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爱

    假如有一只飞鸟俯视这座岛屿,那它只能看到蜿蜒的绿色里,一黑一白两个小点渐行渐远。

    敖历身手矫健地挂着树藤在林间穿行,只留给宁芙一个潇洒的背影。

    宁芙无暇顾及他的炫技,只低头看着脚下的路,一脚踩着被水舔舐着的石头,眼睛却在寻觅着下一个被树叶铺着的落脚点。

    心里却在吐槽某人猿泰山,真是腿好了就开始作。

    敖历望着不见头的绿海,坐在一根枝桠上,手里捏着不知道从哪里摘来的草叶在摇晃。

    “喂,女人,你就没有其他的称呼了吗?”

    等到宁芙气喘吁吁地赶来,“你爱叫什么叫什么。”

    “哼,别想用这套倔强小白花的手段勾引我,我可不像纪睿和庄弈轩那两个假正经一样。”

    宁芙翻了一个微不可见的白眼,从包里拿瓶水润了润微哑的嗓子,“自重。”

    “你这是恶人先告状,”敖历得意地翘着尾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为什么短短一夜,他们两个对你的态度就变了。”

    “所以他们态度有变化不是他们的问题,而是我勾引了他们?这是正常人该有的逻辑吗?”

    “额,你说的有道理,那他们本身就是有缝的烂鸡蛋。”

    “我是苍蝇?”宁芙攥起了另一只没拿水瓶的拳头。

    “喂,你怎么这么敏感,”天不怕地不怕的敖历莫名感觉后背发凉,“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就是恶意揣测别人并在背后嚼别人的舌根。”

    “你怎么这么想,明明是他们对你另有所图。”敖历气得脑袋上的呆毛竖了起来。

    “谢谢但是不需要。”宁芙冷冷地踹了一脚大树,“接着走了。”

    “好心当作驴肝肺。”

    “小驴跟上。”

    “你、”被宁芙噎得够呛的敖历决心不再理会这个女人,也不打算继续八卦他们几个的爱恨情仇了。

    两个人一路无话,直到敖历没注意拉到了不太牢固的藤蔓,整个人撞到了宁芙的身上。

    尽管是倒在了堆积的林叶铺就的路上,但是身上成年男性的重量还是让人难以忽视。

    宁芙吐出了嘴巴里的叶子梗,“我要和你这头又蠢又笨的倔驴拼了。”

    敖历的大脑充血,“我、我不是故意的。”

    “那你倒是起来啊!”

    “你以为我不想吗,你这个笨女人。我的脚被藤蔓缠起来了。”

    “那也不要把我当垫子啊。”

    “我现在只能挪。”

    “那你挪啊。”

    “我做不到啊。”一想到要在一个陌生女性的身上挪来挪去,敖历的脸比在火山口里的岩浆还红还烫,心死了一般,“我老婆知道我和别的女人靠这么近,一定不会要我了。”

    “神经病啊你,所以你干嘛出门呢?贞洁烈男。”宁芙气得要命,“你知不知道你不该出门,你的眼睛有可能落在异性身上,而你也有可能被异性注视,所以你出门也要从上到下裹着黑袍才能出去。”

    “你说的对,可是现在我们怎么办?”

    “我晕,你不会真信了吧。”宁芙的白眼飞上天,她的肘关节和腰腹在发力向前移动。“你动一动啊,你裹大脑了又不是裹身体了。”

    敖历也好崩溃,“你能不能别动啊,我们等待救援不好吗?”

    “谁要给你当人肉垫子啊。再说了,荒郊野岭哪来里的人啊。”

    敖历情绪的起伏波动从来没有这么大过,“算我求求你了,小姑奶奶,我的脸是对着你的后面。你再往前挪,指不定是什么部位。”

    “所以你为什么不能起来?!”宁芙吓得立马停止了动作。

    “我怎么会知道这个破藤蔓里还有毒素啊,我现在手和腿都动不了了。”

    宁芙:“你有联系他们的方式吗?”

    敖历:“我摔下来的时候,按了一个信号发射器,等离得最近的人到来,或者等我身上毒性退去。”

    “倒霉倒霉倒霉。”宁芙忍不住活动着嘴巴,“怎么只要碰到你就没什么好事。”

    “喂,我们这是第一次好吧。”敖历满不在意地努了努嘴,热气却吐在了宁芙细嫩的脖子上。

    “你能不能停止呼吸。”

    “你怎么这么霸道。”

    “不是你说的,不守男德的男人不配在世界上生存。趴在一个陌生异性的身上,不该羞愧得去跳海?”

    敖历的情绪一瞬间低落了下去,闷闷道,“我老婆说我的想法和做法太极端了,她说我让她特别窒息。”

    “你们女生不喜欢守男德的男生吗?”敖历把问题抛给了宁芙。

    “额,男德本身是对标女性荒诞处境的产物,明明对伴侣忠贞是双方的基本道德,一段感情中并不是只有一方在完全地付出过与奉献。可是你自己所说的男德,更像是疯魔到世间只有所有者与所有物的关系。狭窄得让人窒息。”

    “你好像对我很了解。”

    “?别发疯,我学心理的。”

    “好巧,我老婆也学心理的。”

    “你是话痨吗?”

    “不是,我就是觉得你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宁芙冷笑,“现在搭讪的方式这么糟糕吗?第一步,伪装情圣受伤,第二步经典语录,给我的感觉很熟悉,第三步直接请你和我在一起。”

    敖历完全没听见她讲话,她发间栀子花的香气浓郁得,让他轻而易举地想起记忆中的那个女孩。“阿芙,是你吗,阿芙。”

    “我怀疑藤蔓毒素是神经性的,已经入侵到你的大脑和嗅觉。”

    敖历委屈地听着她冷硬的不容转圜的话,“可你明明是她。”

    “替身文学吗?”

    敖历愈发觉得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恶心替身文学里的男主,眼睛和心一样瞎,所谓的替身文学只不过是为自己的变心找借口。”

    “所以关我什么事?”

    “可是你是我的。”敖历僵硬的全身才开始像温水浴里的裙带菜一样变得柔软,贴在宁芙的身上。

    “我可不可以告你性骚扰。”宁芙在这无人之地试图拿起法律的武器。

    “那回去再说。”他贴在宁芙的后颈处呼吸,“欢迎回来,阿芙。”

    为什么那个时候要抛下我?敖历的面上掠过一丝狠色,一定是有人迷惑了你吧,阿芙。

    宁芙自暴自弃地摊成了一块鸡蛋饼,“喂,可是那个时候,我抛下了你。你不会怨恨我吗?”

    ……

    宁芙一直不愿触碰那段不堪的回忆,她不承认自己是烂人,她只是一个自私的人类。

    她和敖历的校园恋爱在大学毕业之际,也没有接近尾声。

    两个人都留在了大学所在的城市。宁芙放弃了在另一个城市的稳定编制,选择了同城的新媒体编辑的工作。敖历则选择了一家游戏公司入职。

    下一步规划是结婚的两个人,却在一次意外事件后音讯相隔。

    敖历习惯了每天都要去市里最高的那栋楼下面等宁芙下班,他像往日一样买了她最爱吃的鸡蛋糕,还有一束七夕的玫瑰和藏在洋桔梗里的戒指。他满怀欢喜地期待着宁芙看到戒指的心情,他知道宁芙想要的一直都是属于她自己的家。今天这个愿望也许就可以实现了。

    敖历在楼下无人的公交站台兴奋地站着,忍不住幻想他们两个的婚礼。他沿着海边的洋桔梗奔跑到落日的尽头,雪白的鸽子散开,是穿着一袭洁白婚纱的宁芙,当他奔向她的时候,她的笑脸比世间的永恒还要动人心弦。

    敖历脸色微红,婚礼上要不要邀请其他位面的领主来呢。算了,那群大舌头,喝点酒就不知道家住哪里了。万一吓到阿芙怎么办?

    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敖历,恍惚间看到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到了马路中间,不过他没有在意,现在是接近午夜,车子并不多。

    直到右侧一道刺眼的白光,而那人还在马路中间毫不闪避地站着,敖历的大脑一片空白,扔掉所有冲了过去推开那人。

    当戒指盒落地发出“啪嗒”的一声弹开里面的戒指后,敖历已经失去了意识。

    宁芙还在公司里与键盘和鼠标奋战最后的收尾,看到摸鱼群里转发的公司门口出车祸的瞬间,她的心里漏了一个节拍,应该没事的吧。她已经给敖历发消息,让他在家等自己回去烛光晚餐了。

    手机的屏幕上“亲爱的”响了起来,宁芙捏了捏僵硬的斜方肌,单手轻声接了电话,“宝宝,我马上就回家了。”

    电话的那头响起的却是一个陌生人的声音,插在乱糟糟的背景音里,“你好,女士,你是患者的妻子吗?他在西园路88号出车祸了。”

    宁芙的脑袋一阵眩晕,手上没有力气握住传来噩耗的手机,手机滑落在地上。

    “女士,女士。”

    宁芙的泪水汹涌着逃出眼眶,她弯腰捡起手机,“医生,我马上到。”

    她穿着敖历用第一个月工资送给她的高跟鞋在楼里狂奔,在进电梯的时候崴了一下脚,她把两只鞋提在手里,不顾地板的干净与否,也不管是否有碎石沙砾,她跑到人群围着的水泄不通的公交车站。

    没找见敖历的身影,只看见警戒线里围着的散落一地的白色和红色的洋桔梗。

    “敖历去哪了?我是他女朋友。”她哑着声音问在场的警务工作人员,“就是那个出车祸的。”

    年长的警察看着她,可能像看到自己的孩子一样,“他现在已经在去第一医院的救护车,你男朋友是为了救人。”

    因为救人才不幸出车祸,宁芙连扯起嘴角的力气都没有,失神地呢喃道,“可是他今天是要向我求婚啊。”

    她和他说过自己很喜欢洋桔梗,下次求婚的时候就带上一束洋桔梗来见她吧。

    老警察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孩子,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再说吉人自有天相,你们两个一定能挺过去这关的。”

    宁芙游魂一样地去了医院,在敖历手术室外的门口等待审判。

    当手术室的红灯转成绿灯的时候,宁芙直愣愣地站了起来,离开比心还凉的座位,“医生,他怎么样了。”

    医生平静地摘下口罩,努力用波澜不惊的语气去向病人家属传达,“他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只是他的腿除非奇迹出现,可能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宁芙一瞬间卸掉了支撑自己的那口气,“谢谢医生谢谢医生,我现在能进去看他吗。”

    医生交待了一些吃食上的注意事项,让她去拿药缴费。

    当宁芙再度看见病床上的睡美人时,她的手指隔着空气从他脸上的擦伤划过,“真的是笨蛋。”

    她看着他腿上裹着的绷带,忍不住轻握着他的手低泣。她和公司请了一个假,给敖历做陪护。

    敖历醒后并没有出现消沉和低落的情绪,他甚至比自己还像一个健康、健全的人。宁芙本该对他们的未来更有信心一点的,可是她看出敖历笑容背后的落寞与强撑。三个月了,还是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

    “很抱歉让你变成了这样,我会对你负责的。”宁芙这段时间来将所有的罪责推到了自己的身上,如果不是自己的工作需要那么晚下班,如果不是让作为男朋友的他过来接自己。

    “你在说什么啊,阿芙。”敖历的眼睛闪过了一丝慌乱,“是我没听你的话,自作主张去等你下班。是我自己控制了自己去救人。是没有避开行人的司机的错,是那个醉酒在马路上发酒疯的醉汉的错,也是我的错。这一切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宁芙的情绪突然失控了,用手捂住脸趴在敖历的病床上哭了。“可是,如果不是我在那所公司上班,你不会变成这样的。”

    敖历用能动的右手抬起来艰难地拍了拍她的头,“没事的,阿芙,相信我,会有奇迹发生的。”他已经拜托修真位面的玉珍大师炼制完体丹了。

    宁芙的内心却在被狠狠地折磨,她、她想要放弃了。

    公司那边因为她久久不能复工已经让她离职了,两个人的存款也快已经见底了。宁芙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现在有一个去大城市的高薪职位,是学姐听说了她的近况给她内推的。

    宁芙已经下定了决心,她握着敖历的手,“敖历,我们分手吧。”

    敖历的瞳孔收缩的一瞬,“什么意思,阿芙,我不会一直拖累你的。我会好起来的。”

    “不是的,敖历。我想我没有爱到和你生老病死都无法分离的境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会对你担起责任,但并不是夫妻的责任。”宁芙的声音越来越轻,她不敢直视现在的敖历,“我会给你找个护工,把钱定期打到你的卡里,如果医院那边扣费不成功会第一时间联系我的。”

    “你不能就这样抛弃我,”敖历的眼睛红红地,咬着嘴唇看着她,希望她能够回心转意。

    宁芙心硬地把他的手推在了床边,背对着他掉眼泪,“对不起,敖历,祝你早日康复。”

    至那以后,宁芙再也没去了解过敖历的音信,她拼命工作挣钱的目的一是为了在这座城市扎根,一是为了供一个不可能站立的人站起来。

    ……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敖历露出惊讶的表情,“我都不知道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人。”

    “明明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怨恨过你,我的出事和你一分钱关系都没有,你一直担心自己成为被圈养的抑或是被作为第二性的人。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当我表达我对你的爱意,我不是在矮化我自己,这是我自由选择的权力。当我去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的时候,我的痛苦在于我让你分担了我的痛苦。”

    “有点绕,所以你怎么恢复好腿的?”宁芙满不在意地直指事情的中心。“而且既然你已经好了,为什么不联系我,让我白白打了这么久的钱,还我的血汗钱啊,混蛋!”

    敖历被宁芙的情绪吓得不敢出声,他很怕和宁芙挑明了自己身体健全后,宁芙会和他从此再无关系。他知道自己卑鄙得面目可憎,可是如果她不愿意回到自己的身边呢?那么就让她觉得亏欠自己,也是一种扭曲的爱意。

    敖历半天没有声音,“你哑巴了吗?”

    “我回去就把钱转给你,我一分钱都没有动。你走后的第二个月我就出院了,你给我找的护工,当了我的手下。不是、员工。”

    “我就说为什么世界上好心人这么多,护工和我说把你当成亲弟弟了,不收我的费用。把我吓得以为他是男同,专门找了你的主治医生去打探。结果你的主治医生说给你申请了补助,也有保险公司的赔款。所以我其实也没有交多少钱。”

    听见宁芙说的如此云淡风轻,敖历的心里打了一个突,“可你心里还是有我的,你给我每个月都打了钱买营养品。”

    宁芙:“哦,我每个月还定期给山区捐款呢。”

    敖历扁了扁嘴,“可是这两件事性质不一样啊,你捐给别人是献爱心,把钱给我是因为爱。”

    “有什么不一样的。”

    敖历翘起了嘴角,“一个是大爱,一个是小爱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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