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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再回京城了?还会帮我寻亲么”。

    晏潆潆虽提过帮他寻亲,他亦存有那么一丁点儿念想,但内心实无多大指望和期盼,只是这会儿她讲到以后都会在越州,想到她会在那儿和别的男人生儿育女,他心中翻江倒海地难受。

    他不知身后的晏潆潆眼泪止不住地淌。

    当初她幻想和季从蔚顺利成亲,大将军助力洗刷家人罪名后,她便可回京省亲,可这些幻想如泡影般碎得彻底,她作为罪臣的未嫁女回京无异于自投罗网,别说帮朗郁寻亲,自己的耶娘有生之年亦不知能否再见。大将军病逝那日,梦中耶娘和她告别,怕是再无见面的机缘。

    晏潆潆默想,若是跪到管及诚面前,告诉他嫡子没有死,耶娘是否有一线生机。她亦无百分百把握朗郁确是管大人嫡子无疑,尚有许多想不通的不通情理之处。或许她应按耶娘的期望,尽快嫁个本分之人,出嫁女的身份回京城,至少解决了官府的追捕,再想办法搭救家人。

    可她嫁谁呢,家世清白的读书人谁愿娶罪臣之女。朗郁的衣裳透着背部箭伤纱布的痕迹,晏潆潆呆呆看着他的伤口,双眼通红。

    背后没有声音,朗郁侧首回看了一眼,晏潆潆正掩袖拭去泪迹,他瞬时心疼得厉害,忙不迭道:“我那个亲寻不寻无所谓,你别哭了,快到袁州的关卡了”。

    晏潆潆擦干泪迹,平复了情绪,歉意道:“现下我没法回京城,以后若回京城,寻亲之事我不会忘的”。

    金碧辉煌的马车上有镇军大将军府的标识,在镇军大将军管辖的地界,一路免去查验,现在没了这特权,晏潆潆看看自己和朗郁的穿着,扮夫妻实在不合适,她对朗郁道:“等会儿查验牙牌,我们是远房亲戚,你做我表哥如何?”

    “嗯”,朗郁干巴巴应道,心里拧成麻花,可他一副平平无奇暗卫打扮,如何配得上一身华服霞姿月韵的晏潆潆,无论真实的还是假扮的,他都那么不配。他手上使劲,两匹马跑得更快了。

    到袁州时已是傍晚,二人找了间客栈歇息,晏潆潆要了二间房,她寻思着向朗郁开口,二人就此分道扬镳,可他歇不住嘴问她各种打算,她岔不开话,也有点不知如何开口。

    “明日我想将这辆马车卖了,换辆普通的马车”。

    “很是,这个太打眼”。

    “等会我想去买身衣裳”。

    “正好我也想”。

    晏潆潆从将军府带出的衣裳都华贵亮丽,她在成衣铺选了几件朴实少女襦裙,朗郁看看她买的,也买了几件和她新衣样式相配的衫袍。

    回客栈路上,夜色如墨,乌云蔽月,天上没有一点亮光,街铺的灯火零星,晏潆潆看一眼身旁的朗郁,昏黑的夜里看不清他的神色,她便觉得此刻正好。

    “阿郁,这些日子白驹过隙,真如流水——”

    朗郁往前快走了几步,和她隔开二个人身的距离:“我们快些回去,这几日马车奔波又看着朱天骥,我很是疲累,明日再说”。

    他始终保持和她两个人身的距离,进了客栈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晏潆潆无法,闷闷回房。

    翌晨,晏潆潆换了新衣推门而出,就见朗郁亦穿着新买的玄青色衫袍,靠着木栏杆背对着等她。

    “阿郁”,她轻唤了声。

    朗郁转过身,撞上她的视线浅浅一笑:“囡囡,等你吃早饭”。

    他本来的模样,俊美灵动,面容带着从未有过的暖意,眉梢眼角情意流动,眸光如星注视着她,腰间系着和衫袍同色的腰带,黑鞭不知所踪。这样的一个美少年,和杀手全无关系,晏潆潆心中一颤,愣神了须臾,又很快移开了目光。

    二人在客栈里早饭,朗郁说个不停。

    “这马车和马匹,几百俩银子都没问题,可赶时间就很难要上价,我刚刚打听了袁州的马市,有好几个地方可以逛”。

    ……

    晏潆潆心思恍惚,他絮絮叨叨的话压根没听进去几句,食了几口没甚胃口,放下筷箸看着他。

    短暂地停顿后,朗郁目光迎向晏潆潆,又迅速转向自己的餐食,垂首道:“吃好了?吃好了就出发,要办的事太多”。

    二人东奔西走一上午,顺利换了马车卖了马,晏潆潆又赶着去当铺把值钱衣裳和首饰都当掉。

    朗郁问:“这么好看,不留一点儿么”。

    想想今后在乡野的漫长日子,晏潆潆笑了笑:“钱要用来做更重要的事”。

    早秋时节的午时阳光,毒辣辣的刺人。晏潆潆攥着钱袋,轻松地迈出当铺,该处理的都处理了,接下来去越州,若能找到阿耶说的远房亲戚,得他照拂更好,若找不到安心过自己的日子亦不负耶娘的嘱托。

    朗郁坐在马车上,在街对面的树荫下等她。

    她眯着眼好似避着炫目的阳光,实则全部的目光贪婪于街对面的他,也只有隔着如此的距离,她才敢大胆地看他。目光一寸寸地滑过他的脸,他的脖梗,他宽阔的胸膛,他窄窄的腰,他修长的腿……

    在滚烫阳光下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她描摹着他本来的面目,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晏潆潆长叹了口气,下定了决心,向朗郁走去。

    一个身材瘦削的汉子突然撞向晏潆潆,晏潆潆被他带得身形不稳,趔趄走了几步就要倒地,朗郁几个跃身眨眼间飞到了她的身边,一把扶住她的胳膊,稳住了她。晏潆潆赶忙站好,看着空空的手心,再抬眼看向那撞人的汉子,他在人流中疾跑。

    朗郁转身追去,几个耳刮子打得那人倒地不起,连连作揖求饶,才沉着脸拿着钱袋走回。

    晏潆潆红着脸耷拉着脑袋和他一起回了客栈。

    虽然遇到这事儿,但晏潆潆并未改变主意,客栈的饭桌上,晏潆潆垂着头,扒拉着饭粒,嘴唇几张几合,终于开了口:“阿郁,谢谢你送我到这儿,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就在这儿作别吧”。

    朗郁默不作声地吃饭。

    晏潆潆抬眼看了他一眼,继续坚持:“去越州的路程远离京城,不会有官兵追捕,我白天赶路,夜晚住宿,不会有事儿。你护我这趟买卖差不多二个月了,误你太多时间,我感激不尽”。

    “你连一个毛贼都应付不了,不会有事儿?”

    “嗯,我是打算在这儿寻间镖局的”。

    “愿意花钱请别人,为何不愿请我?你不说过我们是朋友么,这点银子都不愿我赚?”

    晏潆潆面红耳赤:“几千俩银子,我请不起”。

    “给你打折”。

    “打折我也请不起”。

    “可以先欠着”。

    “我没钱还”。

    “怎么会”,朗郁睨她一眼:“以后你嫁了读书人,哪日他考取功名,你便是贵妇人,这点钱算什么”。

    “我不催,你何时有钱何时还”。

    晏潆潆抬头看着他,不是请不请的事儿,亦不是钱不钱的事儿,可这话怎么说的全是钱呢。

    “你真容示人,会很危险”。

    朗郁抬眼看着她笑:“这不好么,没人认识我”,他把菜肴往她面前推了推:“快吃,吃好我们启程”。

    他的笑容不达眼底,晏潆潆看他眸光闪亮,却莫名联想起匕首的寒光。

    “他又疯又毒”,朱天骥的话回响在耳畔。

    她不害怕他,她担心他,可第一次觉得他难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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