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赫曦景回到府中，看着早已空无一人房间，扶在门边的手慢慢滑落，默然待在原地，再缓缓抬起头，眼眸里有难以掩饰的空洞恍惚，“她很怕我？为什么？”

    直至身边落下两道黑影，“公子，属下查明，日照国君愿赐血玉芝，只是因玄月国的苍月殿下派人拿商道相换。”

    日照国盛产珠宝绸缎，但少能东行西进，南来北往，皆因这商道要隘需经过玄月国境，苦求数年无果，如今这番，怕是要掀江山风雨。

    赫曦景看着隐在暗中的手，只是淡淡道“哦？他竟还活着，难怪。”难怪会松口，也难怪那姑娘会避他。

    “突然不想死了。”

    白玖颜二人在前往云中城的途中，小寂离定定看着白玖颜变得狭长赤红的双目，呆呆问道“玖儿姐姐，你吃了那血玉芝感觉如何？”。

    白玖颜双手捻诀，手心升起淡青色的一簇火，经脉温热，只是每当内力游走到心口，便是一片冰凉停滞，笑吟吟道“你看，好好的。”

    小寂离还是有点不放心，皱着小脸，“但是玖儿姐姐，你的眼睛是红色的了。”

    白玖颜刮了下小寂离的鼻梁，“这样不好看吗？”

    “欸？！是挺好看。”小寂离又想了想，补充道“玖儿姐姐在寂离心中怎样都好看。”

    云中，为江湖诡谲之地。

    二人刚进酒楼，就遇到两名大汉大打出手，桌椅砸烂了一地，这时端着茶水的店小二将托盘一抛，一个微步单手将两人缠斗的双臂一折，再旋身一接，茶水又稳当地落在手里。

    霎时的四两拨千斤，两名大汉僵硬在原地。

    店小二拿起抹布甩甩身上的灰尘，瞟了一眼面无表情道“两位客官看来吃饱喝足了，恕不想送，记得补上砸碎东西的钱。”

    打不过的店小二瞧见白玖颜和寂离，又换了副笑脸迎上，将他们引坐斟满茶水，白玖颜晃动茶盏浮了浮茶，勾起嘴角继而道“小二身手如此好，莫不是家黑店？”

    长得十分面善的店小二一听，笑吟吟道“客官，这江湖沉浮，有人声名鹊起，有人金盆洗手，有人天下无敌，有人隐世不出，千般武学，万般造化，不足为奇。”

    白玖颜见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想向你打听个人，这云中可有姓祈的人家？”

    哪知店小二的脸色一变，意味深长道“客官，在云中，少打听，江湖多是非之地，此处的来人过往，多少恩怨情仇，平地搅风云。”

    转身便招呼着上菜去了。

    小寂离拿出老叟的那把冷刀，从刀鞘中将刀拔了出来，刀身寒光一闪。

    这时周身的人都动了一下，这里动的，是兵器。

    小寂离还在摸着那柄刀，不知不觉一帮江湖人将二人团团围住。

    一位壮士将重刀从肩上放下，内力震荡开来，嘶哑着声音道“你这刀，哪来的？”

    小寂离睖睁四周，抱着刀语气软糯“一位老爷爷给的。”

    另一玉面俊俏的公子拿着折扇轻点在桌，桌子当即陷了一块，微微笑道“莫要诓人，冷刀既然在你手上，宝物必然也在，快交出来。”

    方才那位店小二端着热菜从人群中钻出，“让让，都让让。”

    上菜的间隙，店小二眼都未抬，收起热络的语气，“诸位莫要门前滋事。”

    白玖颜揽过小寂离，扬起红色清冷的眸子，看得众人莫名心悸，“确实是位不相识的老者临终所负，只此一刀，别无他物。”

    白玖颜啜了口茶，接着道“或者诸位告知其中一二，也好帮着找找。”

    几位大汉见二人手无缚鸡之力，想来也许巧合，毕竟皆为传闻。

    一旁的店小二悠悠开了口，“此刀出现在一百年前，原是名女子的。”

    “是名恶毒的女子。”身后一个粗犷的声音补充道。

    断断续续从众人口中得知，百年前，江湖流传一张山海残卷，上面藏着一块上古玄铁。

    此刀的主人原是一位女子，残卷也在她手上。女子发间别着一株妖艳毒花，此花昼红似血，夜白似雪。

    天资绝色，却十分毒辣。那时的江湖高手招式再精湛，只要碰到她，三步毙死。

    死在她手中的人命无数，当真是一个蛇蝎美人。

    彼时，云中来了位仙姿隽永的公子，一身黑衣，头上带着斗笠，墨发飞扬，眉眼间带着冷感，说话沉稳却带着吊儿郎当的痞气。

    胸前环抱着把锈剑，剑不出鞘，锋锐之气已是肆溢，江湖人士挑衅，皆是落败，他不杀人，到处行侠仗义，多是苦口说教“小爷毕竟学剑百载，兄台剑法有力，还需磨练，切莫冲动轻生。”

    想来一代有一代的王者，一恶一善，二人在江湖狭路相逢在所难免，一战生死方休。

    却未想当二人遥遥对望，没有想象中的刀光剑影，血溅当场。

    那公子低着头，几缕黑发细碎在额前，神色闲散，懒懒道“明日，同你看日出如何。”

    美人抬起头，原本锐利深沉的眼眸变得明亮，将残卷和一柄冷刀递给他。

    众人顿悟，想来江湖难觅敌手，高处不胜寒下的惺惺相惜也是可以原谅的。

    第二日，齐聚山巅雾海的江湖人更甚昨日，竟是平心静气看了次惊艳无以伦比的日破云海。

    只是那男子不在。

    蛇蝎美人闭着眼从日出等至日落，随着天颜清减，女子头上的花竟也慢慢枯萎，凋落下来渐渐烧光就像远处落下的太阳。

    一阵风吹过，女子当着众人的面瞬间消散。那之后再无人见过她。

    后来有人偶遇那位公子，问了一句那日为何没赴约，他只是淡淡道“起不来。”

    说完场面一度陷入沉默，这些赫赫威名的江湖人士感觉从自己口中说出来都有些令人难以置信的离谱？

    白玖颜度忖了下，那位公子应是老叟无疑，只是这故事无头无绪，无形无象，这二人又无亲无故，无名无姓的，顿时犯了难。

    店小二淡淡说了一句，“已过百年，斯人已逝，往事不咎，诸位倒要讲些江湖情义，莫要欺凌孤儿寡女。”

    还没缓过神来的白玖颜和寂离被店小二送出门外，末了悄声说了一句，“客官，祈姓人家在南。”

    初来乍到已觉此地杀机四伏，白玖颜带着小寂离一路寻到南处田野里的一户人家，只是这院外摆设竟似曾相识，白玖颜雀跃的推开院门。

    迎面看见一个正打着铁上身赤膊的黝黑壮汉放下手中的铁器，一脸疑惑道“你们是谁？”

    白玖颜喊了声“小天，真的是你！”

    壮汉眉头皱的更深了，仔细看了白玖颜几眼，努力想起些什么，最后眼眸一亮“你可知我哥哥叫什么？”

    “温安，你哥哥叫温安是不是。”

    壮汉憨笑了几声，眼里噙着泪花，“原来不止是梦。”

    小寂离看了一眼屋子，觉得这地方有些荒凉，便脆生生开口道“只有你一个人住这里吗，为什么不搬到热闹点的地方？”

    小天笑了笑道“是啊，爷爷十年前去世了。”然后他深深地看着二人，眼里是看不清的朦胧雾光，“但是，他等到了想等的人。”

    将白玖颜和小寂离带到一堆不起眼的兵器面前，小天有些羞愧，搓搓手，说道“十几年前，爷爷只来得及打造了与你同来的那名少年的兵器，就藏在这里。”

    白玖颜低头想了想，认真的说道“这将是位强大君王的兵器，他很需要你，可愿同去？”

    角落里一柄三尺枪在阵阵作响，周身泛着金色的光芒。当白玖颜拿起它的时候，发现拿不动，看向小天，他笑了笑，“这枪所用的玄铁特殊，有千斤重。”

    白玖颜拍了拍兵器“你轻点，我好带你去找你主人。”转眼便又能轻而易举拿起。

    三人坐在院中的石桌上，白玖颜想起此行，指了指寂离手中的冷刀，遂开口道“你可认识这刀？可知道姓祈的老人家。”

    小天点点头，“我叫祈天，爷爷叫祁御。”

    方才那柄长矛便是那上古玄铁所铸。

    那位老叟的前一百年，一半苦心修炼，一半不堪轻狂，后来沉默的百年间，半生的是非功过，半生的拿起放下。

    与祈老爷子初识在十几年前，二人如遇知己相见恨晚，老叟奉命下山寻此玄铁，在百年前得到上古玄铁之后，便留了两大憾事，一是找不到那位美人，二是修为散尽找不到回师门的山头。

    说来也怪，从遇上那美人起，原本修炼百年，容貌不变的他，竟开始迅速衰老，修为也消散殆尽。

    在得知老爷子要为有缘人铸一把绝世之器，便将这上古玄铁赠于他。

    世间流传活人铸剑，倒有几分真假，铸器越重，越吸食人的精血。

    开始铸剑之日，老爷子便郑重交代了后事。熔炉之火日盛一日，老爷子身体干瘪一日。

    七七四十九天后，兵器出世，天空降下数道惊雷，老爷子喷出一口鲜血，却堆着满脸笑容，虚弱道“铸剑身藏水火之间，剑成立于天地之中，铸剑人如何，剑便生得如何，执剑人也如何，都是极有讲究，我这一生心愿已了。”

    “爷爷走了，你要好生照顾好自己。”

    又咳了几口血，赖赖道“回头到地府见着你哥哥，怎么也得让阎王记功德，让我俩投个好胎。”

    小天说着说着泪不成声，吞金兽跳到他身上蹭了蹭，突然冲着小寂离戒备呲牙，冲上去撕咬他怀中的冷刀，刀鞘突然打开，割伤了小寂离的手，鲜血滴到刀上，转瞬消失。

    白玖颜急忙看小寂离的伤口，还好伤的不深，便看见地上的刀飘起一缕青烟，一位貌美的白衣女子飘坐在院中的树枝上。

    有些迷茫开口问道“他人呢？”

    女子便是传说中的蛇蝎美人。

    月圆之日初见他时，他正在树上看着树下承受极寒痛苦的她，拿起一壶浊酒喝了两口，悠悠道“又不是凛冽寒冬，姑娘你要死了啊？”

    她那时想约日出，等不到他来，总不能告诉他，他抽丝剥茧想找的上古玄铁是她的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