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上暖意重重，灯火将一切都熏得朦朦胧胧，谢莹站在楼阁上，她目光一如既往的温和，轻纱覆面，黎音看不清她的神情。
她脑海里想起了曾经和谢莹在一起的光景，印象里，这位素有第一才女之名的千金无论对谁都是温温柔柔，她身上仿佛有一种安宁的气质，让人无法与她闹起矛盾来。
即便是像黎音那样飞扬跋扈之人，也很少与她红过脸。
若不是前世她忽然撕破脸皮，黎音也不知道，她原来恨极了自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黎音不清楚，她只知道如谢莹那般心高气傲的女子，心底居然装着一个爱而不得的人。
她眸中划过一丝意味深长，正思索着，谢莹便已经来到了她面前。
“阿音，我听说前段时间你受了伤，如今可是好了？”谢莹嗓音柔软，语气里饱含真诚，若是黎音没有前世那段记忆，此刻真的会认为她是一个时时关心她的人。
奈何，她不是。
黎音不动声色向后退了半步，低声道：“好多了，多谢姐姐关心。”话落，她轻轻掩唇。忍不住咳了两下。
今日在门口吹了好半天的风，她此刻脑中有些发懵。
“阿音，你是在怪我没去看你吗？我本来想要去的，只是……”谢莹蹙起眉，女子气质温婉，即便是忧郁，也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怎么会呢，你我自小相识，说这些岂不是生分了。”黎音笑起来，她眉眼弯弯，模样极其灿烂，仿佛丝毫不在意。
谢莹眸底划过一丝什么，而后也笑起来，“说的也是，你我自小相识，这情分旁人比不了。”
黎音心底冷笑，她们之间哪有什么情分。
二人简单说了一会话，注意到周围人都不约而同往同一个方向去了，正疑惑着，人群里不知是谁兴奋喊了一句，“极乐坊的青莲姑娘来了!”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向护城河的方向跑去。
推搡的人群将她和谢莹之间的距离冲远，黎音抿唇，她本来也是要去护城河的，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谢莹。
思及此，她正打算顺口问一句，却没想到，谢莹主动道：“阿音，如今闹市上人多，实在不宜与你叙旧，等过几日，我亲自去府上拜访。”
话落，她脚步匆匆，像是赶着要去做什么。
她走的方向，正是与护城河相反的地方。
黎音微微抿唇，而后提着花灯与她背道而驰。
今日这里这么乱，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从袖口里捞出一块面纱给自己戴上，这幅面容被人认出来免不了会多一些麻烦。
今日薛子衍不在，她还是早些放了花灯而后回府吧。
但不知为何，眼皮却一直跳，前方浓重的黑暗处仿佛起了迷雾，那些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人分散在四周，吵闹声，呼喊声，各种乱七八糟的杂音交错。
她忍不住用手抚上额头，似乎更加难受了。
……
“来了？”
一道低沉的声音慢慢响起，身穿蟒袍的青年撑起一只胳膊靠在贵妃椅上。
墨发披散，邪魅的容颜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在他面前，摆放着美酒珍馐，有侍女跪在他的腿边，轻轻按摩。
赫连毓神情放松，惬意的将一颗葡萄放入口中，一道浅碧色身影缓缓在他面前站定，而后乖觉的跪坐在了一旁。
女子面纱不知去了哪里，露出的容颜虽然不似黎音那般惊艳，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她将赫连毓面前空着的酒杯倒满，而后柔声道：“殿下今日似乎兴致很好呢？”
赫连毓轻轻瞥了她一眼，嘴角微微勾了勾，抬手屏退了其他人，而后直起身来，启唇道：“今夜风光好，本殿自然开心。”
他伸手，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喉结滚动，莫名有些性感。
谢莹不自觉抚了抚脸颊，她自诩才华出众，又有京中第一才女的称号，可每次面对这个男人时，她还是觉得紧张。
虽然赫连毓一直都是温和有礼，从来没有逼迫她做什么。
“本殿听闻，今日你和永乐郡主在一起？”赫连毓半阖着双眸，慵懒的语气缓缓道，仿佛在说一件极其普通的事情。
谢莹耳朵一动，不着痕迹观察他一眼，也随意道：“不过是在河边碰上了。”
“殿下是担心她会毁了您的筹谋？”谢莹接替了侍女手里的工作，安静在一旁为赫连毓剥莲子，她语气淡雅，嗓音轻柔，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赫连毓却懒得掀起眼皮，漫不经心道：“她没有那样的能力。”
“倒是你，这么多年为本殿出谋划策，本殿还没承诺过你任何好处呢，谢莹，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赫连毓微微眯眼，忽然转了话题。
谢莹觉得自己一颗心扑通扑通跳起来。
从来没有任何一刻，觉得所求近在眼前，但她还是轻轻咳了一声，恭敬道：“为殿下办事，是阿莹的福气。”
“阿莹不敢有所求，只想如现在这样，留着殿下身边。”
赫连毓似乎笑了，他嘴角轻勾，眼里的嘲意显而易见。
一个无欲无求的女人。
他不喜欢。
他喜欢显而易见的野心，不喜欢这样惺惺作态虚伪的面容。
但她很聪明，知道哄他开心。
赫连毓起身，长长的蟒袍在地上铺展开来，他来到谢莹面前，伸出手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本殿允许你有所求。”
他眸子里仿佛蕴含着无限深情，让人一不小心便能沉溺其中。
在风花雪月这些事上，赫连毓无疑是个高手，他多情也薄情，温柔又残忍。
此刻嘴巴几乎贴在了谢莹耳朵旁，蛊惑般的声音好听动人，“说不定本殿可以助你达成所愿。”
谢莹控制不住轻呼一声，“殿下……”
她看着眼前男人俊美的面容，只觉得心跳加快，呼吸紊乱，自然也注意到了男子眼底的绝情。
“……阿莹别无他求，只愿殿下能达成所愿。”谢莹克制住内心的遐思，清润的声音响起，将室内的暧昧打散。
赫连毓挑眉，遂回了原来位置。
方才的刻意施压消失不见，谢莹面前的视线开阔了不少，她攥进了裙摆，费了好大力气才掩盖下那一丝不该产生的情愫，神情恢复了正常，柔声说道：“殿下想必累了，不如去里间歇着吧，这里交给我来处理。”
“好。”赫连毓毫不留情起身，抬步就往最里面走去。
他答的干脆，就好像刚刚那个登徒浪子不是他一样。
谢莹垂了垂眼，起身向他行了一礼，而后跪坐下来，脸上神情寡淡，眉眼间浮起淡淡的冷意。
……
数盏花灯蜿蜒流下，星星点点的灯火闪耀在漆黑的长河里，黎音提着裙摆站在岸边，抬眸看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盏花灯飘向远方，她不禁双手合十，祈祷心中所愿能实现。
这是从黎府倒塌之后，她延续下来的习惯，从前的她生在锦绣云堆里，想要的随时都可以得到，自然不会将希望寄托在这一盏小小的花灯之上。
然而现在，不知是不是她心有不安，总觉得眼皮跳的厉害。
“让一让，让一让……”
从身后传来几道冷冽声音，行人们被驱散，黎音转身看过去，眼里泛起一阵茫然。
“发生了什么？”
“为何玄甲卫会出现在这里？”
“嘘……小声点。”
周遭人影攒动，隐隐夹杂着不安揣测的话语，黎音不知想到了什么，黑眸在夜里忽然沉了下来。
她被人群推搡着向一边倒去，眼看着就要落入河中，倏地一个宽阔有力的臂膀接住了她，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小姐让奴好找。”
她回头，视线落入了一双好看的眼眸里，瞳孔里浮起浅浅的戏谑，似乎心情极好。
“薛子衍？”
黎音声音不由拔高。
“我在。”
他将她扶稳，而后缓缓应道。
黎音没注意他称呼的变化，只是十分惊讶，居然在这里遇见了薛子衍，她以为他失约了，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有没有见过一个蒙着黑巾的男人？”
玄甲卫拉过一个百姓，冷酷问道。
那人连连摆手，眼里的惊慌显而易见。
黎音蹙眉，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玄甲卫是圣上亲兵，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小姐，花灯放完了吗？”
恰在此时，薛子衍压低了声音问道。
他们二人隐在人群里，彼此贴的极近，黎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洒在颈间，不禁伸手扶了扶帽檐。
薄纱轻盈，遮挡不了什么，黎音觉得有些不自在。
这样子的距离，像是她整个人都落入了他的怀中，而他护着她不被周围人碰到。
“嗯。”她从喉间轻轻溢出一声，而后握了握手心。
薛子衍低头瞥见少女雪白的颈子，唇角不由自主弯了弯。
“今夜有刺客，三皇子有令，封锁城门，若谁看到行踪可疑的人，一经上报，重重有赏。”
倏地，玄甲卫中头目大声说道。
这下，百姓们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慌乱，纷纷议论起来，黎音也不由自主思索着，为何玄甲卫是受到了三皇子的指示。
而且……
身后这个人，今夜一直不见他的踪影。
“小姐想什么呢？”
黎音身子不由自主一抖，脑海里浮现出他手执骨伞漫步在长街上的身影，地上蜿蜒的血流比这河水还要冰凉。
薛子衍黑眸沉寂，淡淡注视着身前的人。
良久后，玄甲卫散去，黎音蹙眉，转过身来，她头一次如此认真盯着他的眼眸，清了清嗓子，不答反问，“今夜你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