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收过徒，你可愿意？”

    清冷又温柔的男声从前方响起，如清泉流水悦耳动听。眼前白皙修长的手骨节分明，美的像是艺术品，让她不禁抬头好奇。

    面前多了一位白衣仙人，他就是泠月仙尊。

    他站在她面前，垂眸看她。只一面，就将落隅看晃了眼。

    仙人剑眉凤目，优越的鼻梁下是淡薄的不带血色的薄唇，却不显得病态，衬上他瓷白的肤色更显得精致。

    白衣似雪，泼墨长发被金丝发冠束缚，不像人间客，那是高高在上纤尘不染的谪仙。

    可他看她如此坦然，似乎一切都理当如此。

    纸片人成精了！——这是完完全全戳中落隅心上的长相。

    如果这样的人要做她的师父，真是养眼。

    颜狗落隅，在岌岌可危的理智线上猛吸一口气，拽回自己的理智。

    她低头略加思索最后轻轻摇头：

    “我留下也行，但我只愿当你四年弟子，算是对我的考察期，可以么？”

    说这句话时，她低顺的眉眼舒展，稍稍仰头尽量看着他。

    她有些心虚地清清嗓子补充道：

    “四年之后，我们立刻解除师徒关系的那种。”

    周遭还是难掩的躁动，似乎是她提出的要求太过无理。

    她当然知道这与古人“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观念完全相冲。可没办法，她需要知道仙人的性格，也不想被迫和一个底细不知的老师绑一辈子。

    长得那么好看的也不行！

    面前的男人没有露出半点不满，如墨般深邃的眸子不知在想什么，嘴上却轻声回应：

    “可。”他应下了。

    丝毫不顾他短短几句话带来的血雨腥风。

    殿内气氛浮动，周围悉悉索索的低语不断。

    掌门师兄用劲捏着椅边，内心逐渐癫狂：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岂能儿戏！

    他看向伫立殿内，挺拔如松的师弟，到底没有阻止。

    师弟已经应下，他总不能也不与他站在一边。心里长长地叹气：就不该提出让师弟收徒的话！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和话语一直在落隅周身流连。

    她是当之无愧的漩涡中心。

    台下的人相视失色，有人觉得落隅胆大包天，竟拿仙尊谈条件j有人暗嘲仙尊也不过如此，区区几句就让他妥协。

    迟寒卿只是轻轻扫视，场内就再次噤声。

    银白的仙术再次落在落隅身上，她的腰间挂上属于长英宗的内门吊坠。

    “既然各位并无异议，”

    迟寒卿沉声：

    “从今日起，落隅便是我的弟子。”

    清冽又笃定地言语暗含承诺，代表着一切尘埃落定。

    他低头看向似乎还在发愣的落隅。

    仔细想了想：当年他师父是如何带他走的？

    “跟我走吧。”他再次向她伸出手。

    远处是云海茫茫，绝云峰是整个仙岛的最高峰，从上俯瞰群山被薄雾环绕，在飘渺雾霭中如梦似幻，泼墨似画。

    近处是仙人的居所。

    没有想象中那种波澜壮阔的玉宇琼楼。

    四处透露出矜重的内敛。

    仙木装横，绿意雕琢，玉树盈阶秀，金萱映日荣。

    翠木泛金，仙术有灵。

    漫天仙光映入落隅眼中，她的眸子溢满璀璨。

    她从未见过如此景色。

    落隅面露兴奋又矜持地隐下，发亮的眼睛在偷偷地四处张望。

    迟寒卿离她两步远，却像是遥遥地望向她：

    “此处便是我的居所，你以后便选个屋子住下吧。”

    “知道了。”落隅点点头，初来乍到有些不好意思叫师父。

    迟寒卿盯着她补充：

    “你初来此世，不懂期间规律。仙途漫长，倘若仅仅修习四年，可能并无成效。”

    他说得语气淡淡毫无波澜，可听者有意。

    仙尊的意思是…

    他知道我不是此世之人！

    落隅忍不住后仰，先是震惊，继而变得惊喜。

    “你，您，怎么知道！？”

    “您知道我来这里的原因吗？”

    “您有办法让我回去吗？！”

    她是不是可以不必蹩脚地装古人了！

    落隅的双眸一下子流光溢彩，真诚不带一点胆怯——是他没想到的回答。

    面对落隅的三连问，迟寒卿轻轻摇头：

    “时空之法深奥无穷，我只是感知罢了。”

    时空错乱，让异世之人到此，哪怕是他也需要细细探索。

    见落隅迟迟不语，难掩的失望，迟寒卿开口：

    “话虽如此，你资质特殊，若多加修行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就可找到答案。”

    这是劝她不要只修习四年了。

    落隅心下思索，末了还是摇摇头。她仿着礼数微微行礼：

    “多谢提醒。但凡事总要尝试方知自己适合与否，倘若不适合，也不必强留。”

    四年太短吗？

    承诺的时间短了，才有她去留的选择空间。

    她的计划和大学的理念差不多：前两年学基础，后两年选方向。

    四年足够了，等她逐步把这里和人间的规矩摸清，才算有路可走，到时候追求什么才是她的自由。

    “也好。”

    迟寒卿见她神色坦荡，只是提醒，不再多说，转身领她入屋。

    他向来喜静，这一殿便是在他的影响下变得安寂。向她简单介绍了布局和大致陈设。然后指向面前的几处空房，让她自己挑一个喜欢的。

    “殿内没有厨房，也不提供吃食。但你尚未辟谷，我已唤人前来，今后由她来带你下山了解宗门和外门弟子一同食饮。”

    落隅：嗯嗯。

    “还有…”

    落隅歪头：嗯？

    “我既在殿内收你为徒，虽只有四年，你日后便唤我师父吧”

    咳…看来是之前没好意思喊师父被他发现了。

    “好啊，谢谢…师父？”

    落隅从善如流地答话。语调微微上扬，处于现代人的礼貌道谢中又有初次喊师父的犹疑。

    迟寒卿淡淡看着她，算是应下了。

    找人带她入门，是帮助也是监视。

    他不知为何她只愿意留下几年，那种只是完成差事的态度…

    他微敛神色，收起这样微妙的假设，还是温和地说道：

    “明日清晨，便正式开始修炼。”

    他也需要时间多与她相处。

    仙尊唤的人到后带着落隅离开。

    迟寒卿遥遥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施法传至主峰。

    “你来了。”

    屋内主事榻上，他的师兄换下墨蓝正装，如今着浅蓝常服正盘腿而坐。见师弟前来，师兄摆摆手邀他过来。

    迟寒卿也不拘束，就这么坐下。

    “那女孩有何特别之处吗？”

    迟寒卿的师兄，萧潇。比迟寒卿早几年拜入师门，同迟寒卿一起修炼长大。在他们师父仙逝后，谨遵嘱托接任了长英宗掌门之位。

    如今修为虽比不上迟寒卿，却也在上等，二人的关系也一直没有隔阂。

    迟寒卿落座后不答反问：

    “师兄是知道她有问题，才希望我收她为徒么？”

    萧潇在殿上的说得果断，与他印象中的师兄不符。

    师兄摇摇头，事实上并不全是这样：

    “是你师兄会错了意。”

    这些年，师弟每临宗门大典萧潇都希望他可以收个徒弟，自己过得温暖些。

    师弟既然突然关注一个人，必是因为其他原因。

    他有调查之事，不妨顺水推舟，多一个人陪着他也好。

    那些掌门无所谓长英宗死活，可迟寒卿不是。难得提出意见，那便是有所察觉。

    可自己并无所知，以迟寒卿的修为，只能说明这件事是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无法感知的事情。

    他的师弟，从小性子冷，自从修了无情道性格更冷。

    不是冷傲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反而是平和的，凡事在他眼中如流水逝去，不沾半点痕迹。

    于宗门是好事，可于迟寒卿自己…

    思即此，轻轻叹口气：

    “师兄只是猜测。我们一干人等都觉察不出那女子异样，可若她真无特殊之处，你又何必插手。”

    他师弟修的无情道，总不可能是看对眼了。

    迟寒卿垂下眼眸暗自思量，最终没有说出当时所觉。他长指一伸，接过师兄递来的好茶。

    只是一句：“待…”待他多观察一段时日。

    “只是那女子实在不知礼，怎敢在大殿上提出拜师期限这种要求？！”

    提到落隅，想到她在殿内的发言，萧潇难得气恼。

    一是这样的要求有损宗门颜面，二是更影响他师弟的脸面。

    也不知道未来那群人如何看待宗门！

    “师兄，无妨。”

    清脆的茶杯落桌声伴着迟寒卿摇头的轻劝，师兄的思虑他知晓，但不在意。

    四年在漫长的修仙路上只是弹指一挥间，落隅提出的要求虽然叛经道离，却对局势不会有大的影响。

    接下来的日子，他会去探查清楚。

    山下的落隅自然不知道这些，迟寒卿叫来带她的弟子名尹霜，是掌门的三弟子。如今仙门有意培养，负责门内众多事务，是一个很靠谱的人。

    尹霜带着落隅在山下转悠一圈，来到食堂。

    她告诉落隅，内门人早已辟谷，一般不会来此处饮食。

    此时正值傍晚，不少外门弟子进进出出。认出落隅的人还会投来目光，又迫于有尹霜大师姐在，不会多说什么。

    长英宗分为外门和内门。

    外门主要接收那些天赋不高，但又入了门的弟子。

    内门则是刚入门就被挑中，或是在门派大典上表现突出的弟子。

    尹霜一面走，一面侧身对着落隅低声介绍。

    她长了张甜妹脸，笑容中带着可爱酒窝，与那厨长谈笑几句，给落隅加了餐。一面领过仍然略显清淡的标餐，落隅一面认真地询问：

    “这里的吃的…都是这样吗？”

    尹霜坐她一旁，有些不明所以：

    “修行者不重口欲，最终目的是为了逐步实现吐纳天地灵气，这些年外门弟子也是如此过来的。”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肉食主义者猛然落泪。

    “那师姐，我们可以买人间的食物回来吃吗？”

    落隅扒拉饭菜暗含期待：总不能这里的人都吃素吧 ！

    “不可，修仙者未经过长老允许不得私自下凡。”

    啊？这么严苛？

    “平日都不可以下凡吗？”

    尹霜一愣，仔细回想：

    “曾经门内会特意组织前往人间除魔问道。可自从几百年前的某次仙魔战争后，门内看中弟子的培养，严令禁止弟子下凡。”

    禁止一词严苛中带着束缚，落隅沉默：

    “那外门弟子若不愿留下可以回去吗？”

    按照尹霜所说，长期滞留在外门之人每日需勤学苦练却天赋有限。这么多年过去了，每个阶段多少人能升上来，大家心里都有数。所以，到了某个时期，外门也总难有劲头往上走。

    在这里甚至连人间美食都无法享受，换作自己又何必留下呢？

    尹霜不认同地摇头：选择修仙的第一铁律便是，凡修仙者必将斩断再不可参与凡人的纷争之中。

    “也就是说，他们选择踏入仙途的那一刻便是彻彻底底地抛弃凡人的身份了。哪怕再不甘愿，也万万不能回去。”

    “不可回家探亲？”

    尹霜再次摇头不言语。

    “那如果执意想走呢？”

    对面的大师姐皱眉：

    “曾经有这样的例子，若执意离去我们也不会强留，只会废他一身修为，断其仙缘，让他不能再后悔罢了。”

    “但你别想这种事，那弟子来回用了近百年，他的牵挂早已不在人世。而他自己被强行废掉修为，那身骨会比凡人糟糕得多。”

    尹霜望着落隅沉吟不语的模样，连忙补充。

    落隅笑笑：“怎么会，我只是第一次听说，有些震惊罢了。”

    尹霜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嘴上毫不留情：

    “这些事情…你初来乍到，又是凡人，适应了就好。”

    落隅再次沉默不语。

    尹霜带她走了一路，落隅逐渐对此处有了认知。

    长英宗的确可以完全封闭，内里应有尽有。有每日修炼体术的中心大院，有重于教学的室内学堂，外门弟子便是再此学习锻炼，当真是一份清苦的修仙日常。

    临了，趁着气氛刚好落隅最后问出一个问题：

    “尹师姐，你当年是为什么修仙呢？”

    这个问题已经很久没人询问她了。尹霜虽然看上去二十出头的甜妹，但实际她早已修仙只是模样筑存。

    她想了想：

    “为了斩妖除魔，守护一隅？”

    长英宗最初建立，其理念被先辈用剑气刻在门内中央广场的巨石上。

    她是看着长大的。

    近几年的魔气暴涨便会吞噬仙界灵气，更有邪修大肆屠戮生灵，用以提高能力。他们不得不做出应对。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自幼被师父收养，自有记忆起便是待在仙门的。师父说我天资高，所以我便一直修炼下去了。”

    落隅不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紧接着，尹霜带着落隅看了学堂、练功房和平时大家练剑的广场。

    “藏书阁是按等级借书的。外门弟子每周一本，内门弟子每周三本。每月也会按例发放灵石。”

    尹霜身着蓝白色长衫，莹莹水袖一指远方高耸的建筑。门扁上金体藏书阁在仙术下熠熠生辉。

    落日余晖，两人的交流被门内新的事务打断。尹霜本打算送落隅回去，恰逢勤学堂的弟子有要事跑来向她禀告。

    落隅上山靠师父仙法，下山靠师姐带带。

    正想懂事地告诉尹霜不用管自己，刚好让自己锻炼锻炼。

    可仰头看见遥遥仙山陷入沉默。

    她不想累死在路上，还是当条咸鱼吧。

    尹霜望向她欲言又止的表情不由一笑，她搭上落隅的手腕，轻轻施法。

    落隅觉得身体突然变得轻盈无比。

    “去吧。”

    落隅冲她招招手，算是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