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未免忧虑,她把害怕表现得这么明显,君主肯定会怀疑她吧,得解释一下。她凑得更紧了,双手攀上黎君梵的肩,“我知道我不应该害怕的,就算是鬼,在没有接受审判前,是不能更换皮囊的,他要很长一段时间保持生前的模样。有的人死的很惨,死后就会不受待见。但是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我就是……没反应过来,有点吓到了。”
黎君梵盯着她闪躲的眼睛,道:“我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换作是谁都要被吓一跳的,就算温和如月落,也不可能毫无波澜,慈悲的月神在第一次见到丑陋的鬼怪时,也吓得哆嗦。眼睛是最先感受到事物的地方,会有第一反应很正常,这是不受控制的。”
“嗯,可是我还是害怕,我是不是……”
他轻轻拍打云宿的背,几年前,没钱买新皮囊的鬼在冥界闹了一场,觉得自己没有受到和其它鬼怪同等的待遇,云宿是被这场大闹吓着了,听丞相说,云宿没事就在家里看一些被刀劈了的鬼画像,旨在克服恐惧,尊重他鬼。
这也不是说控制就能控制的,战死沙场的将士很伟大,他们的死很可惜,他们的遭遇很可怜,但这不能改变一个从未见过血的闺阁姑娘在第一次看到杀人时,更多的是惊恐而不是心痛。
心痛总是在惊吓过后。
云宿见黎君梵不说话,突然紧张起来,君主不会是觉得她话太多了吧,安慰也安慰了,理解也理解了,怎么还没完没了。
算了,如果他真的这么想,那他们两个也不适合成亲。
不过这件事确实是自己有错在先,他这么想也是应该的。
鬼是冥君的子民,是他的百姓。
尽管他并不是很关心他的子民。
就在她心惊肉跳,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黎君梵开口:“害怕是好事,你最好见谁都害怕。在互相了解之前,不要因为任何原因相信不认识的人,认识的人也不要随便相信。在他没有对你释放善意之前,离远点是好事。”
她是个爱胡思乱想的,凡人的心脏用来维持生命,她觉得她的心脏是她自己的小精灵,每天总要有那么几刻是到处乱撞的,似是听说了什么吓人的消息。
可黎君梵总能安抚住它,从慌张到舒缓,他的声音是独属于她的笛音,宛转悠扬。
在家和桂香睡觉时,她想让桂香搂她,就会直接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上,软声软气地说道,“你搂我嘛!”
可对着黎君梵,她说不出口。
黎君梵道:“怎么了?你说。”
她收起紧张的神情,郑重地看着他,好像下一秒就要有国家大事从口出。
她问道:“你可以搂我吗?”
黎君梵刚刚收起的笑容,在她话音落下后,又舒展开来,“我这不是正搂着的吗?”
她抓住黎君梵的袖子,推到腰间,“这叫搂,刚刚那个叫抱。”
黎君梵嘴角勾得更甚,“这还不一样呢?”
“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
“母亲说不一样。”
一模一样的问题,她小的时候问过倪晚棠,倪晚棠把手放在她的腰间,她觉得痒,就说“母亲,你手往上,摸这里。”
倪晚棠拒绝了,她就是要搂腰。
云宿问为什么,倪晚棠说:“这是搂,往上叫抱。”
云宿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沉睡过去的,可能是在黎君梵给她讲故事的时候,她很喜欢听他讲故事,他的故事和史书上的不一样,他故事里的花神,是个温柔伟大的母亲,史书上的花神,是个只知道哭哭啼啼的小女子。史书上的花神,靠着月神给她的法力、兵力才勉强活下来,后期败光了家业,投靠冥神。
可黎君梵故事里的花神,坚韧、隐忍、温和,她也是战争中的受害者,可她没有丢下自己的子民,也没有把全城的百姓作为自己骄傲的筹码,就连她的死,都是为了百姓能活下去。
黎君梵说,他觉得,花神才是真正慈悲的神仙。
后来,她就睡着了,没怎么听见。
醒来的时候,脑子里还是这个故事。
“怎么了?”黎君梵看她躺在床上不动弹,伸手探她的额头,“是不是不舒服?”
她摇头,“母亲最喜欢的神仙是容神,母亲总给我讲容神的故事,我一直以为容神才是最慈悲的神仙。”
“每个人看到的不一样,理解的也不一样。就像你觉得我是好神仙,可有些凡人却觉得我凶神恶煞。”他扶云宿坐起来,在她背上拍了两下,催促道,“快起来了。”
云宿洗漱好没多会儿,星陨就提着食盒进来了,身后跟着月落,月落道:“我和哥哥出去走了走,顺便买了点早饭,有馄饨和包子。”
她闻着味儿,从屏风后走出来,笑道:“怎么来凡间还一天三顿地吃上饭了。”
冥界没有定点吃饭的习惯,特别穷苦的人家是不吃东西不喝水的,稍微有钱点的人家每月会买些吃的解馋,像云宿、星陨这种富贵人家,桌子上时时刻刻都摆着解馋的点心和茶水,过节或是宴席才会坐在一起吃饭,但是厨子是时时刻刻备着的,主人家如果突然想吃什么,是可以马上做的。
星陨打开食盒,馄饨还冒着热气,他道:“入乡随俗。”
他挑了一碗最多的,递给月落,月落讪讪一笑,推给黎君梵,“君主先请。”
馄饨刚递到眼前,云宿就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舀着满满一勺馄饨的勺子都递到嘴边了,她突然收敛起来,如果被烫到可丢死人了。
她把勺子放回去,“有些烫,晾一晾。”
星陨想都没想,一阵鬼风打过去。
“哥哥!”月落惊呼道。
黎君梵拉开云宿,一掌打回去,星陨猛吸一口神力,脸都白了。他捂住胸口,痛苦地干呕几声,一副被捅了刀子的样子。
月落差点就放下的心依旧悬在嗓子眼,从紧张云宿变成了紧张星陨。
星陨连连摆手,抱歉道:“抱歉抱歉,我忘了。我想着给她吹吹风,凉得快。”
同样面色惨白的还有云宿,被吓的。她还以为星陨想不开,要当着黎君梵的面谋杀她。
即使他并无大碍,月落还是放心不下,小心翼翼地看向黎君梵。为什么要对君主保持一颗敬畏之心,就是为了防止这种蠢事发生,可星陨从没听进去过。
就算黎君梵知道星陨并无恶意,他能忍下?
云宿刚从惊吓中缓过来,凳子碰撞倒下的声音又给她的心脏来了一击,今儿怎么了?怎么老是一惊一乍的?
她转转脑袋,月落已经跪在地上了,还有还没从痛苦中缓过来的星陨,捂着胸口,在月落身边,跪得歪歪斜斜。
月落道:“哥哥确实是无心之失,还请、还请君主恕罪。”星陨听到他的请罪才从迷蒙中反应过来,移开捂住胸口的手,跪得端端正正,他是真的鲁莽了,倘若那阵鬼风真的吹到云宿身上,吹到云宿那本就被鬼气侵蚀到有些不成样子的身子上,后果可不止是心痛一下这么简单。
黎君梵拍拍云宿的背,“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云宿摇头,“我没事,没吹到我。”
黎君梵道:“还吃吗?”
她推开面前的馄饨,“馄饨也没被吹到,没事的。”
没什么事,但她没心思吃了。
云宿是第一次意识到,星陨不是坦率,他是鲁莽,虽说没有坏心思,但这种鲁莽有些让人讨厌了。黎君梵的神力一直都是杀鬼的利器,可他一直紧绷着,不让神力溢出半点,他就不会不小心,用神力打到月落和星陨。
可如果不包容的话,是不是不够朋友啊?
还没等她想明白要不要包容,突然全身酥软,瘫倒在一片神力之中,好舒服,从鬼气弥漫的屋里到好像沐浴在阳光之下,只需要一瞬间。
“月落。”黎君梵叫道。
“在。”
“出去。”
月落被满屋的神力弄得有些失明,艰难起身,跌跌撞撞地出去,他靠在门上,长舒一口气。他知道黎君梵不会过分为难星陨,可还是止不住地担心。
有人出来了,他赶忙擦掉眼角的泪水,躲回自己房间。
一直到快中午,星陨才从屋里出来。
月落问他,他也不说,只说有些累,想睡觉。
云宿作证,君主确实没有过分为难他,只是一起吃了顿早饭而已。
“君主,这次回到冥界,你会给月落和星陨官职吗?”云宿问道。
“怎么突然这么问?”
“因为当时听学的时候,很多人都以为君主会给官职,所以才想来的,如果不给的话,这段时间不是白白浪费了吗?”
黎君梵看向她,问道:“那你呢?你也是因为这个才想来的?”
“当然不是。”云宿回答的很干脆,她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她能进前三,全靠天赋,她那点基础的知识都做不到全对,就别说其他更难的东西了。
认真反思过后,她回答道:“我是觉得,他们是真的有实力,是凭借着自己的努力才到这里来的,我虽然也努力了吧,但是比起他们,努力还是少了点。我还是自己考上去吧,而且……”后面这句有些说不出口。
“而且?”
“而且……”她压低声音,嘟囔道,“我确实存了想顺道和君主一起游山玩水的心思,实在不是一个好官应该有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