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树下

    悬瀑飞流,满目苍翠,唯余一棵红艳艳的山茶花树,突兀艳丽,落了满地红。

    涂禾赤脚站在窗边,一片花瓣飞进了窗,她想接住,可那花瓣擦过她的指尖,落在了她的脚边。她敞怀穿着一件皓色宽袖长衫,长发如瀑一直垂到她的膝盖窝。

    山风穿堂而过,脚边的花瓣翻滚着滑到了床边。

    她心里难得的平静和轻松。

    她终于有了一个理由,可以松一口气。

    她赤着脚走出屋门,拎着两坛酒,晃晃悠悠地朝着山茶花树走去,地上铺满了山茶花的花瓣,脚踩在上面,软软的,凉凉的,朱色的汁液留在了她白嫩的脚上。

    她随性地躺在树下的摇椅里。仰头,摇椅轻轻摇晃,她吃了一口酒。

    旁边急流而下的水流溅起的水花,偶尔会落在她晕红的脸上,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你会在奈何桥边等我吗?

    酒吃得有些多了,她也有些醉了。

    亮堂的屋里,有一个很美的妇人坐在桌边,听到动静,她转过了头,那是一张和涂禾很像的脸,但是更娇媚,眉眼间尽是温柔,尤其是那双眼睛,柔情地似是能滴出水来,不像涂禾的眼睛永远都覆着一层化不开的冰霜。

    妇人满眼柔软,如春日阳光,招手道:“小荷,过来,你最爱吃的炸糖糕。”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装扮的孩童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点着脚拿起一个炸糖糕就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被烫得嘴都合不上了,呼呼地吹着气。

    “你这孩子,又没人跟你抢,怎么总是这么着急。”

    妇人想接过那烫手的炸糖糕,可是那孩童才不肯给出去,来来回回在两只手里颠换着,被烫得直跺脚。

    妇人开怀笑了起来,一脸慈爱。

    灯影一暗,屋里灯火灭了大半,昏暗的灯光下,方才美丽明艳的妇人苍老了许多,孩童也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涂禾,是她十五六岁的模样。

    唯一不变的只剩下了桌子上那一盘炸糖糕。

    妇人在低头哭泣,涂禾想要上前安慰,手都要触到妇人的背,又停住了,最后只是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娘,对不起。”

    妇人将那一盘炸糖糕推到了地上,充满恨意的目光瞪向涂禾,“你对不起的不是我!”

    盘子摔在地上,尖锐刺耳。

    涂禾倔强地说道:“我们好好生活不好吗?我会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到时候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不等她说完,妇人就打断了她,质问道:“你说这种话对得起你父亲吗?”

    猩红的眼睛,满眼嘲弄。

    “可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

    “啪——”

    清脆的一巴掌,白皙的脸上迅速红了起来。

    “混账!”

    “血债必须血来还,你身上留的是他的血,这个债你必须讨回来。”

    一滴泪流了出来,涂禾慢慢睁开了眼睛,山间不知何时已经起了雾,远处的山头若隐若现,还能看到一条余留的红霞,天将暗未暗,都拢在了雾后,一片朦胧。

    她最后喝了一口酒,将酒坛摔在地上,酒水溅湿了她的衣服,她俯身捡起地上的一个碎片,走到了事先准备好的用来困住她的麻绳旁。

    她钻了进去,套在了身上,手也伸进了对应的麻绳圈里,在松松垮垮的时候割断了一根麻绳,缚住腰身、手腕、腿的麻绳圈同时缩进,她顶上的一根绳子也滑动了起来,将她吊在了半空。

    一切就到此为止吧。

    丞相府。

    解初程焦躁地来来回回踱着步,“天已经黑了,还是没找到!今天已经是第七天了!”

    解文芝咳咳了两声,他脸色很差,“再等等消息。”

    “怎么等!说不定涂禾现在已经毒发了!”

    解初程气得牙都痒了,他对着李观棋说道:“李观棋,若是涂禾出了什么事情,我不会原谅你的。”

    解文芝呵斥道:“初程!不得无礼!”

    解初程气得扭头就走,解文芝在背后喊道:“你要干什么去?”

    “我要去找!我待不下去了!”

    书忠匆匆跑了进来,俯身拱手,看着李观棋摇了摇头。

    全都找遍了,整个京都都被翻了两遍了,还是没有涂禾的身影。

    城门、官道、京都附近的村落、城镇全部都有人日夜守着,外面的山头翻了一座有一座,能走的路不能走的全都派了人把守,她就是飞他都能知道她飞哪里去了。

    怎么就找不到!

    涂禾可能认识的人也都被监视了起来,她到底能去哪里?

    “慈恩寺的那个兰因,有什么异常吗?”

    书忠摇摇头,“没有。”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隐晦地道:“他如往常一样。”

    “他看到过街道上的告示吗?”

    “按陛下的吩咐,在他必经之地都贴上了,但是他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

    他记得这个兰因和涂禾是早就认识的了,算是涂禾一个走得很近的友人,甚至更甚,他看到街道上抓捕文书还能如此淡定,这不符合常理,除非,他什么都知道。

    “他现在在哪里?”

    书忠没有回答,但李观棋已了然于心,“走吧。”

    解初程见书忠来了,就暂缓了自己的计划,在这里听,但听得云里雾里的,现看李观棋要走,拦住了他,“你干什么去?”

    “去找涂禾,放心吧,找得到的。”

    “我也要去。”

    “不行,你在这里等。”

    李观棋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他将兰因堵在了涂禾府上的后院。

    兰因看到这不速之客,眼底闪过一丝惊慌之色,很快便恢复如常,俯身合掌,道:“贫僧参见陛下。”

    李观棋直接问道:“你把涂禾藏哪里了?”

    兰因微微低着头,“贫僧没有。”

    李观棋向前一步,皇家威严其实压了下来,“出家人不打诳语,兰因大师是打算犯戒吗?”

    “正是因为出家人不打诳语,所以贫僧未曾说谎,何来犯戒这一说。”

    时间在流逝,没有人知道现在涂禾是不是还活着。

    李观棋不愿再多说一句废话,“你知不知道如果今天朕找不到他,他就会死。”

    兰因身体一顿,这一抹异常落在了李观棋的眼里,他原本有些悬着的心彻底放下来了,他赌赢了,眼前的人一定知道。

    他咄咄逼人道:“你不知道他中毒了吗?”

    “几日便够了。”

    兰因忽然想起涂禾说得这句话,他之前原本以为是几日她就能想出解决办法,难道几日是她只有几日可活了吗?

    李观棋见他还不吭声,又道:“你心里打什么算盘朕很清楚,但有一点朕不得不说一下,只有朕能救他。”

    想起那天涂禾的反常,兰因已信了八成。

    李观棋冲上前,攥住了兰因的衣领,将他逼到门上,“他到底在哪里,快没有时间了!”

    兰因看着李观棋,他只能相信,他道:“贫僧带路。”

    几人骑马一路朝城外奔去,书忠在后面驾着马车跟着。

    直到来到山路,他们便舍了马,开始步行。

    走过了一条又一条的崎岖小路,爬过一个山头,又朝山下走去,忽闻得水声。

    涂禾的意识忽然就恢复了,可意识恢复后,她也能感觉到疼痛了,逆流的血液撑爆了她的筋脉,额头、脖颈、手背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又青又紫,气血逆涌,她的脸由红慢慢转紫,整个身体像是要冲撞成两半。

    “啊——”

    林中鸟儿惊飞而起。

    爬到半山腰的李观棋,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一声惨痛的哀嚎。

    “涂禾!”

    他加快了脚步,一抹红色映入了眼帘。

    他两步并做一步,连出溜带跑,终于来到了竹苑的门口,可也就在那一瞬,他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样,腿怎么也拔不动了,落进他眼底的是被吊在山茶花树下的涂禾。

    月光下,山茶花瓣一片片落在她皓色的长衫上,乌黑发亮的长发随风摇曳,脚背上有干涸的朱红色暗纹。

    跟上来的书义也刹住了脚,被眼前的景象惊到合不上嘴巴。

    李观棋拔出书义腰间的佩刀,跑了过去,一刀挥下,砍断了麻绳,涂禾掉在了他的怀里。

    她已经失去了意识。

    李观棋将她平放在了摇椅上,手颤抖着停在她的鼻下,“姑姑!”

    华容拿过食盒,跑了过来。

    李观棋颤抖地说道:“有鼻息,还有鼻息。”

    华容为涂禾诊脉,再检查了她的眼睛、嘴巴后,将食盒里的药拿了出来,“得尽快把这药喂进去!”

    李观棋捏着涂禾的下巴,掰开了她的嘴,华容拿着药碗往里面倒,可是倒进去的药一部分洒了出来一部分无法被喝进去,又从嘴边流了出来。

    “再来。”

    华容又倒了一些进去。

    “咳咳咳”,涂禾被呛得将嘴里的药都吐了出去。

    “再来!”

    华容制止道:“这样不行,会把她呛死的。”

    她快速翻看了食盒里,没有汤匙,“这里有没有汤匙?”

    兰因就要去找。

    “没那么多时间了!”

    李观棋夺过华容手里的汤碗,喝到了自己的嘴里,一只手捏着涂禾的下巴,覆了上去,嘴对嘴,一点一点喂给涂禾。

    华容见药能喂进去了,便拿出了七根银针,分别扎在了涂禾的穴位上。

    一碗药堪堪用了半个时辰才喂完。

    华容道:“还需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涂禾的气息渐渐恢复了平稳,涨紫的脸褪沉了惨白色。

    书忠跟着书义放出的信号弹,总算是赶着马车到了这里。

    李观棋脱下身上的大氅盖在了涂禾的身上,将她抱了起来,“回宫。”

    兰因看着李观棋抱着涂禾从自己身边经过,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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