯。

    纯白色的装修,纯白色的床单,被子叠成长形,枕头压在上面。

    窗台一层的灰,吉苑不曾回来过。很久以前,她常喜欢坐在这里,模拟着死亡的过程。

    弋者文也坐上去。

    海有什么好看的?

    外沙码头渔火跳动,烧穿了那片海。

    船号呜呜地鸣,狂喜地穿过沿岸——开海了,生命的价钱垫满船舱。

    除了人,一条腥膻的烂命。

    海风卷过浪,凌厉地穿透他的身体。

    除了恨,还能有什么?

    弋者文忽然跳下窗台,视线扫过房间,眼底拢着暴戾。他就近操起一张椅子,发疯似的砸。

    精致的琉璃瓶,那些紫水晶,白到无暇的床,他疯狂地破坏所有关于吉苑的痕迹。他喘着粗气,瞪着眼睛怒吼:“吉苑!吉苑——”

    他到底犯了什么该死的罪!值得她不惜搭上自己,以这种方式,这样毁灭他!

    这个被弋者文视作归宿的地方,终于成了废墟。他踢开满地狼藉,走到窗户,最后再看一次海。

    风很利,他捂住眼睛,只觉得身体好疼。

    远方的警笛声,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

    凌晨十二点,老头赶到沙脊街派出所,看到弋者文被摁在椅子里做笔录。

    负责案件的民警看到老头,问:“你是弋者文的亲属?”

    “是。”

    “过来,我这边先跟你讲一下事情经过。”

    老头过去,一边听一边理清脉络,同时也清楚坐在墙边椅子的女人,是解决这次麻烦的关键。

    民警讲述完,老头配合地说:“警察同志,我也没什么好讲的,私闯民宅造成财物损坏,明确是弋者文不对,该我们的赔偿,我们一分都不会少。”

    “你这不止是赔偿的问题,况且他还有案底。”民警意有所指。

    “不管什么惩戒,我们都接受。”老头点头哈腰,再次看了眼弋者文。他低着脸面,辨不清神色,但那瘦削的背,硬生生地瞧着可怜。

    老头向墙边走去,态度诚恳地说:“你好,真的非常抱歉,小辈不懂事,我做长辈的脸也挂不住。这大半夜的,还要你陪着在熬,实在是过意不去,你看看家里面损失多少,我这边全价赔偿。”

    老头话意照着民事纠纷那边靠,尽可能的私了,毕竟弋者文有案底。

    张絮眉站了起来,略略打量前面的老人,头发全白,笑得讨好。她没了解事情全貌,也不敢放过任何恶意的可能,“等警察判定,再谈赔偿。”

    老头一听,就知道难搞了。他直觉弋者文的反常跟吉苑有关,而这个女人和吉苑眉目气质几分相似,可能是她的母亲。

    既然是女孩家属,就别提什么恋爱关系,人家一气之下更不可能和解。老头再次试图说服:“如果说是误会,你肯定觉得我们是在狡辩,我这一把年纪了,今天就拉下这张老脸,请求你给个机会。除了照价赔偿损坏的物品,我们外加给予精神补偿,你看看行吗?那孩子不是个坏人,真的请你给他一次机会。”

    老头要给张絮眉弯腰,弋者文不知道几时窜了过来,大力拉开他,“你算什么?要你给我求情,我就算坐一辈子监也跟你没关系!”

    “啪!”清脆的一声巴掌,要去抓弋者文的民警也愣住了。

    “你自己人生玩完我不管,别给物流园添乱!”老头抖着手吼道。

    弋者文眼睛通红,脸上几道指印。

    气氛一时降到冰点。

    张絮眉转开视线,看到算命馆的九斤。

    九斤走后,张絮眉同意私了,民警让双方在出警记录上签字。

    老头签完字问:“需要赔偿多少?”

    张絮眉看向被押在椅子里的男人,透过那张背影,唤起些许熟悉感。她努力搜寻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3800元现金,明天交到张记南珠珍珠铺。”她随口报了个数字。

    张絮眉离开后,老头拽着弋者文走出派出所。

    “你先回去。”弋者文挣开手。

    老头问:“你到底想干嘛?”

    弋者文摸出根烟点着,抽起来,无所谓的语气,“我没想做什么。”

    “你拆别人的家了,还说没什么?”老头快气炸了。

    弋者文默声抽烟,不发一语。

    老头盯着他,他身后是深夜空旷的街道,不免孤独。

    老头不是个多事的人,物流园工忙,他真不想管弋者文了。可是相处以来的历历在目,他终究不忍心,“你以为你现在烂透了?我跟你讲,你再这个吊样你的人生还能更烂!”

    弋者文抽烟的动作顿了顿,他低下头,目光被烟头的火星烫着。他说:“你回去吧。是我对不起你。”

    老头不再说什么,扭头走了。

    那根半截的烟,自顾自地燃烧,自顾自地熄灭。落到地上,成了人尽踩踏的垃圾。

    “浪费!真浪费啊!”有人心疼地叫唤。

    弋者文将剩余的烟全扔过去,老乞食接了正着,哧哧乐道:“谢啦!还是软包真龙烟呢,你小日子过得不错呀!”

    老乞食打火点烟,深吸一口,烟雾过肺出来。他幽幽地道:“烟是真不错呢。一赔就赔出去三千八。”

    弋者文无视话里的调侃意味,坐街道路槛上,双手搭在膝盖。

    “瞎子是你找来的?”

    老乞食也在旁边坐下,“不然呢,对得起你这包烟吧。”

    “呵!”弋者文似笑非笑。

    不远处是深巷,唯有月光,碎在海面一般。

    他抬头看见月亮,圆满到令人悲凉。

    “我要走了。”

    老乞食说:“走不走有什么差别?你很久没来老街了。”

    “我要离开北海。”弋者文将身上所有的现金给老乞食,留下话,“你保重。”

    一百多的零散钱,老乞食握在手心。良久,他意识到这是‘真的走了’。

    夏季的天亮得很早。

    弋者文回到旅馆,拿走吉苑的衣服,把房卡留在前台。

    在回物流园的路上,在某棵经过的树下,他点燃那些衣服,打火机丢进去。

    嘣!

    一声爆炸,火焰瞬息燃高。

    晨起的老人路过,觑起耷拉的眼睛,火光钻进倒数生命的皱纹里,“烧衣服了呀,又死人了吗?”

    又自言自语地答:“人老了真糊涂了,应该是死了吧,只有死人才烧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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