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骗

    秦州消息传来的时候,涂禾被叫到了含元殿。

    她猜到是周进和范晓迪那边出了事情,她久违地穿上了官服,束起了发,带上了幞头。

    她走进大殿,见到的便是站在殿下的刑部尚书文朗庭,御使大夫郑书秀和大理寺少卿高培。

    她看向高培的时候,高培自认为不知如何回视她的目光,偏过头移开了自己的目光,文朗庭和郑书秀的目光也很复杂,她忽视掉这些打量,坦然地迈着步伐向前走着。

    涂禾比谁都清楚这三个人站在这里意味着什么,三司会审,曾经那里站着的三个人中会有一个是自己,如今物是人非,自己还在,却成了要跪下的那一个,这三个官员里已经是朝堂中难得对她有好印象的人了,高培曾是她的手下,很崇拜她,文朗庭和郑书秀跟她也常有交道,对她评价难得高,甚至文朗庭一把年纪了,曾经有一次为了维护她,竟然当街和一个年轻的官员议论了起来,把自己给气着了,第二天都没上成早朝。

    时间过得真快,涂禾心里感叹着。

    她却不敢看向上面,即使感受到上面的那个人炙热的目光,她也仍旧低着头,不让自己去看他,也尽量让自己不去想他现在该是怎样的心情,她需要保持绝对的冷静。

    她又走进了一些,行了一个跪拜礼,“臣参见陛下。”

    李观棋看着殿下跪着的涂禾,眼底里暗潮汹涌,激荡着许多情愫,他冷着脸没有说话,涂禾也没有起身。

    文朗庭心里也惆怅万分,他心里不认为涂禾会做出格的事情,在他的心里,涂禾一直是个不善言辞、聪睿果断的好官,对,就是这样的,他得稳住,这事应该没那么简单,他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涂舍人,你克制今天传唤你来此处,所谓何事?”

    文朗庭是今天的主审官员。

    涂禾心里大概知道是秦州出事了,但是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她抬起头看向文朗庭,“不知。”

    文朗庭也不含糊,直接道:“朝廷之前通缉的两个要犯边全义和王丛死了。”

    涂禾原本垂着的眼睑抬起了一些,“死了?”

    竟然能查到她这里,说明周进和范晓思估计被当做凶手了,他们两个还活着吗?

    涂禾背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她紧绷着神经,心里一阵发凉。

    文朗庭做刑部尚书多年,自诩看过很多犯人的样子,对人的表情有一定的心得,当然不能说百分之百看穿,但是涂禾算是他接触的比较多的一个人,他还是认为看得会准一些,他觉得此刻涂禾的震惊是真的。

    难道真的有转机?

    他不能有太多的情绪流露出来,“是,死了,被原大理寺的两个评事杀害的,名字分别为周进、范晓迪。”

    “他们人呢?”这是涂禾最关心的问题。

    李观棋不悦地压低了一边的眉毛,他看向涂禾,可涂禾并没有看他,直觉告诉他涂禾很在意这个问题,看来她跟这件事情是真的有关系。

    文朗庭这么多年也不是吃素的,“你很关心?”

    涂禾丝毫不慌,“当然,毕竟是下官派出去的人。”

    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文朗庭承认自己并不是很难看透涂禾,但转念一想,周进和范晓迪的死亡也并不能改变什么,于是道:“跑了,还杀了三名秦州县衙的衙卫。”

    涂禾绷着的背放松了下来,跑了便好,说明还活着。

    李观棋注意到了涂禾松了一口气,他知道接下来涂禾将占据上风了。

    郑书秀拿出一本册子,翻到了其中一页道:“我们查到几个月前涂舍人还为大理寺卿的时候,将周进和范晓迪革除了职位,刚才在对话里也提及到他们两个人是你派到秦州去的,为什么?”

    “因为下官怀疑常金良的案子另有隐情,特地派他们前去查探一下。”

    提到常金良在场的四个人脸色都是一惊,当时三司会审,可是涂禾参加的,她全程可没说一句质疑的话,当时派到秦州去考察证据的人,也确立了现任陇右群牧使说得全为真。

    “这件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郑书秀拧巴着眉毛道。

    “是啊,只是下官后面越想越觉得不放心,正好就让他们两个人去看看。”

    文朗庭紧追道:“可有什么发现?”

    “没有。”干净利落地回答,涂禾问什么答什么,多得一句不说。

    文朗庭希望涂禾主动将事情说出来,可现在看来她油盐不进,这事本就藏不住,外面的很多官员也早都跃跃欲试,越早还原真相对她越好,可现在涂禾的态度显然不打算配合,他有些恼火:“周进和范晓迪现在杀了朝廷要犯和衙卫,待罪跑了,人是你派出去的,你知道这对你来讲意味着什么吗!”

    李观棋的眸子更深了,他手指交叉放在膝盖上,连眼都不眨一下地看着涂禾,心里的火越来越大,涂禾对她仍然有隐瞒这件事情,就像把他的五脏六腑放在了火上烤,他哪里都疼,哪里也都是火气。

    高培也很头疼,他比文朗庭接触涂禾更多,也就更了解她说一不二的性子,她现在摆明了就是不配合一点,那他们根本也就撬不出来。

    “知道。”涂禾依旧没有太大的起伏,就好像死或者活,这件事情如何评判,她都不在意。

    难道是知道皇帝宠爱她,有恃无恐?

    高培脸都绿了,他一直没有说话。

    “那你还不坦白从宽!”文朗庭气急道。

    “下官没什么能坦白的,下官能说出的跟你们了解到的一样。”

    “周进和范晓迪在秦州查到了什么?”文朗庭有一种感觉,他总觉得秦州一定有什么事情。

    “什么都没查到。”涂禾的嘴比死鸭子的嘴还硬,关键是脸不红心不跳,难辨真假,但每一句话都让人不安。

    “那你为什么要再去查一遍?”文朗庭不死心。

    “只是当时所有的事情碰在一起,直觉认为太过于巧合了,所以派人去查一下而已。”

    涂禾不能将之前周进他们查探到的结果说出来,一是没有证据,二来若是打草惊蛇了,就更看不到藏在深草堆里那条蛰伏了很久的毒蛇。

    “那他们为啥在那里滞留了四个月?”

    “下官后面去西行,回来以后便进了宫,和他们失去了联系,他们没得到的我的消息是不会回来的。”

    所有人都沉默了,涂禾是把他们当傻子了吗?这样的理由都敢扯?

    “那他们为什么杀人?”郑书秀扯回到了这件事情。

    “有什么理由证明是他们杀的人吗?”涂禾反问道。

    “秦州那边递交上来的案情报告里详细说明了,当时范晓迪带着官员赶到的时候,周进就在那里,他不仅杀了人,他还放了火。”

    这句话给涂禾透露了很重要的消息,周进和范晓迪是按照计划行事的,只是在最后的时候出了意外,该是从着火的屋子里跑出来的两个人,死在了屋子里。

    那条毒蛇已经盯上自己了。

    她将这些想法抛诸脑后,这些问题可对她一点杀伤力没有,“验尸了吗?有验尸报告吗?人几时死的?火几时起的?有人亲眼看到是周进杀人了吗?”

    郑书秀也不甘示弱,“没有杀人为什么要跑?还是杀了衙卫跑?”

    涂禾不能透露太多,所以她只能说:“若是周进杀人,范晓迪为何会带着衙卫前往,监守自盗吗?”

    这是事情确实说不通,也是他们一直没想明白的一个点。

    “你知道什么?对不对?”文朗庭有一种很深的感觉,涂禾在隐瞒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下官只是认为各位大人太草率了一些。”

    “可以了,”李观棋突然打断,“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陛下,这件案子......”文朗庭继续道。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李观棋不容任何人再多说一句话。

    文朗庭只得闭了嘴,他之前听说过陛下遇到涂禾的事情都很强硬,但没想到如此强硬,可是他心里也是真的着急,太多人盯着涂禾了,太多人不想她好了。

    他安了安心神本想再说些什么,一旁的郑书秀拉住了他,摇了摇头,三个人只得先行离开了。

    殿里很快安静了下来,涂禾仍旧跪在地上。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李观棋的声音嘶哑了一些,像是被身体里的燥火烧干了喉咙的水分一样。

    “臣知道的,方才都说了。”涂禾的回答没有任何改变。

    “我是不是说过,你什么都可以跟我说,不要骗我!”李观棋的话说得很急很重,他在按压着心中的愤怒,涂禾可以感受到。

    “说过。”涂禾依旧低着头。

    “抬起头。”李观棋命令道。

    涂禾抬起了头,知道躲不过,看向了李观棋,那双眸子在翻滚沸腾。

    “那你为什么还在骗我!”

    周进和范晓迪在秦州出事,还是在最后一步的时候被人将了一军,那条毒蛇已经盯上自己了,她需要做些什么。

    李观棋眼瞧着涂禾的眼眸里多了意思伤感,他不安了起来。

    “可是臣并没有应下来。”没有温度的话说出来的时候,刺得人生疼。

    周遭的温度似乎降下了好几度,沉闷不流动的空气让涂禾的呼吸都变得困难了一些,“好,很好。”

    “你真的和他们没联系吗?”

    李观棋显然认为边全义和王丛的死没有那么简单,他想起了那个雨夜里涂禾的眼睛,就是想要他们的命,而他们就真的死在了她的人的手里。

    “没有。”涂禾依旧否决。

    “陈川!”

    在殿外候着的陈川走进大殿,“陛下。”

    “去好好搜搜昭仪娘娘的宫殿,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

    陈川愣在了原地,这个特殊的东西,怎么定义呢?

    李观棋看着陈川不动,斥道:“愣着干什么!看着可疑的,都拿过来!”

    李观棋的耐心到了一个临界点,陈川不敢在停留,火速走了。

    事已至此,涂禾知道拦是拦不住的,她没有说话。

    之后就是漫长的沉默,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陈川跑回来了,手里拿着两样东西,一个上着锁的木盒,一根簪子。

    陈川也不知道自己找的对不对,“陛下,奴才只找到了这两个东西,这木盒子上着锁看着不是宫里的东西,还有这个簪子......”

    说到簪子陈川沉默了。

    “怎么了?”李观棋看出了异常。

    “这个簪子上面的珠花可以拿下来,里面藏着是一根香,有使用过的痕迹......”

    陈川越说声音越小。

    “拿过来。”

    陈川奉了上去。

    “退下吧。”

    陈川连忙离开了。

    李观棋手里把玩着那根香,放到了自己的鼻尖闻了闻,没有味道,“说说吧,朕的爱妃,这是什么香?”

    “迷香。”

    “给谁用了啊?”

    “陛下。”

    “你见过他们吗?”

    “见过。”

    李观棋紧紧握着那根簪子,被簪子尖戳破了手心也毫不在意,“你到底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涂禾目光坚毅无情,“臣是不会说的。”

    她藏在袖子的手在颤抖,心下有一片针,每次跳动,都会落在上面,疼到无法呼吸。

    “那这个箱子呢!”

    “箱子也绝不会打开!”

    “我命令你打开。”李观棋上半身的身子探了出来,隐忍的怒气似是要将涂禾生吞活剥了般。

    涂禾直视着他的怒火,冰冷到极致,“那陛下不如杀了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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