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附近区域停水停电,阿姨在此前就做了糖水,到十点钟时,去给每个住客送糖水,发泡面,顺带提醒:“请千万节约水电哈,我们一起度过这两天的困难。”

    小红也帮忙,发到最后糖水没了,阿姨下楼去拿。敲209的门,开门的是吉苑,她咦一声,“原来你住这个房。”

    “嗯,”吉苑走出来,掩了掩身后的门,“怎么了?”

    “哦,发泡面呢。”小红拿两碗杯面给吉苑。

    “谢谢。”吉苑转身进门放泡面。

    门缓缓合上,小红出手挡了挡。室内没开灯,从玄关看过去只能看到床尾,被子鼓鼓的。

    放好杯面,吉苑过来。

    小红隐秘地朝她笑,“朋友来了啊?”

    刚才开门可能被看到了,吉苑点头,“是的。”

    “真厉害呢!大门还锁着,怎么进的?”小红笑得更不遮掩。

    吉苑神色淡淡的,认真也淡淡的,“爬排水管上来的。”

    含蓄的事,敞亮地点明,造就了冲突感。小红忍俊不禁,“你们这是上演了一出罗密欧与朱丽叶呀。”

    结局双死的戏剧。

    吉苑似是而非地说:“也许吧。”

    “那既然有‘家属‘,泡面给你双份哦!”小红又给了两碗杯面,说,“等会下楼吃糖水,我和阿姨等你。”

    “好。”

    关门。

    四碗杯面,口味不同,包装不同,首尾不相嵌,吉苑叠得高高的,盯看了好一会的“摇摇欲坠”。

    直到床头柜的手机震动,她拿起接通,看一眼弋者文。

    他睡得很熟,两个多小时未翻身,气息匀缓。

    吉苑出门,走下楼,“喂,叶姨,珍珠铺最近要重新装修吗……展柜线路不归仓库总闸,在楼梯角那里单独一个电闸……我吗?什么时候回去?”

    吉苑停步,脚下还剩一、二、三……七个台阶。

    沉默过后,她走下去,“暂时不清楚,别等我……”

    阿姨的住家在一楼,与客房各分一半,中间用防盗门隔绝,现在那道防盗门是打开的,有人在里面聊天。

    进门是一个暗厅,灯很亮,圆桌围坐了三个女人。小红也在,其他两位吉苑多少碰过面。

    “诶,来了啊!快坐。”小红跟她招手。

    另两名女人挪座。

    小红舀了一碗糖水,吉苑坐下。她们继续聊天。

    糖水是海带绿豆糖水,放了糯糯的沙谷米,清热降火,口感丰富。

    原本是大家都有说有笑,现在多了吉苑,就小红在活跃气氛。

    小红眼眸转转,明白朋友的顾虑,笑她们,“怎么啦?刚还在炫耀战绩,现在不吭声了。”

    朋友眼睛瞄了瞄吉苑。

    小红手指点点她们,“快吃吧!”

    吉苑吃完了,阿姨经过问:“还要吗?锅里有很多。”

    吉苑说:“不用了,谢谢。”

    “那行!”阿姨忙冲冲的,“后院的树枝倒了,砸塌了鸡棚,谁来搭把手?”

    “我去。”吉苑举手。

    好端正的姿势,小红她们都笑了。

    阿姨拉起吉苑手臂,往屋后走,“行!就你了,我们去穿雨衣。”

    又只剩了三人,朋友说小红,“你怎么在别人面前也讲那些话?”

    “这有什么,我们不偷不抢的,为了生存,这世界谁也没比谁高贵。”小红吃着糖水,笑道。

    朋友顾虑,“是的,但总归不光明。”

    小红说:“我们受的诟病还少吗?倒不如坦诚些,反正大家都活在太阳底下。而且……”

    朋友都看着她。

    “吉苑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职业,可是她没什么不同,普通地跟我交流。”

    吉苑是刚刚那个女生吧,朋友说:“人心难测,前言后鬼的人我们见得多了。”

    小红沉吟了会,“她很特别,不是世俗常规里的样子。”

    旧民楼一般都会留个院子,旅馆后面大概七八十平方的空间,种了一棵芒果树,一棵荔枝树;两垄菜地,外加搭了个鸡舍。

    砸塌鸡棚的树枝还连着树身,阿姨要把树枝撇断。

    雨衣连帽的,吉苑站到外面,风灌得帽子戴不住,露出整个额头。

    阿姨把菜刀给吉苑,自己爬到鸡棚顶上,递手下来,“给我刀,我在上面砍,你就用力拉。”

    “好。”

    树枝从树身撕裂开,其中挂着一把把的青芒果。阿姨边砍边拽,芒果一个个脱落,滚到鸡棚里,吓得里面的鸡猛扇翅膀。

    吉苑伸手帮拉,雨水积水,树叶芒果,唰啦地掉到自己身上。

    阿姨全神贯注地砍树,厚实的声音指挥:“用力拉!”

    吉苑踩紧地面,使出拔河的力。

    咵嚓!

    树枝撇下来,溅起一片泥水,脏了她一身。

    阿姨从鸡棚爬下来,见到吉苑雪白的一个姑娘,弄得狼狈不堪,忙道歉,“对不起啊!早知道我手轻一点。”

    她用袖子帮吉苑擦拭,愧疚地说:“早知道我就喊别人了,看现在把你脸蛋都弄脏了,这么好看的妹妹仔……”

    ……

    弋者文醒了。

    一夜没睡,他还很困,可抵不住饿空的肚子。

    桌上有面包杯面,他抓水壶接水烧,等烧开的时间,头抵在墙上迷糊。

    门锁提示音响了。

    他睁眼,目光清醒了几分。才真正意识到这是旅馆,吉苑的地盘,他是侵入者。

    门往里拉开,走廊昏黑,室内灯照不到玄关。

    弋者文隐约看到一个被雨水浇瘦的身形,贴颊的落发,脏兮兮的衣裳,衣摆卷起裹着什么,鼓鼓的。

    看一眼就都清楚了,他淡淡地问:“台风好玩吗?”

    吉苑点头,眸子又清又亮,“好玩,我试过了。”

    她走近,地板一个接一个的水印,手脚全是泥斑。

    弋者文又问:“破坏自己,好玩吗?”

    吉苑不答了,只静静地看他。

    像雨夜的小兽,在野外时会蹭到他身边取暖,他没有驱赶,也全然忘了它们拥有锋利的牙齿。

    弋者文抬臂,伸指挑开她脸颊的湿发,指腹顺便抹去眉边一点脏。他轻声斥:“颠废。”

    吉苑顾不上换衣服,先将腹部的兜兜打开,几颗青芒滚动开来,眼看要撞上正在沸腾的水壶。

    弋者文手臂一挡,往旁一摞。她去拿衣服洗澡,他对着她的背影说:“泡面我吃了。”

    “嗯。”

    拆开泡面包装,弋者文突然听到“啊”一声,从卫生间传出,他扔下泡面,走去贴耳。模糊听到“怎么”,“冷”的词。

    可能停水,这种旅馆都有储水设备,水压不够,水就冷热不均。

    他回去继续撕调料包,倒水泡面,面散了就开始吃。吃完一碗没饱,又撕开一碗,面里有包辣的椒盐。

    瞥了瞥那几颗青芒,椒盐袋扔过去。

    因为水冷,吉苑随便冲了冲就穿衣服了,头发吹干,走出来。

    弋者文坐在床尾,和电视桌间就那点距离,长腿无处安放,就踮起脚窝着背吃泡面。

    吉苑拿起一颗青芒,去水龙头洗了,出来坐到弋者文身边。她看到桌面有椒盐,撕个小口倒左手心,右手拿青芒点沾。

    咬一口,酸辣,脆爽,她直接带皮吃,嚼得有劲。

    弋者文听着牙酸,泡面差点咬不动,他偏了偏脑袋,边喝汤边用余光瞄吉苑。她沾一下椒盐,咬一口芒果,忽然看向他。

    “咳——”弋者文冷不防呛到,忙放下面碗,抹了抹嘴巴和领口的汤。

    始作俑者的吉苑却在笑,她说:“在老街,不能做太特别的事。”

    青芒散发出青涩的气味,她嗓音有着松快的调。飘飘的,像暑假某一个收割水稻的午后,蝉声清风,人懒在竹椅里。

    很遥远的事了,弋者文莫名其妙就想到了。他目光不自觉地柔了,问:“为什么?”

    “因为会被议论。”

    “所以就晚上去外沙码头,去淋雨,去海里。”

    “嗯。”她轻一点头。

    弋者文半真地讽,“废。”

    吉苑低头,舔了舔手心的椒盐。盐重了会苦,从舌尖涩到喉咙。

    “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我的人。”

    壁灯的光亮在后背,弋者文觑视她隐晦的侧脸,“还有谁?”

    “很多,他们每一个人的眼神。”

    “因为你做了坏事。”语气几乎是笃定的。

    “坏吗?”吉苑微微迷茫。脑海里闪过张絮眉冷淡的脸,指责的话语,她缓缓抬眼,视线锁在弋者文身上。

    “是的。”

    她的眼睛告诉弋者文:是的,我或许有罪,但我不认为这是罪。

    恨她,依旧恨。但此时,好像变得不那么有重量。

    弋者文说:“也许,不止我觉得你该死。”

    “嗯,还有我一个。”

    这是他们初次平淡的交流,房间里浮着些不为人知的,竭力隐藏的东西。

    *

    全面恢复供水工供电的信息,是半夜一点收到的。

    现在是早上九点。

    窗外汽车喇叭争鸣,吉苑放下手机起身,下床拉开窗帘。玻璃明净,天空还灰暗。

    街道一片狼藉,环卫工人扛着电锯清理劈折的树干,疏导交通。

    台风过境了。

    弋者文也走了。

    吉苑吃着面包牛奶,回复廖蓬欢微信的空余,推拒廖蓬俊去老街的邀约。

    另一边的物流园,在有条不紊的混乱中恢复。

    老头喊来合作的维修工,更换碎掉的窗户玻璃,各宿舍人员负责各自的卫生。

    至于仓库那边,浸水的货物由刘勇负责搬运。

    卷闸门商家上门更换库门,弋者文和他们一起抬开倒下的灯柱,之后就在一旁协助。

    台风吹掉的菠萝蜜大多都熟了,傻佬尽挑大的,热衷于往岗亭里搬。

    等老头能歇会了,岗亭里连下脚的地都没有。他喊来傻佬,“这么多菠萝蜜,你能吃的完吗?”

    傻佬天真地回:“能啊。”

    天气热,这些菠萝蜜迟早会沤烂,老头转念一想,“拿去食堂,让杨师傅他们剥了,做中午的加餐水果。”

    常受老头教导,傻佬不霸食,他嘴好馋,不过只要有他一份就行。

    “好,遵命!”他马上抱起个大菠萝蜜,腆起肚子出力,兴致冲冲地往食堂跑。

    中午吃饭,食堂的杨师傅用打包盒单独给傻佬留了两份菠萝蜜,当是给他的奖励。

    傻佬宝贝似的揣怀里,在4号仓库看见弋者文,飞快地绕着走,就怕自己犹豫。他没舍得吃菠萝蜜,是打算和老头一人一盒。

    到下午,驿马街道各个路口已恢复通行,有些路段还积水,但不严重。

    旅馆门外有一条蚂蚁道,密密麻麻,秩序稳定地迁徙。

    吉苑想看它们的尽头在哪,没走两步就被拽住手臂。

    “死啰!怎么这么多蚂蚁!”啪一脚,就给踩断了,阿姨说,“妹仔,你快让开,我回去拿杀虫剂喷。”

    失去向导的蚂蚁,慌乱散开,又重新向队伍汇聚。

    阿姨举着杀虫剂,喊吉苑让开,“呲”一阵喷。

    “雨前雨后,虫子都出来了。”阿姨捂住鼻子,等气味散了,她跟吉苑说,“昨天谢谢你啊,我煤气灶煲了鸡汤,晚点你来喝。”

    吉苑点头说好,她瞟一眼地面,蚂蚁都凝成了黑点。

    她指玻璃门的门缝,“蚂蚁爬到那里了。”

    “啊,我去看看。”阿姨又举起杀虫剂。

    吉苑离开。

    傻佬在等老头,等他忙完分享菠萝蜜。等啊等,先看到吉苑。

    “嘿!姐姐。”

    他突然跳出来,溅起路面水坑,吉苑一路走来的鞋子更脏了。她说:“你好。”

    傻佬嘿嘿地笑,目光倏地被吸引,他原地跳了跳,看到吉苑后脑的紫色水晶发绳。他哇地发出感叹,“宝石诶,好漂亮!”

    吉苑摸了摸发绳,不由笑了笑,为的是这份生动的纯真。

    忽然想起什么,傻佬噔噔跑了,十几秒又跑回来,同时塞给吉苑一个打包盒。

    “这个很甜,很好吃,给姐姐。”

    不用看吉苑也知道是什么,因为闻到菠萝蜜特殊的果香了,她说:“谢谢。”

    然后她让傻佬帮拿打包盒,伸手拽下发绳。

    黑发一瞬间散开,乌亮如绸,弋者文恰好看到这副画面,他停在门口,似乎又闻到青苦的木植香。

    发绳上的水晶是用小银圈卡扣的,吉苑低着头解。

    傻佬好奇地靠近看,吉苑忽伸出手,他看到张开的掌心中有两颗宝石。闪亮,耀眼,比星星还漂亮!

    “哇!哇!哇哇!”他发出赞叹。

    “给你。”吉苑晃了晃手。

    老头说过,礼物是有来有回的。傻佬害怕吉苑反悔,还给她菠萝蜜,把宝石抓走,背在身后。

    “谢谢姐姐!谢谢。”

    那谨慎的表情可不像真的感谢,更像是偷来的。弋者文忍俊不已,说傻佬傻,却有鬼精的一面。

    吉苑以指梳发,扎起马尾,随口说:“我叫吉苑,不是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我叫杨……杨……”平日没人喊大名,傻佬杨个半天,杨不出来。

    “杨大成。”

    弋者文出声,吉苑才看到他。

    “对!是杨大成!”傻佬乐起来,又是蹦跳,弋者文走过去拉开他,按住他肩膀。

    弋者文问:“开心吗?”

    “嗯!”傻佬把宝石放在心口。

    “那就去找老头,去分享你的开心。”

    “好诶!”

    傻佬张着胳膊,像一架飞机似的跑开了。

    吉苑弯腰擦腿上的水,弋者文看到她发尾上,满缀水晶的发绳缺了个明显的口子。

    “为什么要给他两颗水晶?”他倏然开口。

    不是为什么要给他水晶,而是为什么给两颗。给了就给了,几颗有什么区别?一般人可能想不到那么深层。

    可他问出来了,吉苑站直身子,比出两根手指靠近,“因为,同类。”

    她笑着。

    因为两颗,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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