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旅馆

    守秘人从袋中为旅伴捡出桌球,玩家们冲出行李间,其中那个带着枪的男性大跨步走向旅馆大门。旅伴抬起头:“他们要去哪里?”

    “这个故事要从一群怪物说起。”白厝回答。这样的说法天马行空,于是旅伴默认这位朋友的确需要休息。他把房卡给她:“我们晚些时候回去。”

    “他们,礼帽怪人——随便如何称呼,以人的精神为食,”伦纳德指着落地窗前的两个流浪汉,“认出来了吗?”

    更靠近他们的那个白人男性有黑色的梳成狼尾的卷发。碧翠丝犹豫着问:“上楼前和我们提到宴会的第一个人?”

    伦纳德点头:“是的。他们的猎物首先从精神不稳定者开始,譬如瘾君子。”

    白厝行走在长廊里,地毯墙纸与房间布局都不变,每一条走廊都相同。她的声音在这样的迷宫里消散得很快:

    “多么好心,它营造片刻的恐怖与紧张感,再佐以快活的享乐,旅游、酒水、舞会。还有永不断供的毒/品。客人的神经紧张又松弛,根本意识不到神智的堕落。”

    “还记得两种检定吗?意志是我们意识到的,侦察是旅馆刻意的恐吓。我们当时认为这种警醒代表:快跑。”

    “没有那么容易,”白厝绕过另一个拐角,右侧的电梯像是故障那样,门扇开开关关,“他们进来了足够久,以至于他们忘记了一切都是幻象——但他们的身体没有忘。”

    “那行刺绣提醒了我。我认为我们在白雾中感受到的疼痛是饥饿,”伦纳德说,“仔细看吧,死去的瘦骨嶙峋,尚有气的肢体浮肿。对弗雷德成功的急救判定来自于一杯牛奶。”

    “我们猜到过,那些舞会里的恐怖,夜晚的大堂,出行的景点都可能是幻觉。”

    碧翠丝接下去:“但其实不止如此。酒店里没有真实。食物,水,住宿。”

    “我们已经饿了太久。”

    “四天。人体的极限是几天?或许七天左右,”下一条走廊,下一条,守秘人知道这是针对这具身体的幻觉,不重要,“这和是否能摄取水分有关,我想这里真实的季节在秋天,地中海气候的秋天不是雨季。对这里的一部分人而言,知道什么都太晚了。”

    “他们严格来说不是被怪物掏空的,我们看着他们在总统套房里倒下去,但在你们寻找赛琳娜的同时,我在找他们,”伦纳德打开手机相册,滑动页面,“他们不在行李间里,被蛀空精神并不是结束。他们现在出现在门外。”

    “或者说所有人都在门外,只是他们现在开始意识到这一点,”他的目光次第落在狼尾青年,金发姑娘与失去生机的栗色卷发前dj身上,“寒冷,饥饿,先前所有被幻觉缓和的症状开始造成困扰,只有努力接近将他们拒之门外的美梦能为他们提供一点虚幻的生机。”

    卡尔跟随伦纳德往窗外看。碧翠丝在看伦纳德的手机屏幕:“你还有些其他的证据。”

    “看吧,”伦纳德展示相册里两张图片,弗雷德与栗色小卷发的dj,熟悉的面皮折叠摆放在货架上,“似乎只有死者才会出现在那里。只是一个论据不太足够的猜测。”

    “只有被旅馆蚕食的死者。”卡尔突然出声,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他的同伴看向他。

    “我们在舞会那天晚上,我们尝试走出去的,”他看向目光不能及的白雾深处,“但积累的饥饿和疲惫让我们退回来了。现在想一想,只是饿了一天半,我们其实可以忍一忍,再走一点,或许就能逃走了。”

    “或许今天也只是第二天晚上,我们出得去。或许更疼一些。”

    “那赛琳娜呢?她来到这里比我们久得多。她的同伴,即使是苟延残喘在玻璃窗外的那些,也死了。”

    “她走出去时只会更疼。她就从这里走出去。”卡尔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

    碧翠丝接上话:“但她决定要这样做,她不愿意当一个普通的受害者,只留下被侵蚀殆尽的皮囊。她希望能做些什么来彻底结束这一切。“

    “那些容易留在旅馆边角的线索作废后,她想到了最后的办法,”伦纳德在光照下展开那件西服,这反而使字迹模糊了,光的原因,“看,旅馆在尽力抹除她留下的东西。那些便签纸来自旅馆,因此很容易被扭曲。而西服与针线原本不属于旅馆,怪物们至多使用些光影上的遮蔽。”

    “她的确在这里比我们更久。她甚至了解到死者的去向,知道如何留存不属于旅馆的物品——寄存行李的房间。但太晚,太晚了。”

    “她需要走那么远的路,”卡尔轻声说,“你看,弗雷德或许在神智清醒的最后时分往外逃了一些,但他依然成为旅馆的收藏,我们也止步于那里,因此她需要在更残忍的疼痛中走出去更远。”

    “她是个非常,非常勇敢的姑娘。”

    “我们不能现在逃跑,”卡尔说,“至少我不会选择这个结局。我是她的朋友。”

    “我们也是。”碧翠丝和伦纳德说。

    “她有那么多漂亮小伙子,哦,现在还要加上姑娘们,”白厝看着屏幕,轻声唱起歌,“她称呼他们为朋友。朋友。我真乐意看见这个词回到它该有的意义。”

    探索度始终零零碎碎上涨,当前停留在82%。骰子当下无话可说,只是悬在空中骨碌碌转。

    “我想赛琳娜不会埋怨朋友们做不到这件事——这不是一项责任,大家都是受害者。没有人应当被责怪,那很疼,”守秘人露出微笑来,“但她会赞美你们的勇敢。”

    “饿死它们。我们要怎么做?”玩家展开讨论。

    碧翠丝思索:“我倾向于由总统套房突破。目前我们见到它们进食的场面只有那里。”

    “我赞同,”伦纳德检查随身的子弹,他们走在回房间的路上,“今天它们的进食已经结束,我们需要在明天它们进食开始前出现在总统套房门前。饿死……我想这需要我们阻止所有疯狂的客人们闯进去。”

    “这不太容易,”碧翠丝摇摇头,“我们似乎无法控制回到旅馆的时间——或者说清醒过来的时间。”

    “一次赌注,”他们到了,伦纳德刷卡开门,“赌我们的自主意志到底能在这座魔窟里起到多少作用。”

    灯光温暖明亮,画上的猎犬追逐狐狸,通风管道形态完好,墙壁没有龟裂,窗外是安静的天井。

    “我们已经注意到了真相,我想潜意识没有什么好提示我们的了,今天晚上不应该有意志检定。你们看,每日的旅程总是从我们受到惊吓开始。”伦纳德合上百叶窗,他说这话时目光没有看向同伴。

    守秘人与玩家对上视线。

    “哦!”白厝稍微睁大眼睛,“一个隐晦的暗示以及放水请求。他在和守秘人说话吗?”

    伦纳德的扮演者知道守秘人的存在:很合理,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有经验的克苏鲁跑团玩家。但在这个游戏里,这个梦里——主持人又不坐在桌边的帷幕后或在群聊里挂着群主头衔发言。

    白厝之前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她总是搁置她不擅长处理下去的思绪,尤其在不甚具备逻辑的梦里。或许在游戏结尾再讨论它,她想。

    玩家向守秘人明示暗示降低难度,这很常见,这句话的意思是希望今夜没有惊吓情节与紧随而来的理智检定,以及拜托跳过下一日无法控制时长的观光旅行。被动检定与场景切换恰恰在白厝不太多的权限里——稍等一下,为什么守秘人在游戏中能决定的事这样少?她盯了百面骰一眼。

    两粒骰子只是旋转。

    玩家在警惕中洗漱,入睡,一切平安。

    “我应当睡觉吗?”白厝问。她躺在客房内来回拨弄屏幕上的信息,骰子在屏幕一角被晃来晃去。

    “你可以选择快进,”不堪其扰的骰子给出建议,“进入下一幕场景。”

    守秘人同意了这个建议,她将下一幕放在下午一时,适合熬夜与劳累的旅客醒来的节点,但她并不停止与骰子的对话:“你知道,我现在有些时间思考了。这场梦到底在做什么?”

    “你现在想起来问了。”十位数说,看起来没精打采。

    “现在解释起来很无趣。”个位数说。它看起来很不希望在守秘人毫无紧张感时当个解说员。

    “说说。”白厝眯起眼。她视野中恍惚出现海滨与船舶,这是这具身体今日被分配到的景点,观鲸之旅。港口的风带起扑面而来的腥气。

    个位数转了一圈:“就是一场梦。你已经知道这个形式了,玩家与守秘人。”

    十位数补充:“玩家来玩一场真人上阵的游戏,守秘人也真人上阵,但在各种时候可能被抹杀。所以不那么有趣。”

    这些话本该在守秘人刚入场时以嘲讽的方式说出口,守秘人的惊恐总可以让百面骰得到一些满足感。但白厝很显然未能提供此项情绪价值,于是骰子们不抱希望地加上最后一句:

    “是真的抹杀。你会在梦醒次日无缘无故而死,坠楼,交通事故,食物中毒——”

    但白厝偏着头对掠过的海鸥笑起来:“我喜欢这个。”

    百面骰希望自己没有说过刚才的话。

    船只启航,尾舷拖出耀眼浪花。屏幕中的玩家们自睡梦醒来,午后日光温暖明朗。

    “你看,现在我有非常充分的理由了——有完全充分的理由,认真只做这一件事。”

    “只是当一个守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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