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修养，陆鉴总算如常人一般可以行动自如。眼见他好了，小谷便整日里缠磨着陆鉴上山，今日也不例外。
“陆哥哥，我们上山吧！好不好嘛。”
不过腰高的小人左右摇摆着面前少年的手臂，鼓着脸颊，模样可怜极了。不过一会功夫，那小嘴就翘得老高了。
陆鉴知道小姑娘缠磨功夫极高，料想今日再不答应怕是不成，所幸早已给小谷长辈说过此事，得了同意。
“我们这便去，可好。”陆鉴特意蹲下身子嘱咐道： “到时候你可要乖乖听话，嗯。”
说完还轻轻点了点小谷的鼻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小孩子最是好哄，听到陆鉴答应了，小谷露出一个笑来，很快又收住了，转过身故作深沉道： “陆哥哥到时候跟紧我，保准见到神女娘娘。”
老气横秋的样子，逗得陆鉴不由一笑。
小谷这边偷偷关注着陆鉴的反应，却突然听见陆鉴闷哼一声，转过身来一看，陆鉴整个人半跪在地上，呕出半口血来，支撑在地上的手因为用力鼓出几条青筋，浑身颤抖着，额上布满了冷汗，脸色铁青。
“陆哥哥！”小谷冲了过来，蹲下身子急切地看着陆鉴，手上一边用力想要扶起他来，一边哭喊者。
陆鉴此时意识有些模糊了，突然运转的灵气在残破的筋脉里横冲直撞，有如翻江倒海，浑身感官仿佛被放大一般，一阵阵叫人锥心刺骨。
这是阿姜的药在起作用，连日来外服内用，陆鉴几乎每日都要来这么一遭，只是这次来得稍早些，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陆鉴一边努力引导着体内乱撞的灵气，一边轻声安抚着吓坏的小谷： “小谷，陆哥哥没事，一会就好了。你去给陆哥哥倒一杯水来好不好？”
“嗯。”小谷被吓坏了，这一声还带着哭腔，听到陆鉴的话，立刻冲到桌边哆嗦着手倒了水。
陆鉴这时候已经缓过来不少，只是浑身发软，只好倚靠在床沿，接过小谷递过来的水，还笑着说话： “没事了，你看，现在已经不疼了。”
小谷眼眶都红了，眼角还挂着泪珠，陆鉴看了不由一阵心软，又哄道： “一会吃过午食，我们去山上，好不好。”
小姑娘却只盯着陆鉴拿着水杯的手，一声不吭，半晌才说： “陆哥哥骗人，你的手都还在发抖。”
又捧着陆鉴的脸，忿忿地说： “你现在的嘴唇都还是白的。”
“嗯，还有一点疼。”陆鉴赞同的点了点头， “不过这是好事，现在已经好多了，你看。”
说完，陆鉴抬手用灵气幻化出一只冰蓝色的蝴蝶，围绕着小谷转了一圈，最后落到她的鼻尖上。
“真的？”小谷下意识抬手去摸鼻尖上的蝴蝶，不料蝴蝶一散，蹭了她满鼻子蓝色粉末，逗得她咯咯一笑，笑完又小心翼翼问道： “真的没事了吗？”
“是，刚刚也是阿姜的药起作用了。”
“那我就放心了。”
不知为何，小谷对阿姜很信任。
“那我们一会上山？”
“好！我们还可以去找阿姜，到时候就不疼了。”说完又看向陆鉴，确认般摸了摸陆鉴的额头，眼见没有发冷汗了才放心下来。
陆鉴顿时哭笑不得，又对阿姜很好奇，问道： “阿姜也住在玉照山吗？”
提起这个小谷来了劲： “嗯嗯，阿姜可厉害了，她的药可以把一头大老虎迷晕。最开始我们这里生了疫病，阿姜来了就治好了我们，然后就留了下来，村子里出人帮忙搭了个竹屋，一直一个人住在玉照山上。老虎就是那个时候迷晕的，柱子哥哥差点被害了呢。后来一直帮我们看病，每逢朔望两日日还会下山帮忙看看村里腿脚不好的爷爷奶奶。”
在他养伤期间，小谷就不止一次提到她，并且话里话外很是亲近。不知是个怎样的人，并且还一人住在玉照山上，很是神秘。
陆鉴不由感到一丝好奇，医术高强又长期游方在外，无论是天枢山还是素问门，都从未有过这样一号人物。
又或许阿姜并不只是阿姜。
午后，陆鉴还是带着小谷上了玉照山。
此时正是阳光最为强烈的时候，许是初春，树叶还是翠绿泛着晶莹的颜色，阳光可以轻易透过如翠玉般的叶子，变得柔软许多。
阿姜就是这样撞入陆鉴的眼睛里的，从清浅的柔光下缓缓走来，青衣墨发，风也温柔，抚动着挂在背篓一角的铃铛叮铃作响。只是背着光，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陆鉴的心疯狂叫嚣着。
“是她。”
“一定是她。”
“陆鉴，抓住她。”
几乎下意识，陆鉴快步走到她的面前，抬手握住她的手腕，看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失落瞬间席卷了了少年的心绪，海潮高起，落地时却惊涛无声。
“阿姜姐姐！”小谷冲了过来，打破了沉寂。
陆鉴终于回过神来，暗暗责怪自己此举太过孟浪，无论是对楚虞还是眼前的女子，立刻放手向阿姜行礼作揖： “在下陆鉴，方才失礼，抱歉。”
“阿姜姐姐，陆哥哥一定是见到你太激动了。”小谷只当陆鉴是见到阿姜一时激动，毕竟阿姜的药治好了他，开口道： “你不知道你的药可帮了陆哥哥大忙呢！”
“是吗？”阿姜的声音很轻，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小谷点了点头，却又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不过就是药效发作起来太疼了些，吓坏我了。”
“疼？”阿姜并不拆穿小谷卖可怜的小伎俩，只是淡淡说道： “这是好事，他的经脉里灵气在一点点复苏。”
“阿姜，你就不能开些不那么疼的药嘛？”
“不疼的药，对他没有用。”
“真的吗？止疼的呢？阿姜，你最好了。”
“阿姜？”
“阿姜！”
眼见着小谷又要开始她的水磨缠人功夫，阿姜的面色变也未变，陆鉴却有些脸热，开口接过了话茬： “阿姜姑娘这是要下山？”
“今日是朔日。”阿姜抬眼看了陆鉴一眼，回道。
“对奥，今天是朔日，阿姜姐姐是不是要下山啊？”说完，向陆鉴使了使眼色，对着阿姜的背篓努了努嘴： “背着这么多草药，一定很累吧。”
小谷实在努力，哪怕陆鉴是个木头也该懂其中意思，不免低头一笑： “既如此，我来吧。”
“让陆哥哥来吧，他力气可大了！阿姜姐姐要是不好意”思的话，可以帮陆哥哥......
“多谢。”
这位阿姜姑娘倒是个妙人，直愣愣一句话叫小谷一句好话吞也不是，咽也不是，生生憋红了脸。
陆鉴哭笑不得接过背篓，很是有几分份量，也不知阿姜是如何背着一路下山的。春雨刚过，此时的山路还是有些湿滑的，并不好走。
一路上小谷叽叽喳喳，很是健谈，一会天一会地，阿姜除了冷冷的，倒是很耐心回答小谷那些不着边际的问题。
陆鉴想起楚虞，目光凝视着阿姜的背影，这两个人性情太像了些，何况楚虞唤醒他的的时间也未免太巧，恰恰是阿姜下的最后时限。
“只是有些脾虚不调，夜里容易惊寐，并无大碍，之前的药怕是不对症，重新开个方子便是。”
“何爷，我说过蜜饯水果一类不许多食，如今症状又有所加重了。”
“张嫂，平日还是不要多劳累好，经血不调还需调养。”
阿姜对彭吴村每一家病人的症况都很是了解，虽然一贯面色冷淡，但是耐心却是十足。开的药不仅对症，而且很是便宜，大多都十分常见，有些还是山上可以采到的。
她也并不吝惜药材的炮制方式，几乎每一个都会细细回答。
只是眼中不带情绪，整个人仿似放在供桌上的玉人檀像。
村民们倒是习以为常，哪管你冷若冰霜，有些热情的扯天扯地不让走，留不下来用饭是别想空手走的，一路下来背篓里的东西倒不见少。
连陆鉴都被夸了几句俊俏，大姑大爷的热情实难消受。
“你笑什么？”
阿姜有点看不懂陆鉴，明明浑身经脉俱碎，灵力尽失，被迫蜗居于此，日日受万噬之苦，却偏偏悠然自得从不自苦。
“今日天气很好，只觉可爱。”
答非所问。
阿姜更是冷了脸色，不再多言语。
倒是小谷听了个只言片语，兴冲冲走了过来，扒住陆鉴的手臂： “陆哥哥，什么可爱啊？我么？”
陆鉴轻笑两声，揉了揉小谷的头发，故作沉吟： “都可爱，什么都可爱。”
“陆哥哥惯爱敷衍我。”小谷只觉陆鉴敷衍， “方才明明不是这个意思，你分明是夸阿姜可爱！”
说完又脱手跑到阿姜身边，狗腿道： “阿姜姐姐，是不是啊？”
“无聊。”
阿姜神色未变，脚步倒快了几分，始作俑者陆鉴倒是有些耳热。
小谷的小短腿捣腾得起劲，小嘴叭叭个不停： “阿姜姐姐，我之前说的事情你答不答应嘛？陆哥哥真的很可怜，每次发作起来痛死了。”
明明只看到过陆鉴发作过一次，到她这里倒是很多次了。
阿姜并不上当，停下来觑了她一眼： “我说过，不白做工。”
这是阿姜和小谷立的规矩，小谷有段日子最爱捡小猫小狗、小虫小鸟，每每都求着阿姜帮忙照料治伤。小孩子忘性大，常常这个救了，那个又忘了，零零总总不知在阿姜那里堆了多少小动物。
日子久了，阿姜实在不堪其扰，才给小谷立了规矩。救可以，必须那东西换，也不拘是什么，阿姜喜欢就行。
“陆哥哥可不是我捡的。”小谷这头偷偷咕哝着。
阿姜只是静静看着她。
小谷又立马绽开笑脸，献宝似的把手里的紫浆果举到阿姜面前： “这个行不行？可甜了！”
果子是刚采不久的，堆在碧绿的叶子上，鲜艳可口。
阿姜不着痕迹向下扫了一眼，转身朝玉照山反方向走去，隔了一会才说： “去你家。”
小谷欢呼一声，追着阿姜向前跑了几步，还不忘得意的扯了扯陆鉴的衣摆。
陆鉴看着两人的背影更觉可爱，不由凝神看了片刻，唇角漾开一丝笑意，才抬腿跟着两人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