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错把握着胡编乱造的尺度，吹捧完浊元珠的神威，颇为遗憾地总结道：“经此一战，我观她法力消耗巨大，短期内恐难恢复。”他向在场两位灵阙宫女弟子拱手道，“浊元珠既化为女身，今后得烦请两位师姐多加照料了。”

    说罢他转过身，头一次正视春花的脸，柔声嘱咐：“师姐们人都很好，你今后有什么需要，尽可与她们说。”

    春花眨了眨眼，乖乖点头。

    容错的一席话里尽是妥帖的安排，任谁都挑不出毛病。他先是以法力消耗为由，替春花提前截断所有关于浊元珠能力的深究，今后她不用出手，不用自证，只需好好休养。而他胡诌出的诛妖功劳与救命之恩，足以抵消灵阙宫弟子照顾她的人情。

    春花心怀感激的同时，敏锐地注意到容错不经意间错开一步，拉大与自己的距离。

    “……”

    话可以说的圆满，行动却能暴露真心。

    容错所言乍听来给人如沐春风之感，字字句句里是恰如其分的客套与亲近。然观其行，再略一回味，春花立刻意识到：自己是被不留痕迹地推远了，推得既轻柔又坚决。

    是让我有事不要找你？找师姐们？

    容错：“？”

    探寻的视线让容错微微抬眸回望，正对上春花的明亮的双眸。

    春花挤出一个同样客套友善的笑容，尽可能自然地移开目光。

    她虽好奇容错与绿萝村遇见的恩公有何关系，却不至于在明知对方不想搭理的情况下仍要刨根问底自讨没趣。

    “你真的是师尊的浊元珠？”施霏霏最先凑了过来，她一双杏花似的眼睛一眨不眨观察春花。她是容错口中的两位师姐之一，人如一株摇曳的风铃草，俏皮明丽，惹人喜爱。

    “嗯，我是。”

    春花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但有人有理有据的分析说她是，其他灵阙宫弟子似乎也认可这种判断，那她相信自己应该就是。

    何况，当一颗来历清白的浊元珠，总好过跟人解释自己是如何来历不明，又是如何莫名重生。

    另一位师姐秦歆款款走向她，毫不迟疑地接受了她浊元珠的身份，柔声道：“没想到容师弟真把你找回来了。我们得知浊元珠丢了的时候啊，可急得团团转呢。”

    严格来说，真正急得团团转的自始至终只有商子诺一人。

    秦歆用打趣的语调向春花简述了浊元珠遗失的始末，提起“神仙哥哥”一茬，忍俊不禁：“你是没看到容师弟当时的表情，他可从来没有愣成那般模样。”

    闻言，春花尴尬地脚趾抠地。

    是她的错，她当时忘了自己已经是王老汉的身子，竟然冲着看起来就比自己小好几轮的容错喊哥。想想那场面，只吓掉一颗浊元珠已经算得上沉着冷静了。

    秦歆从腰间解下一个七彩流光的乾坤袋，从里头捞出一套灵阙宫弟子服交给春花：“快换上吧。”

    春花瞪大眼睛看着秦歆从一个巴掌大口袋里，接连掏出发带、软布鞋、丝帕、香囊等，惊叹得合不拢嘴：“它能塞得下这么多东西？”

    秦歆莞尔：“这是法宝乾坤袋，传说能盛下天地万物。不过它是乾坤袋中的凡品，只能装些柔软的物件，也装不了太多。本身算不得特别稀罕的什物，我出发前本来买了好些个送人，谁知他们都不肯给半分薄面，就是不收。”她回头哀怨地瞪了一眼商家兄弟与容错，嘀咕道：

    “要是容师弟随身佩了乾坤袋，见着你就不会只丢件外衣给你蔽体了。”

    关于这件“不特别稀罕的什物”商子诺有话要说：“就算是凡品乾坤袋那也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哪有像你这样挥金如土的……”

    “嗯？”

    拜入灵阙宫前曾坐享泼天富贵的千金贵女秦歆笑着还以一记眼刀，商子诺立刻乖乖闭上嘴。

    秦歆故作怒容，厉声道：“姑娘家更衣，你们都给我背过身去。”回头温言细语地叮嘱施霏霏：“小师妹，你替我看好他们。”

    施霏霏点头，往春花面前气势汹汹一站，叉腰拦出一条楚汉之界，紧盯灵阙宫三位男弟子的一举一动。

    乾坤袋装不了发梳之类坚硬的东西，故而秦歆只能用纤细的手指替春花梳理青丝。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秦歆就凭着一双巧手，将春花收拾得亭亭玉立，于发侧挽起圆圆的发髻，更添几分调皮可爱。

    “这样一来，你看着就不那么像师尊了。”

    拂过鬓发手温暖而柔软，春花逐渐放松下来，像被理顺了毛发的小动物，不自觉微眯起双眼，喃喃问：“你们那位长这样的师尊，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大家看起来很怕她？”

    怕的让浊元珠以为能用这张脸吓退强敌？

    秦歆笑了笑，纠正道：“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敬畏。师尊不怒自威，大家在她面前都不敢造次。至于什么样……”她思忖片刻，无奈道：“其实我也不太了解。”

    春花：“她不是你们的师父吗？”

    明明是自己的师父却不了解？

    “你有所不知，我们口中的师尊并非我们各自的师父，而是对炼器宗第十尊的尊称。”

    据秦歆讲述。

    百年前，地脉邪灵滋生，妖魔数量暴涨，横行人间。玄门人丁凋零，难以与之抗衡，遂致大地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逢此劫难，炼器九位神仙修士横空出世，以法宝镇压妖魔，辅助修行。

    一时之间，原本灵根残缺或天资不足或是需要岁月锤炼日方能修炼的普通修者均可借由法宝之力，增长修为，短期便能当大任，补上人手空缺。如此，玄门方能堪堪抵挡日渐壮大的妖魔。

    “当时的九位修士几乎改写了玄门命运，因居功甚伟，被后人奉为尊者。他们以苍穹九野为名，分别是钧天尊者、苍天尊者、变天尊者、玄天尊者、幽天尊者、颢天尊者、朱天尊者、炎天尊者和阳天尊者。而我们师尊因天资卓然，炼制出诸多神妙法宝，被九位尊者破格提为第十尊，名为惑天尊者。”

    “尊者引领炼器宗众弟子炼制法宝造福玄门，将原本各自为营诸多门派团结到一起，统归灵阙宫。后世为表感恩，但凡是使用过法宝修炼的弟子，都会自发自觉地将这十位尊者称为师尊，而自己拜师学艺的师父才称作师父。师尊的教诲，常高于师门的规矩，因此师尊的威严，也自然高于师父的威严。”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大家会对你的外貌心生敬畏？”

    春花捏了捏自己的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原来她这副样貌真正的主人，是个高不可攀的非凡人物。

    一惑得解，又生新问，春花：“现在一共有十个尊者，尊者就是师尊，你们如果见谁都喊师尊，不就分不清在说谁了吗？”

    她这张脸也只能像一个尊者，总不见得跟十个人十张脸都一模一样吧？

    秦歆：“我们几个入门时所得的法宝均是惑天尊者所赐，她也因此是十尊里与我们接触最频繁的尊者。所以平时我们所说的师尊，就是旁人口中的惑天尊者。”

    闲聊间，春花已经穿戴完毕，秦歆于适时把话题引向其他灵阙宫弟子。

    “与我们相处，你也不必过于拘谨。此番我们出宫历练，其实是临时结伴，互相之间也不怎么熟络。”

    闻言，春花诧异的目光落在商家兄弟身上。从秦歆与他们的斗嘴的气氛来看，一点儿也不像是生疏的同路人。

    秦歆顺着她的目光和颜悦色地解释道：“商子诺和商子信二人与我是在拜入师门前就认识，左邻右舍的，算是儿时玩伴。”接着她又逐次介绍其他人。

    “小师妹施霏霏是咱们灵阙宫人见人爱的开心果，大家都很喜欢她。你最先见到的容错容师弟，是我们中入门最晚的。我平时在灵阙宫不常遇上，算是仅有点头之交，这几日才多了些机会攀谈。”她见春花似乎对容错的话题略有兴趣，故意多说了几句：“他虽有时语出惊人，却是我们中最为靠谱的。所以啊，这次是容师弟先发现的你，我一点也不奇怪。你是师尊的浊元珠，也算是灵阙宫的出身，与我等皆属同门。你可以像他们一样喊我师姐，或者直接喊我秦歆。”

    春花：“……”

    她忆起容错那句“折了手给你当拐”的玩笑，心说那不仅是语出惊人，根本就是语出惊悚。

    施霏霏听见“师姐”二字立刻来了兴致，兴冲冲凑上前：“什么师姐？我也要当师姐，你也喊我师姐吧！”

    春花踟蹰片刻，乖巧喊了一声：“小师姐？”

    为了区分二人，她谨慎地加了一个小字。

    施霏霏很受用，连连点头：“嗯嗯！以后师姐我罩着你！”

    秦歆:“你初化形，心中一定尚有许多疑问。只是发生了绿萝村这样的事情，我们也不好再耽搁行程了。”

    “！”

    绿萝村三字入耳，春花心口一阵刺痛。

    是啊，她还能重生，但绿萝村的大家该怎么办？

    哪怕是不足一月的缘分，她仍然记得来自村民的善意与张家对她的照顾。

    她抑制心中畏怯，低声问：“绿萝村……怎么样了？”

    秦歆神色黯然，摇头叹息。

    “绿萝村已无一生还。”

    妖魔肆虐的乱世，凡人朝生暮死，命如蝼蚁草芥。

    也不知千年蛇妖为什么会盯上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村庄。如今，毒障仍滞留村落徘徊不散，他们这些尚未出师的灵阙宫弟子，除了设下临时结界将之封锁，通知周边玄门长辈处理后续，再无能为力了。

    春花不甘心地问：“修仙可以起死回生吗？”

    秦歆仍是摇头。

    修仙之路，只能顺天道而行。

    天道下，人死如灯灭，不过入三道轮回罢了。

    春花：“那我能修炼法术吗？”

    她曾答应虎妞救活她家的牛，这个愿望已经无法实现。

    她还答应过张家小妹要当她的神仙阿姊，张家小妹如今也不在了。

    她死了很多次，不想再惨死，也不愿再直面他人的死。

    如果她能修炼法术，说不定将来遇到妖怪时，不但能自救，还能救下许许多多像虎妞、王老汉，像身主一家三口那样的无辜普通人。

    秦歆苦笑：“说什么傻话，你是浊元珠，本来就有法力在身，不然怎么斗倒了蛇妖？”

    春花：“……对哦。”

    她险些忘了，容错已经把她吹嘘得力拔千钧神功盖世。

    她只能干巴巴的附和：“我可真厉害。”

    “嗯，你一定特别特别厉害！”施霏霏眼底尽是崇拜之情，她情真意切地强调：“师尊是十尊之一，你是师尊亲自锤炼出的法宝，一定非常非常非常的厉害！”

    秦歆：“嗯嗯，理当如此。”

    一个这么说，两个这么说，春花连自己都要信了。

    虽然她目前没表现出任何特别的本领，但世事难料，说不定她这回重生脱胎换骨，会成为个厉害的人物？

    春花眨巴眼睛，问：“能不能具体说说，我哪里厉害？”

    她真心想知道自己有何过人之处。

    秦歆罕见的顿了顿，憋了半晌，为难地说：“你是师尊的法宝，我们知道你有易形之能，净化之用。”

    “净化？”春花举一反三，追问：“那我是不是能把绿萝村的毒障——”

    秦歆遗憾地摇头：“你已经化形，不能再当做浊元珠对待。而且……”

    其实他们悄悄传音讨论过继续用浊元珠来进化这个方法，但遭到了容师弟反对。他认为既然毒障内已无活口，没必要拿情况不明的浊元珠冒险。

    “时辰不早，我们该出发了。”容错望一眼转暗的天色，远远地提醒了句。

    商子诺：“师弟说的对，误了时辰就麻烦了。我们千里迢迢出来，路遇挫折也是平常，断不能因此打退堂鼓，无功而返。”

    春花问身边二人：“我们要去哪儿？还打妖怪吗？”

    她现在跟着一群玄门弟子行动，倒是不担心会被妖怪吓得屁股尿流，她只是不明白，除妖降魔还得看时辰？

    秦歆摇头：“我们不去除妖，我们先找灵兽。”

    春花：“灵兽？”

    商子信抢答：“神仙也得要法宝，我们嘛~缺的不是实力，是趁手的兵器。只可惜神兵利器难寻啊，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抓一两个灵兽来用了。”

    春花觉得一无所知的自己继续问下去会显得很蠢，偏又好奇心作祟不得不问：“恕我冒昧，现在的世道灵兽遍地走的？我们能按时辰抓？”

    随处可见？一找就有？

    商子信故弄玄虚，神秘一笑：“是也不是。”

    春花：“？”

    施霏霏：“不用我们抓啦，它们都养在仙灵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