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怪物

    李恩义又回到他的庆舒宫,高床软枕,还有七八个干儿子伺候他,管他叫爹。珍馐美味,不用他动手,自有人往他嘴里送。

    他一个太监,有专门的宫殿供他休息,可见老皇帝有多宠幸他了。锦衣玉食,小宫人们争着抢着认他做干爹,指天指地的发誓要给他养老。

    他才二十七岁,已经有八个干儿子了。

    咱就是说,不用自己出力,轻轻松松拥有八个孝顺的好大儿,一口一个爹叫的嘎嘣脆,还有比这更美的事吗?

    李恩义幸福的嘴角直冒泡,陷在柔软的大床上舒服的伸了个大懒腰。

    “唔……唔唔……”

    他看到他的干儿子嘴巴一张一合的想和他说什么,他听不清,脖子往前伸了下,“你说什么?”

    “唔……唔唔!”

    成年的李恩义骨相完美,一张皮囊不知迷倒了多少人,少女怀春的公主喜欢偷看他,寂寞的宫妃更是直接表明了那个意思。

    李恩义长的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模样,实则胆小又贪图享受,没什么大志向。有老皇帝罩着,他是疯了才想不开自掘坟墓。

    况且,那事,有意思?

    呵!

    色字头上一把刀,李恩义根断的早,别的不敢说,只这女色一事上,谁都会犯错,他不会!

    “唔……”

    他的干儿子吵得很,李恩义越是想听清他说什么,头越往前伸,猛然间,身体失去了平衡,一骨碌从床上滚了下来。

    失重的感觉仿佛一脚踏空掉进了悬崖。

    双脚跟着猛蹬了一下,睁了眼。

    梦里还在享福,美滋滋,睁眼一看,茂密的树林,细碎的阳光从树叶间落下,一片荒芜的景象。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会躺在一个大坑里!

    “唔唔”的声音也不是他的错觉,他翻身而起,压在身下枯黄的落叶沙沙作响,难怪他刚才会觉得躺着舒服呢。

    这坑挖得又大又深,他努力蹦跶了几下,竟看不到地面。坑壁的泥土湿润,植物根茎新鲜,一看就是刚挖出来的。

    电光火石间,李恩义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

    他不要被活埋!

    那么,一直“唔唔”被活埋的一定是傻丫头了。

    真可怜,同样的死法还要来两遍。

    这个念头刚从脑海中闪过,还没来得及可怜自己,一片脏污不堪的红布自坑口落下了一片。

    若不是烈日当空,阳气正旺,李恩义定会被吓个半死。

    试想一下,一个从坟墓里爬出来,一身红衣,披头散发,连脸都看不清的人,直挺挺的,一声不吭的站在头顶上,手里还倒提着一把石铲,你怕不怕?

    李恩义虽死过一次,也有做鬼的经验,奈何胆小是刻在骨子里的。

    心里直打哆嗦,面上偏又强装镇定,缓了一口气,面上做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朝她伸出手:“你,拉我上去!”

    废话,他死的时候都快三十了,掌印大太监干了那么久,没有点色厉内荏装腔作势的戏精在身上,怎么将手底下的人管的服服帖帖的。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女孩居然听懂了他的话,蹲在地上朝他伸出了手。

    那手跟她的人一样,脏得不能看。

    李恩义自从在宫里站稳了脚跟后,就养成了洁癖的毛病,一看脏东西就不能忍。嫌弃的眉毛都快拧成了疙瘩,犹豫着伸出了手。

    一看!自己的胳膊、手,嘿!谁也别嫌弃谁!

    光凭一个瘦弱的丫头想将他拉上去?做什么梦呢!况且她又蹲在坑沿上,半只脚掌悬空,别说他现在伸直了胳膊,二人之间还差了半臂的距离,就算拉上了小手,也是他将她扯下来。

    如果,骑在蠢丫头的肩上,也不是不能借力爬上去……

    “你趴下来!我够不上!”李恩义朝她喊。将她拽下来也行,办法总比困难多。

    话音方落,谁知蠢丫头忽得向下倒来,看样子就要坠下来,李恩义正要闪开,她的手一瞬握住他,紧接着他整个人腾空而起,甩出一条半圆,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落在地上,“啪”一声。

    “啊!”李恩义趴在地上,人还是懵的。

    眼前的女孩慢腾腾的将深深扎入地下的石铲拽出来,方才她就是一手握着深埋在地下的石铲借力,两臂拉出一条修长的线,将他拽了上来。

    只是,李恩义眼睛里看出是这样的,脑子还有些跟不上,她怎么敢?怎么能?

    不是,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果然是他在做梦,还没清醒吧?

    他抽了自己两巴掌,疼得明明白白。

    女孩站起身,拖着铲子,继续方才没完成的事。

    李恩义的目光有些呆滞。

    不远处还有一个坑,看上去比他待的要小一些,坑边堆了老高的新鲜挖出来的土,一条灰色的狼横在边上……

    嗯?狼!

    李恩义狠狠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是狼!

    一条破了脑壳,死得不能再死的狼!

    体型巨大的成年狼!

    李恩义激动的都快要发出狼嚎了,什么情况?

    又看向女孩,正一铲一铲,往坑里填土,干的热火朝天。

    坑里不时发出“唔唔”的声响。

    李恩义迈着小短腿跑上前,冲到坑边,朝下一看。

    坑下的人认出他,登时就疯了,像条案板上蹦跶的鱼,濒死挣扎的力气都用上了。

    “啊!你!”李恩义也认出了他。

    *

    杨家村没人识字,也取不来有水准的名字,家里孩子多就一二三四五的叫,这位被救下的小兄弟,家中行三,人称杨老三。

    叫杨老三的人很多,随便站在村口喊一嗓子,就会跳出来七八个,有老有小,还有青壮年。

    杨老三哭诉说,他是被他爹绑到林子里来的,捆了手脚,堵了嘴,他爹要将他活祭狼神,说他家一直没有财运,他爹运道不好,就是因为家里生了他这个倒霉催的。只要将他祭了豺狼神,破了灾。他爹从今后就会时来运转,逢赌必赢。

    忘记说了,他爹是个赌鬼!

    生养了七个孩子,除了长子没卖,就剩他这个丑八怪想卖也卖不出去。

    他被捆在树上,狼出来的时候,他就吓晕过去了。

    再醒过来,和狼躺在一处,先是看到了昏迷不醒的李恩义。不远处还有个红衣小怪物在哼哧哼哧的挖坑。

    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小怪物已挖好了大坑,又跳到树上抖落了一地落叶,一并铺在坑底,灵活的像只猴,然后拎着李恩义的腿就将他扔了下去。

    随后,杨老三又眼睁睁看着小怪物来到自己身边,开始挖坑。速度惊人。

    挖好了就开始埋,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他拼了命的挣扎,也无济于事。

    李恩义惊讶的看着两个大坑,难以置信。虽然从他醒来就感觉到很多诡异之处,可一件事接着一件事,他也没时间思考。

    杨老三说,这俩个大坑是疯丫头挖的!

    怎么可能?就这,请八个壮劳力也要挖半天。

    疯丫头没事挖坑干嘛?

    哦,不是,她怎么可能有这么大力气挖出这么大的坑?不符合常理!

    这般一想,李恩义又站了起来,转着脑袋四面看去,疯丫头呢?

    杨老三对自己被亲爹谋杀,又差点被活埋,心中有恨,咬牙切齿的抹眼泪:“这世上就没什么好人!都是坏人,坏透了!”

    李恩义站起来找女孩,杨老三惊魂未定,紧贴着李恩义走。

    走了几步,一低头,五官都跟着抽抽了。

    只见失了踪的女孩好端端的平躺在坑底,双手交叠在小腹上,眉目舒展,表情平静。端的是含笑九泉,走的安详。

    杨老三吓得直往后退,“鬼,鬼,鬼啊!”

    昨个白天他见过女孩,也知道通哥的爹娘是买了她给通哥配冥婚。

    先前他没认出来,现在看到了李恩义,又见二人的红衣打扮,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七号被吵醒,睁了眼。大概是平躺的缘故,头发落在脸侧,露出一张虽然不算干净但乖巧精致的脸,尤其一双眼睛,澄澈明亮。眼珠子又黑又亮,像是懵懂的小兽。

    要不是她睁眼及时,李恩义也得跑,好险,稳住逼格了。

    “怕什么,她是活人,”李恩义一把将掉头就跑的杨老三薅回来。

    “你在干什么?”李恩义蹲在坑边问。

    女孩只眨巴眨巴眼看他,并不答话。

    “你上来,我有话问你。”李恩义又朝她招手。

    好一会过去,她也没动静。却又在某个瞬间,一道残影掠过,李恩义只觉眼前一花,胸口的衣领被人猛得一拽,脸着地,又摔进了坑里。

    七号将他一按,摆成平躺的姿势。而后贴着他身侧一躺,合了眼。

    杨老三被这变故惊的张大了嘴,“二娃子,你跟哥哥说句实话,你到底是人是鬼?”

    李恩义想坐起,被七号拽住肩膀,往下一拉,又规规矩矩躺好。

    杨老三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再不敢多待,也不想管李恩义了,拔腿就跑。

    李恩义会放过他?他本就不是善类,转过脸,急切道:“他想跑,可不能让他跑了!快去将他抓回来!”

    话是这么说,心里也不报希望,女孩子又疯又傻的,他也拿不准。

    谁知女孩子忽地睁眼,转瞬出了大坑。

    这次他看清了,女孩子有着不同人类的灵敏迅捷,比野兽还像野兽。

    很快,传来了杨老三哭喊的求饶声:“别埋了,不要埋我了!求求你了,我再不敢跑了!不跑了!”

    李恩义幸灾乐祸的站起身,踮着脚跳了两下,虽什么也看不见,但心里高兴,有罪大家一起受,谁也别想跑,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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