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恶

    八月初八,铺天的云翻卷着一层又一层,像奶油一样,厚厚地糊在蓝天上,一大片连着一大片让人觉得不真切,即使这样,也不感觉压抑,风清气爽,鸟啼蝉鸣。

    白筱乔就是这天入宫的,她入宫没有那么多讲究,万鹏在望仙门的侧门接她,随后一路将她带进了含冰殿。

    含冰殿管事的宫女是唐巧,唐巧跑了出来,笑脸相迎道:“婕妤娘娘您来了。”

    白筱乔听着“婕妤”两个字很刺耳,但还是象征性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她练了许久的标志性笑容。

    唐巧一路引着白筱乔进了主殿,主殿里依次摆放着几个精致的木盘,木盘里有的放着衣服,有的放着首饰珠宝,也算琳琅满目。

    唐巧眼尖,瞧着白筱乔的目光停留在了那上面,忙道:“娘娘您看,这些都是陛下的赏赐,可一点都没有亏待了娘娘。”

    唐巧是有心巴结白筱乔的,毕竟以后自己的性命赏罚都攥在她手里了,明明是一个婕妤却单辟了一个宫殿出来,人还没进宫,这么多的赏赐就先送来了,显然,陛下是看重她的,现在是个婕妤也不要紧,谁能知道后面是不是就能成为皇后呢!

    这后宫里的事情谁能笑到最后从来都是靠争算出来的。

    白筱乔看着这些象征性的馈赠,心里冷笑了一声,这些珠宝首饰不是金的就是银的,上面也镶嵌着珠玉宝石,却是最常见的款式,没有一件是为她特意打制的,虽然贵重,但不过是拿来打发她的。

    她脸上还是那个不动如钟的笑脸,“陛下有心了。”

    唐巧没在她脸上看出来她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但想她情绪波动不大,可能不是很看得上这些首饰,毕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首饰衣服这些见得自然也多。她又道:“奴婢带娘娘参观一下大殿吧,陛下特意吩咐宫人们好好收拾出来供娘娘居住呢。”

    按理说婕妤是不能单独有宫殿的,一定是作为一个妃子或者嫔妃的附属住在偏殿的。

    “有劳了。”平淡但非常有礼貌的一句回答。

    唐巧心里暗叫不好,这个白筱乔有点难搞啊,喜怒哀乐很难感知出来。

    白筱乔跟着唐巧看着自己未来将要居住的地方,殿里的摆饰也就中规中矩吧,这个殿的位置确实她很不喜欢的,在太液池的北边,跟宣政殿、蓬莱殿这些皇帝经常会去的地方,完全在另一个方向,换一句话讲,远,偏僻,而且毗邻九仙门,挨着羽林军、龙武军和神策军。

    看来不管是涂禾还是卢雪儿都不想要自己,嫌自己麻烦,或者皇帝就不想看到自己。她本来以为有了那封遗表,看在她为国捐躯的父亲身上,怎么也能是个嫔位的,现在看来是她想得太好了。

    唐巧见自己说什么,白筱乔虽然都有回应,但始终没有表现出来太强烈的情绪,搞得她如鲠在喉,终于讲完了。

    “多谢了,不过本娘娘舟车劳顿,有些困乏,就先休息了,安萍在身边伺候即可。”

    “是,奴婢退下了。”唐巧道。

    她得去准备准备,陛下今晚上大概率会来,她得帮婕妤娘娘给陛下留下一个好印象。

    热水、香薰都早早准备好了,饭菜也早早备好了。可一直到了晚上,李观棋也没有出现。

    跑去前面打听的宫女跑了回来,“陛下去了珠镜殿昭仪娘娘那里。”

    唐巧苦笑着应下了,心里的希望也跟着落空了。

    她来到主殿,“娘娘,您要用膳吗?陛下今晚应该不会来了。”

    门开了,安萍扶着白筱乔走了出来,“走吧。”

    白筱乔早就料到了李观棋不会来,赏赐和单独的宫殿听着都是殊荣,可她却知道这是为了堵住自己的嘴。她气归气,但还是得维持着自己的端庄大度。

    倒是她随身带来的丫鬟安萍沉不住气了,“陛下,怎么都不来看看小姐,小姐一路过来如此奔波辛苦......”

    “小萍,不得放肆。”白筱乔呵斥道。

    唐巧惯会趋炎附势,毕竟想要活下来,每一个选择都很重要,每一个人不管是出于寂寞还是嫉妒,也都是抱着看笑话的的心情看着这后宫女子争宠。她现在心里就很不爽,因为她输钱了。

    白筱乔还没进宫,后宫就起了局,赌陛下第一天晚上会不会来含冰殿,唐巧压得会,因为她将来主要在含冰殿侍奉,她自是希望自己侍奉的主子是很受陛下宠爱的,这样她也能借机多捞些好处。最开始见到白筱乔的时候,她心里还暗暗高兴,觉得稳了,这白筱乔样貌虽比不上珠镜殿的昭仪娘娘,可举手投足之间大气温婉,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书香气,很有特色。她还特意打听了,陛下曾经见过这位娘娘。

    她觉得这一把能赚些钱,结果却扑了个空。她这心里烦躁得很。

    白筱乔优雅从容地吃着饭,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心里却在盘算着今后的日子应该怎们走。

    唐巧读不懂她,只觉得她是真的不在乎陛下去哪里了,心里更是火大了,这婕妤娘娘不会什么都不争吧,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那她这出头之日岂不是遥遥无期?

    直到饭后收拾的时候,她才问唐巧:“陛下今天晚上留在哪里了?”

    唐巧心里暗暗发笑,还以为是真的不在乎,到头来还是沉不住气了吧。她忽然有些看不上白筱乔了,“回娘娘,陛下去昭仪娘娘那里了。”

    她言语间竟然带上了一丝轻蔑。

    白筱乔当自己没有听出她言语间的冒犯,继续问道:“陛下总在昭仪姐姐那里睡吗?”

    “那是自然,陛下独宠昭仪娘娘,昭仪娘娘已经有身孕了。”

    唐巧这话说得实在是被冲昏了头脑。

    白筱乔从她问出话开始,唐巧的一切表情都被她尽收眼底,她知道唐巧在看她的笑话,看来此人心并不在她这里,人也有点蠢,但这也正好,可以被她好好利用一下。

    “原来如此,那真是恭喜昭仪姐姐了。”白筱乔眼里一闪而过一抹笑意。

    唐巧饶是在糊涂,看人脸色的本事还在,可那抹笑意太快了,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后背迅速起了一层凉意。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得话有多罪大恶极,她忙道:“娘娘也莫要心急,陛下近日来一直很忙,您气质如此出众脱尘,以后也定能深受陛下宠爱。”

    “承你吉言了。”

    翌日,有着昨天的马失前蹄,今天的唐巧分外小心和上心。

    她故意热情地挤走了安萍,自己开始为白筱乔盘发髻,选择簪花的时候也分外留心,她拿起一只海棠花并蒂的步摇,对着镜子比划着位置。

    白筱乔拿下了那个簪子,道:“不要这个,太艳丽了。”

    她拿起桌子上另外一只没有步摇的,递了过去。

    唐巧接了过来,“娘娘好眼光,果然更配您。”

    直到收拾完,吃完饭,唐巧一颗心才放了下来,昨天应该是幻觉,这白筱乔对她虽不热忱,但也还算正常,以后只要多加注意,应该就没事了。

    “走吧,去请安。”

    唐巧带路,先去了琴嫣殿。

    结果都没进大门,就被告知:“贵妃娘娘一早就去了珠镜殿,早膳都是在那里用的。”

    她们就只能去珠镜殿。

    含冰殿靠北,一路走来,先到琴嫣殿,再到珠镜殿,琴嫣殿是历代皇后住的地方,比含冰殿大了许多,恢弘了许多,白筱乔也特地多看了一眼,眼里都是对琴嫣殿的喜爱。

    随后她一路朝珠镜殿走去,越靠近珠镜殿越能感受到“心意”这两个字,珠镜殿这位置是极好的,离紫宸殿、蓬莱殿都很近,重要是还清净,珠镜殿完全包裹在后花园里,周围花团锦簇,林木葱葱,与这皇宫格格不入,沿路都是应季的花朵,一看就是后面摆上去的,还有二楼明晃晃开着的窗户,像是在向她示威。

    进入珠镜殿,满园也不似别的宫殿那样铺满了青石板,而是种着一片片的荼蘼和一片片的月月红。院里还有一棵高大的绣球花树,枝繁叶茂,正开在二楼,却又没挡住阳光,还有那个满枝开花的花棚。

    白筱乔这才知道最好的在这里。

    屋里一片欢声笑语,没人注意到她来了。

    涂禾本就不喜欢人多,所以日常就只有花英和花翎负责殿内事,郭守堂负责对外,其余一概的人几乎没什么机会近前侍奉,就做自己该做的便好。

    还是郭守堂打算出来看看外面收拾的怎么样的时候,才注意到白筱乔来了。

    “参见婕妤娘娘。”

    白筱乔眼皮没忍住跳了一下,又是“婕妤”这两个字。

    殿里的人听到了动静,笑声停了下来。

    白筱乔脸上扬起那个标准的笑容,进了殿里,“参见贵妃娘娘、昭仪娘娘。”

    涂禾的脸在瞬间冷了下来,仿佛刚才的那抹浅笑是错觉。她对白筱乔因为白展志的关系,很难有什么好感,对她的厌恶是本能。

    卢雪儿看到了涂禾的反应,所以她主动道:“起来吧。”

    白筱乔端端正正地立了起来,时时刻刻维持着她端庄的气质,笑着道:“妹妹给两位姐姐带了礼物。”

    安萍和唐巧恭敬地献了上来,“还望两位姐姐喜欢。”

    涂禾看了一眼花英,花英走过来将礼物拿了下去,“白婕妤有心了。”

    淡漠疏离的语气,不愿多说一个字。

    长月也接了过来,卢雪儿笑着道:“谢谢了。”

    涂禾一言不发,卢雪儿脚都快扣住一个珠镜殿了,但是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涂禾不喜欢她,那自己作为涂禾的好姐妹,自然也是不能跟她太过亲近的。

    白筱乔看到了桌子上的象棋,欣喜地凑了上来,“是象棋吗?”

    “啊,是。”卢雪儿的笑尴尬地停留在脸上,她希望白筱乔赶紧离开这里,这样快乐才能回来。

    “妹妹也会下一点呢。”白筱乔这话题是打开了。

    卢雪儿不喜欢白筱乔张口姐姐,闭嘴妹妹的,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哦哦,本宫不会,是昭仪在教本宫。”

    她没礼仪惯了,现在这话烫嘴。

    “那昭仪姐姐可以跟妹妹下一盘吗?”白筱乔笑着看向涂禾。

    “你要跟涂、、昭仪下?”白筱乔满脸不可置信,为什么还不走?

    涂禾抬了一点眼皮,眼睛里没有一点笑意,皮笑肉不笑道:“好啊。”

    她这棋下得是一点都不手下留情,打法诡谲,步步紧逼,一条活路都不留。

    卢雪儿看得心惊肉跳的,她不知道为何感觉到了涂禾浓浓的敌意。

    白筱乔表面正定,背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很快白筱乔便输了,她低垂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妹妹棋艺不精了。”

    “确实不精。”涂禾一点面子都不留。

    卢雪儿不仅抠出了一座珠镜殿,她还抠出了一座皇宫,“昭仪下棋还是很厉害的!”

    走吧,快走吧。

    华容来了,她没注意到白筱乔,一进来便道:“怎么今天这殿里这么安静啊?”

    随后她注意到了白筱乔,战术性咳嗽了两声,“参见贵妃娘娘、昭仪娘娘、婕妤娘娘。”

    白筱乔识趣地道了一句:“那妹妹先走了,希望礼物两个姐姐喜欢。”

    白筱乔离开后,卢雪儿长长呼出一口气,“终于走了!”

    她转过身来,扯着涂禾的嘴角,“别这么凶神恶煞的,怪吓人的。”

    涂禾被她扯得脸都红了,但也没有推开她的手,“不是对你。”

    内侍监,万鹏伺候着秦之敬,秦之敬年纪已大,当值的时间少,就算是他当值,身边也是一堆人簇拥着替他干活。

    “含冰殿怎么样啊?”

    “陛下并没有过去。婕妤娘娘今天去了珠镜殿。”

    “出来的时候怎么样啊?”

    “看不出来什么。”

    秦之敬笑了一声,“咱们这位娘娘厉害着呢,是个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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