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地脉邪灵滋生，妖魔数量暴涨，横行人间。

    玄门人丁凋零，难以与之抗衡，遂致大地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逢此劫难，炼器九位神仙修士横空出世，以法宝镇压妖魔，辅助修行。

    一时之间，原本天资不足或是需要岁月锤炼日方能修炼的普通修者均可借由法宝之力，吸纳天地灵气，资质平平者，亦能在短期内修炼突飞猛进，能当大任，补上人手空缺。如此，宗门方能堪堪抵挡日渐壮大的妖魔邪类。

    当时的九位修士几乎改写了玄门命运，因居功甚伟，被后人奉为尊者，以苍穹九野为名，分别是钧天尊者、苍天尊者、变天尊者、玄天尊者、幽天尊者、颢天尊者、朱天尊者、炎天尊者和阳天尊者。后有一位玄门弟子因天资卓然又炼制出诸多神妙法宝，被九位尊者破格提为第十尊，名惑天。

    百年后，惑天尊者性情大变，深居简出。

    炎天尊者闭关修炼，避不见人。

    幽天尊者于祭天大典求神谕而不得，自锁于天穹塔。

    传十尊不睦，谣言四起，地脉邪灵复苏，玄门风雨飘摇。

    ……

    绿萝村，缘生河畔。

    春花重生了，从一个陌生的躯体里苏醒。

    破晓的晨光落在她沉重的眼皮上，送来初春的暖意。拂面的微风仍夹带着乍暖还寒的些许凉气，仿若无意地在她鼻尖留下丝丝缕缕的撩人花香。

    春花被突如其来的扑鼻香气笼罩，不自觉地耸耸鼻尖用力嗅了嗅，一时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阿嚏！”

    这个算不得惊天动地的喷嚏，却宛如九天而下的一声响雷，炸得周围人仰马翻。

    一张张哭丧的脸瞬间失了血色，面容煞白而惊恐。

    他们是来参加一场普通的葬礼，未料有幸亲耳听得死者发声。

    春花睁开眼，看见的就是几个身着丧服的人与前来拜谒的宾客集聚一堂，一双双陌生的眼睛瞪得老大，见鬼似地盯着她。原本哀哀戚戚的嚎啕哭声被冷不防咽了回去，有人因为咽得太急，一口气没能顺喉而下，反而弹回喉头，哀哭声突然就变了调，化作一声不合时宜的打嗝，令人哭笑不得。现场也有人当场吓厥了过去，引来一阵手忙脚乱的搀扶。

    这是一场葬礼，她的葬礼。

    她是在自己的葬礼上，死而复生。

    春花试图在尚未完全清醒的朦胧意识里搜寻原身的记忆，从中找寻可用线索：那对吓得瘫软在地的中年夫妇是原身的双亲，他们受惊过度，此时正虚弱地大口喘气，由旁人夹着双腋扶着，要靠着热心人不停按捏鼻下人中穴方能保持清醒。

    春花感受到他们痛失爱女的难过，审视自己莫名奇妙的重生，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一位手持拂尘作道士打扮的老叟连滚带爬地向外跑，期间慌不择路地撞上三两宾客踢翻好几个凳子，边跑边撕心裂肺地喊：“诈尸了！张家姑娘诈尸了！”

    春花心说不妙。

    原身记忆里关于这位老叟的事迹不多。每一件都与妖魔鬼怪相关，每一桩里都有因疯魔中邪或受妖怪附身而被关锁治疗的可怜人。

    没有一个人最终恢复健康，也没有一个人再重回村里。

    在闭塞的绿萝村里，人们敬畏鬼神，惧怕一切能与鬼怪之说扯上联系的反常现象。她若是传出诈尸的名声，说不定今日刚活，明日就有人上门抓她焚烧祭天。

    春花还不想死。

    此刻她已完全苏醒，转眸思索时眼角瞥见一抹熟悉的配色，她灵机一动，当即下定决心丢下矜持，就近抓住救命稻草求助，死马当活马医。

    “？！”

    被她抓住的无辜路人已经站她身侧有好一会儿了，原本见她诈尸，不逃不喊淡定从容，说不清是过度惊吓还是见多了世面早已见怪不怪。直到此刻被春花这么突兀地一抓，方才肉眼可见地动摇起来，他几乎是一个哆嗦，整个人僵在原地。

    春花还没来得及出言求助，就感觉抓在手中的布料越来越少，她敏锐察觉——对方要跑！

    春花不服输，春花不认命。

    她心里笃定，这就是她的命，她绝对不能放手。

    据身主记忆，绿萝村有水葬的习俗。

    一艘竹筏，满载鲜花为伴，托着死者飘飘荡荡顺水而下。最终，从神圣的瀑布顶峰坠落，□□湮灭，灵魂升天。她一个肉体凡胎，不得摔得粉身碎骨？

    扁舟上路前，死者生前所有因缘都会前来送行。送行的方法很简单，人走至竹筏边，献上一朵花，指尖点上一抹河水，清扫额间，便是替死者拂去凡尘污垢，送上美好祝福。

    风俗背后还有一个传说。说是曾有过一位至善至纯的得道修士偶窥天机，获天赐谶言，此后依谶言所示，避错行善造福人间。此人死后，神化为凡人为他献上花与祝福，并以他在人间因缘未尽为由，予他新生。

    当然，传说之所以是传说，在于它只活在人们口耳相传的故事中，在日常中绝无可能频繁发生。

    然，穷途末路，春花打算硬着头皮抒写传说！

    她鼓足勇气仰起头，眨巴一双小鹿般清澈灵动的眸子，无比真诚地问：“神仙哥哥是你救了我吗？”

    说完，春花不自觉地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

    也是这一抬眸，春花终于看清了自己救命稻草的真实模样：白发深眸，容色绝佳，清隽孤寒。他像是天人即兴挥毫的神来之笔，墨骨勾画，一气呵成。再多一笔，少一划都会成了画蛇添足的多余。

    “……”

    许是受了大变活人的惊吓，许是被她甜甜的声音腻歪的，这位相貌不凡的“救命稻草”浑身抗拒想脱身。

    春花仍不放手，春花仍不放弃。

    她记得传说还有下文。

    死而复活的修士后来成立了赫赫有名的玄门一派——灵阙宫。灵阙宫所收弟子被世人认为是半只脚踏入仙门的半仙。天赐良机，春花一眼认出救命稻草穿的就是众人皆知的灵阙宫弟子服。由他来行使并宣布自己的“重生”，名正言顺，再合适不过。只要这位灵阙宫弟子愿意配合，她保命的谎言就能顺理成章地成为现实。

    灵阙宫弟子：“……”

    春花：“……”

    求生意志让她绝不放过成为活的传说的机会，打死不放手。

    两人一度陷入僵持。

    春花：“？”

    她个刚恢复喘气的花季少女力气应当不大，对方却迟迟没能挣脱。

    春花纳闷：难道是她天生神力？

    一轮轮无声的较量后，灵阙宫弟子终于认命地叹了口气，选择配合演戏。

    他依旧没有甩开春花的手，而是转头对着二老说明情况：“我乃灵阙宫弟子，奉天命巡查至此，见令爱仙缘深厚，命不该绝，故出手施救。”

    出乎春花意料，这位灵阙宫弟子说瞎话的本事炉火纯青，可谓信手拈来。

    “令爱吉人天相，命里有吉星高悬，百害不侵。此后必逢凶化吉，万事顺遂。”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下，他负手一甩，河水回天，将春花从竹筏上轻轻托起。见春花摇摇晃晃身形不稳，他微微倾身翻过手掌。须臾，春花的手稳稳落在他的手心，她在他的搀扶下站直身体，望向愕然的众人。

    他们眼中不复方才惊恐的情绪，转而生出敬畏之色。

    春花足尖落地的刹那，竹筏上盛满的百花倏忽随风而舞，绕过她鬓间眉角，穿过怔懵的人群，在地面烙下一个流光溢彩的吉字。

    天占吉兆，众人拜服高呼：“吉兆啊！这是天大的吉兆！”“是灵阙宫的仙人！”

    如此阵势成功唬住了所有人，连原本笃定“张家姑娘诈尸是鬼神附身”的老道也由将信将疑转变为深信不疑，招呼乡亲“来拜仙人！”，呼朋唤友纷纷朝着春花与灵阙宫弟子聚拢。

    春花愣愣地盯着身边人超乎想象的配合演出，心里反复回想他胡诌的那句话。

    什么吉人天相，什么逢凶化吉，什么万事顺遂……

    这些拿来说服众人的宣言与卜算，在她听来似乎不经意地捎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隐晦祝福。

    他分明是不情不愿被拉扯着停留，却仍然友好地送上了祝福。

    春花在心中赞叹：真是个大好人啊！

    春花：“谢——”

    感谢的话语未能出口，这位好心的灵阙宫弟子已经在众人簇拥下被请进屋里吃席，耳边传来七嘴八舌的热忱邀请：“请仙人，请恩公，上座，上上座！”

    就此，丧席变喜席。

    春花瞧出对方窘迫又不方便拒绝的模样，含笑目送他没入人群。无意间，她目光扫过在场宾客，陡然发现他们中少有身主张家姑娘熟悉的面孔，更多的反而是从未谋面的生人。

    春花探寻张家姑娘的记忆，从中理出些许头绪。

    绿萝村是个大村子，人丁兴旺。来给张家姑娘献花的所谓因缘，彼此至多是点头之交，远远谈不上熟识。偏巧张家姑娘又是个常年在家养病的深闺少女，熟人数来数去不过是家里大大小小那一院子人罢了。想来，她的葬礼能引来足可围屋三圈的人流，多半是冲着张家二老来的。

    张家二老不是本地人，他们是为了给体弱多病的女儿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养病，五年前才搬来绿萝村长住。二老平时乐善好施，乡里乡亲有真心实意感激的，自然也有想巴结占便宜的。除此之外，时不时还有慕名而来的外乡人前来拜访。

    今日办席，虽是痛失爱女的丧事，却也可以是人情世故的交际场，会有这么多人来凑热闹并不奇怪。春花又遥遥看了一眼被人群包围中那位身姿挺拔容貌出众的灵阙宫弟子。

    她自然不认得他，张家姑娘记忆里也不曾见过此人。热络搭讪的宾客们似乎与她一样，只看出他来自灵阙宫，其余经历一概不知。他很可能与这场葬礼毫无关系，或许只是路过此地的，与众多无关人士一般，不过是顺路凑个热闹蹭个免费的席吃。

    殊料，阴差阳错竟成了她所谓的救命恩人，成了酒席的主角，如今被人团团围住脱不了身，脸上写满了无奈。

    念及此，春花扑哧笑出声。

    她也不知为何觉得对方无奈而平和的表情十分新奇有趣，仿佛是不曾见过的稀罕事。而她当然不曾见过，她根本与他素不相识，又何谈分辨他惯常或少见的表情？

    她笑得轻，几乎立刻被周围推杯换盏的欢笑声所淹没。纵是如此，还是被那位灵阙宫弟子听见了。他在人群中缓缓回过头，投来一道疏朗清浅的目光。

    春花的心弦被拨动了一下，赶紧摇头在心里认错：自己幸灾乐祸嘲笑恩公的行为十分十分的不妥当！恩公出手相助的大恩大德她一定设法回报！

    于是，她尽力忽略周遭的吵嚷喧闹，开始了绞尽脑汁的回想。

    索性，她的专注与努力没有白费，几乎是顷刻就想出了办法。

    张家姑娘生前尤擅书画，常独自凭栏幽叹世人眼拙，才华无人欣赏，孤芳自赏空寂寞。而她的亲笔画作中恰有一幅是凭想象所画的灵阙宫弟子人间游历图。

    春花以为，与其让佳作孤零零挂在墙上吃灰，不如送给识货的伯乐。

    既能了却身主渴求才华得人赏识的心愿，又能略表感激，偿还灵阙宫弟子替她圆谎的恩情。

    一举两得。

    妙极！妙极！

    她撒腿就要往自己闺房跑，手臂却遭柔软的牵制停在了原地。她这才如梦初醒，后知后觉低下头，看向一直在拉扯自己的人。

    “阿姊阿姊你不理我！呜呜呜！阿姊不喜欢我了！呜哇啊啊啊啊！”

    原来，在春花走神的时候，张家姑娘的妹妹已经钻过人群跑来她身边，摇晃她手臂撒娇老半天了。

    张家小妹是个粉团子一样的娃娃，生的眼大脸圆招人怜爱。

    她顶着红扑扑圆嘟嘟的小脸嘟囔着催促：“阿姊阿姊！你快回去睡觉觉！我知道阿姊最喜欢睡懒觉了！阿姊快回去睡懒觉！”

    张家小妹年纪尚小，她不懂什么死而复生的奇迹，她只记得每次阿姊生病都会摸着自己的脑袋宽慰她：“阿姊睡一会儿就好。”她还知道她家阿姊身体不好，不能站在河边吹风。

    “睡懒觉？我？”

    春花突然蒙受天降奇冤，莫名成了小姑娘口中贪睡的懒虫。瞧着对方认真关切的样子，她实在没忍心说明“张家姑娘不是喜欢睡懒觉，而是卧病不起。”的真相，只好清了清嗓子学着张家姑娘的模样，点头称是，柔声哄道：“好好，我回去睡觉，睡一觉就好啦。”

    回了闺房，她合衣上榻，闭眼装睡许久才等到张家小妹轻手轻脚地离开。

    外头喧闹的宴席仍在继续，春花一个翻身跳下床，翻箱倒柜。

    不久，她成功将记忆里的画作找出，用软布仔仔细细包好，又拿在手上踟蹰了一会儿，终是不急于去前头凑热闹。她放下画卷，思索片刻后，转身走向无人的后院。

    ……

    张家后院养了一窝鸡，鸡窝里还混了几只杂色的黑毛鸭，小家伙们不分彼此，平日里相亲相爱，今日却个个萎靡不振。大约是主人家接连几日忙于丧事无暇照顾，鸡窝的食槽空空如也，是水也干了，粮也没了，眼看着院子里的草皮都快给啄秃了。一群饥肠辘辘的小家伙们瞧见院子里终于冒出个大活人，一个激灵扑打着羽毛冲上前来。

    春花没想到自己刚重生就多灾多难，躲过了吵杂拥挤的人群，转头就要面对来自家禽们气势汹汹的围攻，她如临大敌，摆手安抚道：“别急别急我给你们找吃的！”她张手胡乱在四周摸索翻找，试图找出能拿来投喂的饲料。可惜鸡群们听不懂人话，不等她找出成果，早已迫不及待地围上前。

    春花被拱得一个踉跄，屁股着地，狼狈跌坐。

    满院的鸡鸭在她这个庞然大物倒地前就已作鸟兽散，见她坐着不动没什么威慑力的傻样，便大着胆子绕着她东啄啄西啄啄。她坐在地上，抱着跌倒前从架子上顺利摸下的一包谷子，挥手撒向鸡群，仙女散花般边撒边喊：“嗟，来食！”

    她力道不大，最远也就撒到围栏边缘。

    家禽们听不出她话里的捉弄，没骨气地争先抢后贴上围栏啄起嗟来之食。春花屁股着地之仇得报，得意哼哼着向院子另一头慷慨撒食。于是，这一院子毛绒绒又一窝蜂地扑向院子那头。

    “走起！”

    春花手里的动作没停，在她用食物做饵毫无章法的指挥下，生龙活虎的家禽们从院子这一头跑到那一头，又从那一头跑回这一头，来来回回横冲直撞。她手中的稻谷像是瞬间变成了调动兵马的兵符，而自己则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将领。大权在握，志高意满。

    “哼哼~”

    在喂鸡的百无聊赖中，春花突然顿悟出一种号令天下的狂妄。仿佛她一直不懂也不理解，直到此刻豁然开朗。同样顿悟的还有被她呼来喝去的家禽们。它们在左突右突的盲目奔忙中终于意识到快乐的源头——春花手中的稻谷。

    鸡鸭掉头，冲着她的手而来。

    “你在做什么？”

    沉静的问询从头顶飘来的时候，春花正在毛绒绒们的簇拥下席地而坐，她摊开双手任它们啄得她手心发痒，围着她和一地的稻谷吃得欢快。

    春花尴尬地抬头望去，见灵阙宫弟子不知何时已经逃离人群的包围，正悠闲地站在屋檐上，定定看着自己。

    他来的无声无息。

    似乎刚来，又似乎来了很久，也看了很久。

    “我在……”春花支吾片刻，到底没横下心说出“我在号令天下”这样的戏言。她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实话实说：“喂鸡。”

    灵阙宫弟子：“……”

    春花不想与对方就这个话题继续纠缠，趁着他未发一言，她赶紧打岔：“神仙哥哥您贵姓啊？”

    等了许久，对方依旧没有答话，只是脸上的表情略显古怪。

    春花越看越觉着，对方的表情似乎不大自然，像是……瘆得慌。

    春花咳了一声，调整语声。

    或许是因为受人恩惠心里过意不去，她突然急切地想知道对方姓名，想要认真记住这个人。于是，她替人开口：“免贵姓……？”

    只剩一个字了，填字游戏都填这份儿上了，说一个字好不好？

    然而，对方不咸不淡地扫一眼满院子乱跑的鸡鸭，答非所问：“你似乎挺愉快的。”

    春花想说自己确实挺开心的，大约是来自死而复生、失而复得后本能的喜悦。可她不敢随手抓个陌生人就一股脑儿把心事亮得明明白白，说自己不是自己，不是张家姑娘，而是重生的春花。尤其是在视异相为不详，专门降妖除魔的玄门中人面前。若她当真直言不讳如实相告，这位灵阙宫弟子就算不把她当成妖魔鬼怪诛杀，大约也得请她去看看郎中。

    思前想后，她只能含含糊糊回答：“是啊，我挺开心的。”

    答完后，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春花无事可做，细细回想适才莫名其妙的一问一答，突然悟出不止一层的矛盾真意。

    那一句“你似乎挺愉快的”有可能是怪罪，在阴阳怪气她把他丢人群里负责圆谎，自己却在清凉处逍遥快活。

    也有可能是诧异，诧异她在后院喂鸡也能喂出一脸兴高采烈。

    以他们素不相识的毫无交情，她无法推断对方究竟是哪一层意思。

    根据两人之前算不上愉快的交流，她猜对方是第一层意思的可能性更大。

    于是，她略心虚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角，抬眸偷瞄对方。

    然而，灵阙宫弟子只岁月静好地微微垂眸，波澜不惊地看着她的小动作若有所思半晌，似乎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反而转身要走。

    春花见状一愣，心说连恩公姓啥名甚都没问出来，未免留下遗憾，忙没头没脑地追问：“那

    恩公你开心吗？”

    我挺开心的，你呢？

    天边白云舒卷，远山青草依依。

    吹过春花脸颊的风很轻，很软，顺着房檐一路拂过少年人的衣袂。

    春花记得，自己睁开眼看见这人时候他是皱着眉头的，像是打了一肚子死结，愁眉苦脸。以至于连那份绝色容姿也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然而她一个不经意的问，一切仿佛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他回眸清浅一笑，真心实意地回答：“还行。”

    那一瞬，春花仿佛从他眼底的笑意里看到了绿萝村日出云海、花开遍地的人间奇景。

    灵阙宫弟子望向天边浮云，见霞光将至，抬脚要走。

    春花有些不舍，问：“恩公你要走了吗？”

    他点头的瞬息之间，周身风雪涌动，头顶已是黑云遮日，天地为之变色。扶摇而上的风雪如垂天之云，似要缠绕着他回归遥不可及的九霄之外。

    临走前，对方顿了顿，回头嘱咐道：“再见我时，切记小心提防。”

    春花不解：“嗯？”

    防备你，为什么？

    风雪加身，他身形逐渐缥缈淡薄，血色尽失的唇齿微微开合，似乎还说了两个字，无奈遭霜雪拦阻未能传达。

    春花焦急追问：“恩公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天光破障，黑云与异相随他一并消散于天地。

    料峭的春寒里，在一方小院，在只有她一人看得见的地方，纷纷扬扬下了一场盛大的冬雪。

    春花摊开手，接下一片转瞬即逝的雪花，冰凉的触感融入温热掌心须臾便没了踪影。

    仿佛它从未来过人间，不留一丝痕迹。

    她不由感叹：“哇！果然是神仙。”

    ……

    星河流转，有人登临化外穹楼顶，掐指卜算：

    【距离她下一轮重生，尚有月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