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戟停在距离皇城不远的一处空地上。
归骨见到两人下来，连忙招呼马车上前，停在两人身边。
“归骨伯伯。”云宿兴奋道。冥宫的马车都见到了，距离与她们母女相聚的时辰也越来越近了。
她转身看向黎君梵，“可以先送我吗？丞相府离得近些。”
“本来就是要先送你的。”黎君梵笑道。
归骨搬来轿凳，放在云宿脚边。
“还是归骨伯伯细心。”很久没有这样的待遇了，以前不怎么坐马车，偶尔坐一趟也会有人专门放凳子，扶她下车。
“诶，应该的。”归骨笑道。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步在冥宫里直接省略了，导致每次上下马车都成了一个大难题。
难道武功高强的人都不用凳子上下车的？
那也不对啊，母亲下车时也没有省略这个步骤啊。
“又在胡思乱想？”黎君梵拍拍她的肩，示意她上车。
她看向归骨，“归骨伯伯，平时君主上车需要凳子吗？”
归骨一愣，这是什么问题，斟酌片刻，回答，“一般都是使用凳子上下车的。不过即使没有凳子，君主法力高强，也是能上去的。”
有前面那句就够了。
黎君梵是用的。
那马车上不放凳子就是故意的咯。
她冲着黎君梵嘿嘿一笑，拒绝他的搀扶，自己上去了。
正常情况下，不需要搀扶也是可以上去的。
君主的车驾上放了轿凳。两年前宫里来接她的车驾上没有，这也就算了，之前君主御用的那辆车那么高，竟然也没有轿凳！她当时没多想，毕竟连车夫都没有，没有轿凳算什么。
可是今天，归骨说，君主平时上下车是需要轿凳的。
所以不存在没考虑到，或者不知道上下车步骤之类的问题，就是存心耍她。
黎君梵站在车下，还没从她刚刚的拒绝里缓过神来。
站在一旁的归骨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小心翼翼地唤道：“君主？这……”
“和你没关系。”黎君梵打断道，踩着凳子上车去。
“我没有耍你。”他坐到云宿身边，“那辆马车太招摇，平时不用。大概有两三年都没有用过了，我忘了放轿凳。”
“那归骨伯伯不会忘。”云宿嗔怒道。
“对不起，是我的错。”他道歉，“我驾车走的时候，没有跟谁说，竟然忘了放轿凳。”
“那上次呢？”
“哪次？”
“就是……就是，我第一次见到你那次。”
“这不怪我，那车都不是我准备的。”
“怎么可能。”
“真的，是不是有轿凳，你没注意看？”
云宿转转眼珠，认真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没有仔细看，那些侍卫也都五大三粗的，不知道精灵个矮，上下车不方便，也都不知道扶一下，她一直在斟酌怎么开口，后来遇到黎君梵，注意力就一直在他身上了，是没有注意这些。
“好吧好吧。”突然觉得是自己理亏，总想着让别人伺候自己，竟然忘了自己动手，“都过去那么久了，谁知道呢，算了算了，就这样了。”
她掀开帘子，街道外面冷冷清清，百姓应该都还在神仙庙里躲着，她觉得她在凡间过了许久，其实也就半个多月，冥界依旧有随时要下雪的风险。
看来月落的帖子她注定是收不下了。
“君主，下一次去凡间是什么时候啊？”云宿问道。
黎君梵道：“不着急，大概还要再等个三五年吧。”
“那下次要收复的，是哪位神仙的魂魄呀？能告诉我吗？早些知道，我还能早些做准备。”
“容神。”
“哇！”云宿惊喜道，她一直盼望着见到容神呢，“母亲给我讲了很多很多容神的故事，都是史书上没有的，我觉得母亲肯定很喜欢很喜欢容神！”
“嗯。”他从袖子里拿出簪子，“这是昨天晚上从你头上拿下来的，收好。”
“好！”
倪晚棠早就接到了消息，早早在门口等着了。
云宿刚下车，她就拿了斗篷上前，披在她身上，“想母亲了吗？”
“想了。”她抱住倪晚棠，整个人贴在她身上。
“头发怎么这么乱呢，在外面也没人给你梳头是不是？”她拿过云宿握在手中的簪子，“等下到房里先把头发梳好，以后别披头散发的出去了，凡间规矩多，你这样惹人笑话。”
“嗯。”云宿点头。
倪晚棠将她推到身后，对着车驾行礼，“这一路，要多谢君主照顾。宿宿年纪小，不懂规矩，给君主添麻烦了。”
黎君梵掀开帘子，说道：“云姑娘很乖，也很有本事，很多时候都要多亏了她。丞相很会教养孩子。”
倪晚棠淡然一笑，未接话。
云宿被挡在身后，看不见黎君梵的眼睛，但是能听见君主夸她了，顿时心花怒放，欢眉大眼。
车缓缓而行，倪晚棠站在原地，目送车驾走远，这才转过身，拉住云宿的手，“瞧你头发乱的，到我房里来，我给你梳理一下。”她微侧过头，“玉烟，去姑娘房里拿身干净衣服来。”
“是。”
玉烟是倪晚棠的贴身女使，在云宿的印象里，一直是慈眉善目的，三十岁出头的模样，很稳重，也很细心。云宿小时候犯错不敢跟母亲说，都是找玉烟帮忙的。玉烟也从来没有出卖过她，所以她才敢放心地找。
“母亲，晚上我能和你一起吃些东西吗？”云宿问道。
“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做好了送到你房里去。”
“我想和母亲一起吃。”
“为什么？”
“因为我想你了。”
倪晚棠莞尔而笑，拖着长音，道了句“好”。她怎么会拒绝女儿的邀请呢，她只是想听那句“我想你了”。
倪晚棠梳头梳得特别齐整，简洁但不失礼节，云宿觉得顶着这样的发髻，特别像是新官上任，再画一个浓一些的妆，压迫感一下子就上来了，没有一点闺阁女儿家的娇羞。
云宿对镜一笑，“母亲梳得真好看。”
“你再去换身衣服，等会儿来给我写几个字吧。”
“母亲，我昨晚一夜没睡，我可以先睡一觉吗？”
倪晚棠神色一僵，拉住云宿，“为何一夜没睡？”
“我和君主在房间里……”
“你和君主住一间房！”她大惊，气道。
“啊，不是。”她母亲反应太快了，都不给她说完的机会，“君主说外面太危险了，让两个人住一间。我们没有做什么，就是看了一晚上月亮，然后我想看日出，所以没睡。”
倪晚棠松了口气，“没事就好。若是为了安全……住一间也没什么。”她调整了下情绪，“没事，你去睡吧，我让厨子做些你爱吃的菜，等你醒了来吃。”
“好。”
云宿走出门，从窗外看了一眼有些不对劲的倪晚棠，看起来，母亲不希望她和君主住在一起。
可是临行前，母亲也说，神仙所在的地方可能会有怨灵，让她小心些，尽量不要单独行动，就算是晚上睡觉，最好也能和星陨和月落住在一起，不要太在意那些虚名，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她当时并未放在心上。
如今突然想起来，有些不明白。
母亲希望她能和大家待在一起，那为什么和星陨、月落可以，和黎君梵就不可以呢？
难道母亲潜意识里，觉得君主不是君子吗？
她突然跑回去，推开门。
倪晚棠循着开门声抬头，看向她。
“母亲，君主是一个很好很好很好的人，他和月落哥哥一样，都是正人君子。”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跟母亲说这个，但是她就是想说，一定要说，如果不说出来，她会难受得睡不着觉的。
沉默从倪晚棠开始，逐渐蔓延到整间屋子，像只进不出的水，就要将两人淹没。
“我知道。”倪晚棠打开一扇窗户，快要没过头顶的水顺着窗户倾泻而出。
两人的心都从嗓子眼掉到了胸口。
倪晚棠含笑道：“君主是正人君子，我一直都知道的。快去睡觉吧。”
云宿跑过去，拥抱了强颜欢笑的倪晚棠，“其实我知道，母亲舍不得我，但是君主这不是还没来提亲的吗？还早着呢！而且冥宫离相府很近，母亲要是想我了，可以每天下朝以后都顺便来看看我呀。”
“哪有那么容易。”
“若是母亲进宫不容易，那我就常常出宫来，我一定会每时每刻都在想母亲的，一天见不到就难受。”
倪晚棠拍了拍她围在颈间的手臂，“好了，快去睡觉吧。”
她恋恋不舍地放开倪晚棠，离开了。
成亲就是从一个很爱自己的人身边离开，去到另一个很爱自己的人身边。
那一定是很爱很爱，才值得她奔赴。
“姑娘，您爱君主吗？”桂香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问道。
“嗯……我觉得他很爱我，我也挺爱他的，但是没有他爱我那么深。”云宿以前是觉得自己自恋，可是到了凡间以后，觉得不是自己自恋，这是事实。
她坐起来，看着桂香，“其实我也挺不能理解的。他为什么爱我呢？如果是喜欢皮囊的话，我也算不上是倾国倾城那样的，但是吧，确实还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