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

    屋里的烛火很明亮,照得人无处遁形。

    涂禾眸子里却照不进一点光亮,像一个黑洞,吞噬了所有,只留下了无尽的暗。

    卢雪儿参不透她的神情,那双眼睛吞噬了她探究的目光。

    她放弃了探究,答道:“我知道的,父亲当时知道这件事情生了好大一通气,是甄各庄对吧?”

    “对。”

    “父亲当时跟我说,这个村子以村的名义,囚禁和控制了很多女人,让她们生下孩子,男孩儿要从小上学读书,考取功名,落榜的人就会被杀死,生下来的女孩儿则从小以女妓培养歌舞和媚人的法子,等长大以后贩卖或者送出去贿赂官员。”

    “不止,幼女若是被看上,也会被送出去。”

    “什么!”

    涂禾低垂着眼睫隐藏起她的恐惧,“臣是云州荔枝县绿萝村的人,我们村后有一片龙血树林,林子里是一个个......”

    她大概比划了一下,“大约三寸高三寸长的坟头,每个坟头前都立有一块小小的石碑,上面什么都没有写。娘娘知道那下面埋的是什么吗?”

    涂禾抬起了眸子,卢雪儿被那眼神吓到了,她心里有一个答案在叫嚣,可是她不敢说出来,因为她不敢信。

    涂禾自顾自地道:“那下面埋着的是一个个被送出去隔天就被送回来的浑身是血的小女孩儿。”

    她的手止不住地在颤抖,眼底里浮出痛苦的神色,那是黑洞都无法掩埋的感情。她这说法绝对是轻了,她不想吓到卢雪儿也不愿真的去回想那惨景。

    卢雪儿虽不懂却也知道绝对不止是血能概括得了的,“她们可都是孩子啊......”

    她的声音在颤抖。

    怎么下得去手!禽兽都干不出如此惨无人道,穷凶极恶的事情!

    “臣就是出生在这样的一个村子里。”

    涂禾已经尽量在忍耐,若是可以这些记忆她从不愿想起,她压着心中的恐惧、恶心、愤怒和恨意,尽量让自己显得云淡风轻一些,可是每每想起那个时候,她的情绪就无论如何都压不下来,她敛了敛眸子,半晌后才继续说道:“臣的母亲家中遭逢变故,无所依靠流落街头,无人愿意接济她,吃不上一口饭,饿晕在了荒郊野外,恰巧被经过的绿萝村村长捡了回去救了性命,村长看上了我母亲的容颜,违背她的意愿,将她囚禁了起来,日日欺凌......”

    涂禾痛苦地闭着眸子,浑身都在颤抖,脸色惨白如纸。

    卢雪儿看着涂禾惊人的美貌,便懂了涂禾的悲剧。

    涂禾抬起了眼睑,双目猩红干燥,她微微仰着头,眼神涣散,“我母亲有了身孕,从那以后才是真正的噩梦,村里所有的人都希望她能生下一个随她长相的女儿,因为当时有一个官员看上了我母亲,可他嫌弃我母亲被村长染指了,便把目光放在了我母亲的肚子上,扬言只要能给他一个同样姿色的女儿,他便能帮绿萝村重新建一个更适合生活的地方。”

    她看向了卢雪儿,眼里一片寒凉,“天不遂人愿,臣真的是个女儿身。”

    卢雪儿的眼泪已如断了线的珠子,她捂着嘴,不敢哭出一点声音。

    “村长看她极紧,她没有办法堕掉肚子里的孩儿,只能日日夜夜求神拜佛,乞求上天能给她一个男儿。娘娘,你说若是这世间真的有神佛,他们真的没有听到一个妇人日夜虔诚的祈祷吗?”

    卢雪儿想起她在神佛面前,倔强地立在那里说“我不信神佛,不拜”的身影,心被人人狠狠地一下又一下地凿着。

    “涂禾,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您没有对不起臣,世道本不公。”

    “臣的母亲到后来越发感觉臣可能是个女孩,她只能早早做起了准备,她故意装成乖巧的模样,那村长见她怀胎辛苦,便没有之前看她看得那么严了,允许她在院子里活动。臣的母亲便开始了她的杀人计划,她将村长推下了悬崖、又设计杀死了村长的娘亲和妻子,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她本也想一死了之,可那官员盯得紧,见家里无人再照料母亲,便想派来一个稳婆照顾母亲,当时已经八个月了吧,臣的母亲用了一些极端的法子,在稳婆到之前,将臣生了下来。”

    卢雪儿听得眼皮一跳一跳,她不敢相信一个女人需要多大的力量和勇气,才能护下她的孩子。

    “那以后臣便一直以男子的身份活着。”

    涂禾已经恢复了平静,她说到后面的时候越来越像在说一个与她没有一点关系的故事,可是她翕动的鼻翼和发白的指甲却没有骗过卢雪儿。

    卢雪儿的心都揪在了一起,“这么多年你过得很苦吧?”

    涂禾苦涩地舒出一口气,自嘲般地抿嘴一笑,“不记得了。”

    卢雪儿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她知道涂禾一定都记得,才会活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轻轻问道:“后来呢?”

    涂禾沉默了好久,才道:“快乐过的。”

    她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里,可她却变得更加痛苦了,“也有过一段无忧无虑的生活。”

    记忆里那双笑盈盈温柔的眼睛,和悬崖边那双决绝嘲弄的眼睛重合在一起。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了肉里,一口气都上不来。

    她扯了扯嘴角,“再后来臣拼命读书、习武,就为了可以让母亲多笑一笑,可是她后来变得好吝啬,臣不管多么努力她都不肯再笑,哪怕一次。”

    与其说是在跟卢雪儿讲述,涂禾现在更像是在喃喃自语,“可我总想着,当我金榜题名时,便可带她远走高飞,可老天爷从来不肯眷顾我,我的女儿身还是被发现了,那家官员勃然大怒,要秘密将整个绿萝村处决,村民为了保命,打算把我献出去,我母亲自是不愿的,她再一次撒了谎,稳住了村民,可是却在饭菜里下了毒,毒死了所有人,她发着疯将村里的酒撒在了每一户,每一个草垛上,又放了一把火,整个村子一夜之间,只剩下了灰烬。”

    卢雪儿记得的,甄各庄当时为了能够控制每一户,不许私自开灶,每一碗饭必须都出自村里的共同的食局。

    “那你母亲呢?”

    “她从一开始就没想活下来,她太累了。”

    涂禾垂着头,几缕头发半遮住了她的脸,空洞茫然的眼睛干涩地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涂禾的泪似是都由卢雪儿流了,卢雪儿的眼泪像是失禁了一般,怎么止都止不住。

    她真是该死啊!这样的疤需要多久才能愈合,她却为着自己心里那一点点的私心咄咄逼人。

    “涂禾,对不起。”

    涂禾却道:“我不该报仇吗?”

    卢雪儿被问住了,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你要报仇,你要。我会帮你的,不止是帮你隐瞒身份,只要你需要我做什么,我一定会一定会帮你。”

    涂禾转眸看向卢雪儿,卢雪儿满脸满眼装着的都是真挚和愧疚,她已经相信了涂禾说的话,涂禾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对不住了,贵妃娘娘,我知道我这身份总会兜不住,但绝不能是现在。

    涂禾从胸前掏出一个帕子,递给了卢雪儿。

    卢雪儿接过帕子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她紧紧捏着涂禾雪白的帕子,加重了语气:“我真的会帮你。”

    “好。”涂禾牵强地扯了扯嘴角。

    “还有!”卢雪儿举起手,做出一个发誓的手势,“我一定一定会守住你的秘密!若是违背誓言,天打五雷轰,死后不得超生!”

    “多谢娘娘了。”

    涂禾这句话虚弱地卢雪儿差点没听清。

    卢雪儿察觉道了她的异样,“涂禾,你没事吧?”

    “噗——”

    一口鲜血从涂禾嘴里吐了出来。

    “涂禾!涂禾!”

    李观棋见卢雪儿去了许久都没有回来,他就过来了,可他刚一来,就听到屋里卢雪儿惊慌失措的声音。

    他一头冲进了屋子,涂禾在他面前正要直直倒下去,他一个健步接住了她。

    苍白如纸的脸,和唇边、下颌处骇人的鲜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激得李观棋心一紧。

    “涂禾!”

    他慌了,“涂禾!”

    “快去喊华容姑姑!快!”

    卢雪儿拔腿就往外跑。

    兰因紧跟在后面,上去就要抓涂禾的手腕为她诊脉,李观棋攥住了他的手,“你不许碰他!”

    “贫僧懂医术!”

    李观棋将涂禾护在了怀里,眼神狠戾,“朕说了,你不许碰他!”

    自打走上旅程,兰因对涂禾的种种他全都看在了眼里,会因为涂禾的笑容而笑,目光永远在涂禾的身上,而那目光实在说不上清白二字,那里面溢出来的绝对不是兄弟之情而是爱慕,深深的爱慕。

    “滚。”

    “把她给我。”兰因不肯让步。

    “你若是再不滚,朕就下旨斩了你!”

    “那陛下就下旨斩了贫僧吧。”

    华容赶了过来,李观棋瞪了一眼兰因,先将涂禾抱到了床上,“姑姑,你快看看他。”

    华容快步走上来为涂禾诊脉。

    李观棋扭头看着兰因,目光凶狠,翻飞的戾气越来越重,他用嘴型说了一个“滚”。

    卢雪儿焦急地站在一旁,恨不得敲死自己,“姑姑,涂、、大人没事吧?”

    李观棋脸阴沉着。

    华容沉着眉心,脸色不是很好,道:“无大碍,我为她扎针疏导一下。”

    “这对她的毒有影响吗?”李观棋问道。

    “有,急火攻心可能会让她体内的毒蔓延一些。”

    李观棋看向卢雪儿,眉眼间都是戾气,他沉声道:“你到底跟他说什么了?他为什么好端端的就急火攻心了?”

    “没、、没说什么。”

    “是吗?”李观棋走前一步。

    卢雪儿被他吓得后退了一步,眼神躲闪,“只是一些、、一些、、、”

    “我不能知道的事情?”

    卢雪儿一时之间真的找不到好的说辞,只得点点头,“是,所以求陛下不要再问了,全都是臣妾的错,臣妾愿意接受一切惩罚,求陛下降罪。”

    她扑通跪到了地上。

    “他不让你告诉我?”

    “臣妾答应涂大人不会告诉任何人。”

    李观棋侧目看着昏迷的涂禾,你到底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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