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烧肉

    最后一抹红消失在了天边。

    陈川在七月的夜里出了一身冷汗,他小心翼翼地答道:“是。”

    李观棋注意到了远处候着的花镜,便对陈川说道:“命人将珠镜殿收拾出来,以后涂禾就住那里。”

    珠镜殿位置安静,就建在太液池的旁边,离着紫宸殿也不算太远,珠镜殿的主殿有两层,从二楼推开窗向外望去,太液池和整座花园的美景尽收眼底,还能看到毯场里的比赛,是个极好的宫殿,历来只有很受宠的妃位的妃子才会住在这个宫殿。

    “是。”陈川应道。

    燥热的空气安抚不住李观棋躁动的心,手指,嘴唇都还留有涂禾的体温,“还有衣服,让司衣司多准备些送过来。”

    他扯了扯衣领,只觉得口干舌燥。

    陈川识时务道:“奴才也会通知其他司准备好相应的东西,绝不会委屈昭仪娘娘的。”

    “嗯。”李观棋还不习惯这个称呼。

    昨天还是兄弟,他甚至都想好今天晚上要找涂禾把酒言欢,好好问问她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谁知人算比不上天算,兄弟变成了女人,还成了他的妃子......

    是该叹这世间无常,还是该嘲笑自己太傻太天真,这么多年都被耍得团团转。

    “那侍奉的宫女呢?”陈川又问道。

    “这个朕自有安排,你先去做刚说的这些吧。”

    “奴才遵命。”陈川退下了。

    等陈川走远,花镜才走了过来,“参见陛下。”

    “你来得正好,花英和花翎就由你转达一下,以后就侍奉在涂禾身侧。”

    “奴婢遵命。”

    李观棋府上有四个大丫鬟,分别是花宁、花镜、花英和花翎,四个人皆聪慧懂事,花宁和花英稳重,花镜和花翎可爱跳脱,全是当初李观棋的母妃选好放在他身边从小侍奉的,做事利索精巧,也很忠心。

    如今花镜派去给了卢雪儿,剩下的三个人一直侍奉在李观棋的身边。

    “你怎么来了?”花镜这时间来得太巧,李观棋不由问道。

    “奴婢奉贵妃娘娘之命,来问陛下今夜要不要去琴嫣殿用膳。”

    李观棋现在心烦意乱本想拒绝,可想起卢雪儿早知道了涂禾女儿家的身份,他记得那天她还跑到涂禾的屋子里,两个人说了许久的话,想至此,他改变了主意,“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大殿,对花镜说道:“你先去找花英和花翎过来吧,朕自己去琴嫣殿即可。”

    李观棋来到琴嫣殿的时候,卢雪儿正无聊地踢着腿玩,“咕咕咕”,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几声,她没注意到李观棋来了,嘀咕道:“怎么这么久连个信儿都没有。”

    “来了。”

    卢雪儿抬起头就看到了李观棋,她站了起来,行了一个礼,“参见陛下。”

    “免礼,吃饭吧,不是饿了吗?”

    “好。”

    李观棋的神情严肃,卢雪儿基本上已经确定应该是涂禾女子的身份暴露了。

    陈川下午那副表情显然是出了什么大事,而事关涂禾的大事,能让李观棋如此的,无外乎就是那件事情,她后面又打听到,说是有个打扫紫宸殿的宫女进去之后发生的事情,她大概就猜到了,涂禾的身份可能被发现了。

    两人入了座,桌上摆着的都是李观棋喜欢吃的菜,“陛下来尝尝,尤其是这红烧肉,可是偏咸口的。”

    “好。”李观棋兴致并不高,也没有去在乎卢雪儿到底说的是什么。

    感情这东西从来都强求不来。

    卢雪儿为李观棋斟上酒,自己也倒上了一杯,她端起酒杯来一下就喝了进去。

    “喝这么急是为何?”

    “酒壮怂人胆啊,不喝几口,有些话就说不出来。”

    卢雪儿塞了一口红烧肉,又连着干了三杯,李观棋拦都拦不住,这酒度数可不低,她喝得有些太猛了。

    又是两杯下了肚,卢雪儿的脸上早已飞起了两朵红晕,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红烧肉好吃吗?”

    “好吃。”李观棋应道,他本来是想问些问题,可卢雪儿这一顿操作猛如虎,他愣是找不到下嘴的地方。

    “你都没有吃,陛下就这么敷衍臣妾吗!”卢雪儿有些生气地说道。

    她指着盘子里四四方方只缺了角上一块的红烧肉,“陛下,你真把臣妾当傻子吗?”

    李观棋尴尬地夹了一块,“你倒是还挺清醒。”

    “臣妾只是要壮胆又不是要耍酒疯,这么简单的算术怎么会不会了!”卢雪儿皱着眉头,有些不高兴。

    李观棋吃进嘴里,一嚼,惊奇道:“咸的?”

    他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吃过咸口的红烧肉了,今日这红烧肉偏咸不甜,肥而不腻,很合他的口味。

    卢雪儿邀功似的问道:“好吃吗?”

    “这次是真的称赞,好吃,很合朕的口味。”

    卢雪儿自豪地撇嘴一笑,可是那笑容里却夹杂着一点苦涩,“臣妾发现了陛下不是很爱吃甜的,臣妾是不是很聪明!”

    李观棋没有那么爱吃甜,可桌子上总有偏甜的糕点,一些菜式也都做的偏甜了一些。

    为了谁不言而喻。

    “是,很聪明。”李观棋笑着应道。

    卢雪儿说话间又喝了两杯酒,“陛下是不是知道涂禾的秘密了?”

    “嗯。”李观棋也干了一杯,“之前你不能说的事情,就是这个?”

    卢雪儿点点头,“是。”

    她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当时涂禾一直用身体护着臣妾,我们掉到坑里后她就昏过去了,臣妾本想着男女有别,可她当时流了好多血,臣妾就想着得帮她处理伤口,就发现了她穿着束胸。”

    “那你为何要帮她隐瞒?”这是李观棋没有想明白的一个地方,按理说她们二人当时交集不深,“她威胁你了?”

    “她没有威胁臣妾,臣妾当时第一反应也是要告诉你,可是后面臣妾冷静下来后觉得事情可能并不简单,再加上涂禾两次救过臣妾,在臣妾心里她就是一个好人,等她醒来后,臣妾问她为何要女扮男装,她说是为了复仇,当时情况紧急,臣妾就先替她瞒了下来,后面我又去找她,就是去问她复的是什么仇。”

    “她跟你说了?”

    卢雪儿盯着面前的酒杯,眼睛红红的,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思绪惹红了眼,“嗯,说了。”

    她偏过头,眸子亮晶晶的,“她没有跟陛下说吗?”

    李观棋想起大殿里他们之间除了生气就是生气,最后还......

    他不自然地饮了一杯酒,眼神躲避,“还没时间问。”

    “噢。”卢雪儿也没打算刨根问底,涂禾从太液池离开到李观棋来到琴嫣殿,中间最起码间隔了两个时辰。

    “那陛下想知道吗?”

    “那你能跟我说吗?”

    卢雪儿抿着嘴看着李观棋,半晌笑着道:“能说,说了你就不会生涂禾的气了。”

    李观棋这才意识到卢雪儿早就都想好了,“你特意叫朕来的?”

    “对啊,我让花镜远远望着,若是您出来是高兴的,她便回来,若是您很生气,就请您过来,花镜一直侍奉在您左右,自是懂得看陛下情绪的。”

    卢雪儿有些醉了,说话都大舌头起来了,她双手托着腮,又长长叹了一口气,“太热了。”

    头好昏!

    “她那天都跟你说了什么?”

    卢雪儿偏过头眼睛眨啊眨得显得很委屈,但很快又被一个笑容覆盖了,“陛下只关心她是吗?”

    “什么?”

    醉酒后的卢雪儿话题跳跃太快,李观棋根本跟不上。

    “没什么,她那天就跟我说了她的遭遇,她说......”

    她把涂禾跟她说过的话,基本上完全复述了一遍,她喝酒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如果不喝酒,那惨痛的经历她连说都说不出来。她从来都不敢想涂禾是怎么活过来的,还活得这么优秀。

    李观棋放在腿上的手慢慢攥成了一个拳头,他比任何人都知道甄各庄的惨烈,因为他当时为了找到南州官窑的问题,亲身在那里潜伏了一个多月,那里有多么的惨烈他比谁都清楚,而绿萝村是更为成熟的一条链条,比甄各庄更甚。

    他心里焦躁得很,拿起酒壶为自己倒上了一杯酒,一口干了。

    “涂禾很可怜的,她也不是有意欺瞒陛下的,陛下不要生她的气。”

    “我气她不肯告诉我,若是告诉我......”

    “若是告诉陛下,陛下就下旨杀掉所有人吗?”

    李观棋确实是这么想的。

    “陛下这么做了想过后果吗?你让涂禾怎么办?”

    他这样做天下人只会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便再也无立身之地。

    李观棋倒是从来没想过这些,“我只是想让她轻松一点。”

    卢雪儿的意识已经开始飘了,她头重得要命,眼皮子也开始打起了架,她揉着太阳穴,“那陛下还生气吗?”

    李观棋没回答,即使知道了这许多,可他的心里依旧别扭,说不上来的别扭。

    卢雪儿见他不说话,凑了过来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道:“陛下,说真的,你知道涂禾是女子的时候心里没有一点点高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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