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好官

    这出乎意料的消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陈川继续禀道:“丞相和青州牧场的牧监杨天宝也在外面候着呢。”

    青州牧场是陇右八大牧场之一,难道就是这人带来的消息?

    李观棋道:“请去宣政殿。”

    “是。”

    涂禾还在刚才的位置没有动,她身上还穿着昨日的朝服。

    李观棋对她说道:“你去换个衣服,我先过去了。”

    涂禾点了点头。

    李观棋先到了宣政殿,他坐在殿上朝殿外张望着,不久就看到外面的台阶上有人头一下高一下低地冒出来,再往上走,半张脸完全露了出来,是解文芝,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头的起伏很小,虽然鬓间已有了许多白发,但他眼神坚毅明亮,神采奕奕,他还搀扶着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一手拄着拐杖,颇有些费力地上着台阶,他看着三十左右的年纪,头、手、小腿上可见的地方都缠着白色的布条,当他又走近了一些时,李观棋又看到他脸上露出的部分也还残留着一些淤青。

    最让人记忆深刻的是那双眼睛,眼窝深深凹了进去,眼周围青黑青黑的,眼球上也布满着红色的血丝。

    这就是青州牧监杨天宝。

    杨天宝还未步入大殿,在台阶上瞻仰到李观棋的圣容后,竟哽咽了起来,拐杖和行动不便的腿倒腾地更快了一些。

    解文芝怕他摔倒,只能劝说着:“慢一点。”

    可他不听,眼泪哗哗地往下流。解文芝只能配合着他,走得更快了一些。

    杨天宝倒腾地越来越快,脱离了解文芝的手,踉跄了几下后,手中的拐杖飞了出去,人也摔了个五体投地。

    陈川见状,跑向杨天宝,顺手拾起了拐杖,之前杨天宝一手拄着拐杖,另外一边有丞相在,他插不上手,他跑到近前,俯下身子,想要将杨天宝扶起。

    杨天宝没有起来,而是就着这姿势,一条腿呈跪拜姿势,另外一条不能弯曲的腿向外伸着,就以这样滑稽的姿势地趴在地上,言辞恳切:“求陛下做主!”

    解文芝看着他这耍浑的样子,无奈地说道:“有什么事起来再说。”

    杨天宝这人却犟得很,“臣左腿受伤无法下跪,得见圣容,只能以此表达尊崇之意。”

    李观棋见他这样简直如万千芒刺在背,面上却不动声色,“杨牧监不必如此,陈川,将人扶起来。”

    杨天宝这才在陈川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赐座。”

    陈川搬来三把椅子,依次排好。

    涂禾姗姗来迟,入大殿时,解文芝和杨天宝已坐下。

    她穿了一件月白色缂丝云鹤长袍,头戴玉冠,翩然而至,如一个天上谪仙一般。

    杨天宝看得都有些呆了,他总觉得这人有些面熟,他眼神变得深究了起来。

    李观棋忽然出声道:“杨牧监认识大理寺卿?”

    “啊,不认识不认识。”

    他收起了自己失礼的目光。

    解文芝看着涂禾来的方向不由皱了皱眉头。

    涂禾行礼参拜后便也入座了。

    人已到齐,看着杨天宝身上随处可见的伤口,李观棋步入正题,问道:“你刚说让朕做主,是为何意?”

    杨天宝一听这个情绪就激愤,猛地一拍扶手,把殿里其余四个人全都吓了一跳,屁股都要离开座椅了,解文芝一把按住了他,“陛下体恤,你坐着说便可。”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脖颈,态度诚恳:“臣殿前失仪,还望陛下莫要怪罪。”

    李观棋心里默默安抚自己受到的惊吓,外表上仍维持着天子威严,道:“无事,说吧。”

    “陛下明鉴,陇右群牧使常金良贪污枉法,藐视人命,仗着自己的官职,简直无恶不作。”

    他平复的心情再次变得激烈了起来,身体也随着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摇晃颤抖,他的手紧紧抓着扶手,青筋都暴了起来。

    涂禾注意到这个人很瘦,病态的瘦,他发抖的时候身体在衣服里咣来咣去,手上一条条的掌骨连着指骨全都凸了出来,覆在上面薄薄一层的不是肉,而是一层皮。

    杨天宝情绪激动呛到了自己,他咳了起来,这一咳就显得他更瘦了,整个身体剧烈地起伏,仿若下一刻就会被胸腔里的气撕裂一样。

    陈川端着热茶走了过来,先在李观棋那里放了一杯,又递给了解文芝,涂禾,最后默默站在杨天宝的身边,双手捧着茶,待杨天宝终于不再咳了,他才道:“大人,喝些茶吧。”

    杨天宝颤悠悠地接了过来,客气地说道:“多谢。”

    他脸红紫红紫的,直到这一阵的咳嗽慢慢平息,他才苦涩地说道:“臣又失礼了。”

    “卿何至于此?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喝了一口茶顺了顺嗓子,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两本册子,像是掏出了他的心一般珍贵,他双手恭敬地举过头顶:“陛下这是常金良这么多年所犯之罪状和贪污贿赂他人的账本!”

    陈川接了过来,呈到了李观棋的手里。

    李观棋认真翻阅,这上面记载的罪状无不让他眉头紧锁,贩卖军马、强抢民女、私自征税、种植违禁花草害人等,每一桩每一件上面都标注着时间地点受害人。

    李观棋越看眉头皱得越深。

    “陛下这上面记载的每一件事有些还有证人尚在,有些已经被常金良赶尽杀绝,但句句属实,绝无欺瞒,陛下大可去查去验。”

    李观棋的目光停留在种植违禁花草上,他问道:“这上面说常金亮种植违禁花草,可说的是南梦乡?”

    “正是!陛下竟然知道!”

    杨天宝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这南梦乡极恶毒,若将它炮制成粉末,误食的人会对此成瘾,若是之后断了,就会极其痛苦,如万千蚂蚁啃噬内脏,茶饭不思,日渐消瘦,直至死去。他就是利用这个特性来控制其他人达成他不堪的目的。他还用这个杀人!南梦乡的粉末若是和鹿茸一起服用,人就会中毒而死,他将这两种粉末下在不同的食物里,杀人,脱罪!”

    粉末?

    涂禾脑海里闪过被炮制的人参,灵光一闪,原来鹿茸是下在了人参上!人参炮制的过程需要蒸晒,若蒸的过程用的是鹿茸水,这样人参里就会掺进鹿茸,在通过晒的方式就鹿茸锁在人参里,可一旦熬药,鹿茸就会融进汤药里!

    她道:“陛下,臣知道他们的毒都下在哪里了,南梦乡下在了节气馄饨里,鹿茸则磨成了粉混在水里蒸人参,炮制过的那些人参片都含有鹿茸,鹿茸无色无味,是感知不出来的。”

    杨天宝一脸惊诧地看着涂禾,道:“京都也有人被毒害了?”

    “嗯,从陇右回来的官员大多遇害!”

    “那晁侍郎呢?”杨天宝急切地追问道。

    涂禾看了他一眼,“也已遇害!”

    “怎么会!”杨天宝痛心疾首地呼道,满眼的不可置信。

    李观棋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翻看账本,上面涉及的数额之巨大,简直超出他的想象。他在账本的后面看到了熟悉的几个名字,钱文山、才骏青、宋仁辉、乔德志,但是没有晁温。

    恰巧聊到了晁温,他便问道:“你认识已故的晁温?”

    杨天宝点点头,“认识的。”

    “怎么认识的?”

    “这大半年臣都被常金良囚禁在了秦州,月余前逃出来的时候,是晁侍郎救下了臣,花钱给臣医治,带臣上京,不然臣没有命过来的!”

    “常金良因何囚禁你?”

    “数月前,因为天气反复异常,马场里开始有马生病,臣当时尝试了各种办法,请教了很多人,终于找到了一套有效的治病的法子,后来听说秦州那边的马场出现了类似病症,臣便前往确认是否是同一种马疾,确认是一种后,臣便就将之前总结的经验和方法告知了常金良,第二天臣原打算返回青州,却被扣押了,说是臣的法子有问题,马都死了。臣不相信,说要去看,但是他不让,还以这种理由私自关押臣,臣去了那地牢里才知道,那里关着的人们,都是受他迫害的人,那罪状就是臣在那里得知并偷偷记录的,臣也是在那里知道他就是这样借着说马生病而死,来将军马贩卖出去的。那些受迫害的人们用性命掩护臣逃了出来,臣绝不能辜负他们。”

    前段时间军马病死的事情倒是知道,常金良写了奏折送了上来,上面介绍了马的症状,死了多少匹,还有就是解决办法。没想到这里面还藏着这么深的渊源。

    “求陛下明察,常金良作恶多端,很多官员都被他控制或者贿赂,军马乃国之大计,至关重要,绝不能毁在此宵小手里。”

    “常金良已卒,早上刚送来的凶讯。”

    听到这个消息,杨天宝明显一怔,“他死了?”

    “你不知?”

    “臣不知,臣月余前就已经逃离了秦州,途中未曾听过。”

    “这消息也是刚送到京都来的,你不知倒是正常。”

    “可是陛下……”

    “放心吧,还是会查的,那些为虎作伥之人绝不能轻饶,无辜之人也绝不能凭白受此迫害。”

    杨天宝激动地了起来,深深躬下身子,感恩戴德地说道:“多谢陛下!”

    眼泪又流了满脸。

    他又道:“臣有一事想问,晁侍郎为何会......”

    涂禾眸子里的光意味不明地闪烁着,她打量着杨天宝,试探一般的口吻道:“被人在宫外刺杀了。”

    “是何人!”

    “难道不是常金良派的人吗?”涂禾反问。

    杨天宝也顾不上腿脚不便了,激动地和涂禾对峙,“怎么会!晁大人根本没有在秦州停留!他和常金良都未曾见面!伤害他的一定另有其人!”

    涂禾坐在椅子上,直视着他的眼睛,不紧不慢地道:“你又怎知他接济你的时候没有被常金良的人发现呢?”

    “什么意思!”杨天宝手握成拳。

    涂禾咄咄逼人道:“按照你说的,常金良怎么能让你在外面活着呢,他人脉广有人又怎么会不知晁温一路与你同行,他怎么能让晁温活着进京都呢。”

    杨天宝犹如雷劈定在了原地,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涂禾,豆大的泪珠滚落而下,“是我害死了晁侍郎?一个那样的好官!”

    好官......

    真是莫大的嘲讽。

    涂禾借着低头喝茶,唇边扬起一个讥笑的弧度。

    倒是解文芝附和道:“大理卿所言有理,之前臣还在想为何晁温的死法与其他人不同,看来很有可能是凶手更急切地想要处理掉他。”

    李观棋也是这么认为的,“确实。”

    杨天宝不能接受晁温因自己而死,他就站在那里盯着涂禾,眼神里有悲痛有愤怒,而涂禾岿然不动。

    李观棋看着他这样,便对陈川道:“陈川,让袁弘拨一个太医出来照看一下杨牧监的伤势。

    他又对着杨天宝道:“好好修养调整一下,你上报的事情朕会派人去查验,若是属实,一定还你们所有人一个清白。”

    杨天宝这才借着拐杖转了个身,俯身道:“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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