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

    乌鸦响亮哀婉的声音从空中盘旋而过，夜已经很深了，安静地能够听到它们三五成群扑棱翅膀的声响。

    李观棋走在宽宽长长的宫道上，脑瓜子还在嗡嗡作响，鼻腔里也还残留着龙脑香的余韵，耳朵两边也还在回响着老师解文芝的碎碎念，沉闷的空气让他脚步分外沉重，脑袋也越来越重。

    忽然一股小风从宫道深处掠过，袭过他的脖颈，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鸡皮疙瘩也全都立了起来，他微微昂起头，看向前面，宫灯很明亮，照亮了宫道的每一处，却依旧照不亮紫宸门，它太高大了，像一只深渊巨兽矗立在那里，永远以一副高姿态睥睨着他。

    紫宸门、宫墙、宣政殿，这些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脚步不由停住了。

    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跟在他身后的宦官陈川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李观棋没有回头，重新迈步，只是很轻地说道：“换掉宣政殿里的香。”

    “是。”陈川小心地应着。

    新帝即位，他托了师父的福被调到了皇帝身边侍奉，这皇帝可以说是很好伺候了，没有那么多的要求，也很少迁怒他们，谁要是不小心做了些不足轻重的小事，也很少会受到责罚。私下里很多御前伺候的宫人都开心得不得了，可他却格外战战兢兢，这新帝不知为何总给他落寞的感觉，很多时候他就像不属于这里一样，这让他很不安。

    “啊！”

    一声尖叫响彻云霄。

    李观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尖叫吓得三魂七魄齐齐出走，心脏猛然收缩在一起，命都差点没了

    大晚上的谁在鬼叫？

    他心有余悸地看向前方，原本只是昏胀的“突突突”地跳了起来，他微微往后仰呈现一种防御姿态。

    “鬼啊！救命啊！”

    “有鬼啊！有鬼啊！”

    一声接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他总算听清楚在叫什么了，顿觉不妙。

    他落入了两难的境地，去还是不去。

    凄厉的叫声还在继续，叫的人心里发毛，头皮发麻。

    他努力克服自己的胆小，可是根本根本克服不了，没有办法了，他一咬牙一跺脚，不顾死活地冲了出去。

    陈川也是害怕的的，可是见陛下跑出去了，丢性命的害怕勉强站了上风，他撒丫子猛追，一边追还一边喊道：“陛下，您快停下，让奴才去看。”

    李观棋根本没听到他在喊什么。

    陈川手里提的灯笼随着他跑动剧烈地来回摇摆着，他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还是和李观棋差着一截，他只能提着一口气猛跑，跑得心肝肺都要从嘴里蹦出来了，终于在快要拐弯的地方追上了，他一个猛冲跑到了前面，拦下了李观棋，气已经上不来了，断断续续地说道：“陛、、陛下、、奴、、才去看。”

    喊叫声已经没了，只剩下女子的哭泣声，时断时续。

    李观棋和陈川同时咽了一口口水。

    李观棋侧目看向不远处的拐角，不打算听陈川的，还想往前走。

    陈川伸出手臂拦着，“万一陛下出了危险，奴才该如何交待，您在这里等待即刻，奴才前去查看。”

    深知李观棋的脾气，他说完话什么也顾不得了，大步朝着拐角处走去，他越走越往宫墙边上靠拢了过去，这样好像心里能够觉得安全一些。

    走到拐角处，他紧紧贴在宫墙上，先伸出了灯笼，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渐渐探出了一点头，从这里望过去，瞧不见宫道的情况，这边宫道上的宫灯只剩下了几盏稀稀拉拉地闪烁着，幽黄的灯光分外诡异，暗红色的宫墙如同吃人不吐骨头的血墙，阴森可怖。

    一滴接着一滴的汗从陈川的鬓角流了下来，他紧张地心脏都开始难受了。他大声喊道：“何人在此喧哗？”

    哭声戛然而止，却无人应答。

    他紧紧咬着嘴唇，把灯笼又往前伸了伸，后背紧紧贴着宫墙转到了这边的宫道，他就这样横着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走。

    几只乌鸦扑棱棱地从上空飞过，他被吓得灯笼差点从手中脱落。

    哭声又戚戚沥沥地响起。

    他死命闭着眼睛，慢慢移动，忽然脚踢到了一个东西。

    “啊！”

    “啊！”

    “啊啊啊！”

    他的叫声和一片女子的叫声混在一起。

    李观棋再也待不住了，跑到拐角处，借着顽强亮着的几个烛火，他看到抱头鼠窜的宫女，和被吓得已经蹲在地上抱头不敢动的陈川。

    他就要往里走，宫道里仅剩的烛火在一阵风下全都熄灭了，仅剩下被扔在一旁的手提灯微弱的光亮。

    “啊啊啊！”

    陈川的身体扭动了起来，恍然一瞬间，李观棋借着那光亮看到一个白色的幻影一飘而过，紧接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恶臭飘了过来。

    陈川已经从最开始的蹲着变成了跪着，他蜷缩在一起，不住地喊叫。

    “陈川！”

    李观棋担心地朝着他跑了过去。他跑到陈川身边的时候，陈川已经害怕地全身都抽搐了起来。

    巡逻听到动静的羽林军终于赶了过来，他们手上拿着的火把照亮了宫道。

    书忠跪在了地上，“臣救驾来迟，请陛下责罚。”

    亮光和人驱赶走了刚才的惊悚，陈川的身体慢慢平复了下来，他道：“陛下，您圣体可还安康？”

    李观棋自责地说道：“朕无事，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听到“无事”两个字，陈川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书忠派了两个人将陈川送回了住处，自己亲自护送李观棋回紫宸殿。

    袁弘赶了过来为李观棋诊脉，开了安神的药。

    李观棋喝完药后，准备就寝。

    书忠知道自家主子的情况，便道：“要不臣留下来守夜吧。”

    李观棋没有答应，“无事，你忙去吧。”

    书忠心里很担忧，他只好道：“那臣在外面候着，您有事便喊我。”

    安神的汤药很有用，李观棋很快便昏昏欲睡。

    “哐当哐当”，不知何时起了风，吹得窗户来回扇动着，将他吵醒。他起身端起离他最近的烛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他很快找到了没关严的窗户，他刚想走过去，他面前的窗纸上忽然映出一个又高又大的人形，满天乱飞的长发占满了整个窗纸，转瞬又消失了。

    他一时屏住了呼吸，动都不敢动，不敢相信自己刚看到的是什么鬼东西。

    他寻思可能是眼花了，窗花还在吱呀作响，他再次想要去关窗，没有关上的窗户让他不安又害怕，他刚迈出半步，那个人影又倏地出现在了，并且由远至近慢慢地移动着，窗纸上的投影越来越大，人影像一根移动的木棍一样没有任何的起伏，但是他却听到了骨头咔咔作响的声音。人影移动到了没有关严的窗户旁边，他清晰地看到一束头发朝着那扇围观言的窗户飘了过去。

    李观棋都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像一支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嘭”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人影瞬间消失。

    后知后觉的李观棋已经湿了亵衣，他腿一软，顺着墙蹲了下去，好久都反应不过来。

    等到缓过来后，他喊道：“书忠！”

    涂府。

    丫鬟小菁闭着眼睛一只手握着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一只手托着下巴，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倒，脑袋一坠，她就惊醒一下，睁一下眼睛又缓缓闭上了。

    她的头随着她睡着又坠了下来，这次睡熟了，她没有醒，身体一点一点歪了过去，板凳的一端都悬起了一点。

    马上就要摔倒的时候，一个东西忽然托住了她的头，冰凉的触感在碰到她脸的那一刹就让她惊醒了。

    她一个激灵直起了身子，之前的睡意一扫而光，看清方才托着自己的是一把制造精美的短匕后才长长吁出一口气。她眉眼一弯，笑容甜美地抬起了头，却刚好对上涂禾的目光，那双眼眸里的凌厉和攻击性让她不寒而栗，笑容都僵住了，但她还是很快就调整了过来，笑着说道：“公子，您回来啦？”

    那一抹失常映入了涂禾的眼中，再抬眸时，便敛起了之前的杀气。

    她额前几缕碎发贴在了她的额头上，水墨一般的长眉英朗有型，那双眼眸也被雨水冲刷地更加冰冷明亮，就像冻在冰块里的月亮一般，鬓角滴落下的水滴滑过她柔滑如脂的脸庞，再到她纤细的颈上，小菁这才注意到她颈上的血迹。

    衣服圆领长袍露出的白色部分、袖口和胸前也都有大量的血迹，雨水都未冲淡的血迹。

    她怔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平常，血这个东西真是看多少次都没办法习惯啊，她道：“外面竟然下雨了，公子您去屋里稍等片刻，热水奴婢早就烧好了，您很快就能洗个热水澡。”

    “好。”

    简洁冷淡的一句话。

    小菁干活儿很是利索，很快就准备好了热水，里面还放上了花瓣和香料，热水蒸腾下，恬静的香味弥漫了整个房间。

    涂禾褪去身上又脏又湿的衣服，解开头发，钻进了浴桶里，热气蒸腾着她的脸，热水浸泡着她的身体，之前阴冷黏腻的感觉褪去，被温暖覆盖。

    小菁端着一个木盘走了进来，木盘上放着一个酒壶和一个酒杯，她将酒壶和酒杯放置好后，说道：“公子，让奴婢帮您洗头吧。”

    涂禾闭着眼睛没有说话，小菁知道这是她同意了，便搬了一个圆头凳过来，放上水盆给她洗头。

    小菁的手法用力适当指腹柔软，涂禾也很享受。

    她拿起酒壶和酒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了起来。

    雨声打在树叶上噼里啪啦，风声呼呼而过，屋内却是一片安静祥和。

    直到一阵激烈突兀地敲门声打破了这难得的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