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一梦

    司昭自然不能让朱老先生一个人做饭。

    将地上的大白菜和萝卜放到地窖后,她打算去厨房帮忙。

    可没想到,刚从地窖回来,朱老先生就招呼她吃饭了。

    今年的立冬本来就不是很冷,正午的阳光透过全开的窗户正好全部照在摆好碗筷的桌子上。

    朱老先生将最后两碗面汤放在桌子上招呼司昭一起来吃。

    桌子上摆着两碗汤面,三碟小菜,和一大碗汤。

    朴素洁白的大瓷碗外侧仅有几根画笔勾勒得线条装饰,盛在里面的汤是奶白色鱼汤。

    “快来尝尝梅花齑和酒煮菜。”朱老先生给司昭介绍起这两道菜。

    “梅花齑也称不寒齑,做法就是用极清面汤,截菘菜和姜、椒、茴、萝,欲亟熟,则以一杯元齑和之,又入梅英一掬,名“梅花齑”。今日没有梅花,我只撒了些秋天晒好的菊花瓣进去,故而也可以称之为菊花齑。”

    朱老先生看起来对吃这方面格外有研究。

    现在虽然已经到了冬天,但春天缠绕在篱笆上的藤蔓和花朵的根茎还留着。这样一想小院在春夏时被鲜花包围能有多美。

    “这酒煮菜嘛,做法就简单了。”朱老先生拿出两个小木碗,这一看就是农家自己做的小碗,既轻便又耐摔。

    他将每个碗里盛上两条小鲫鱼和一些汤水。“这两碗是我们小狸奴的。”

    “ 鄱江士友命饮,供以酒煮菜。非菜也,纯以酒煮鲫鱼也。”

    司昭知道这个,酒煮菜也是《山家清供》中的美食。

    且云:“鲫,稷所化,以酒煮之,甚有益。”

    以鱼名菜,私窃疑之。

    及观赵与时《宾退录》所载,靖州风俗,居丧不食肉,惟以鱼为蔬,湖北谓之鱼菜。

    杜陵《白小》诗云:“细微沾水族,风族当园蔬。”始信鱼即菜也。赵好古博雅君子也,宜乎先得其详矣。”

    这些都是对于这酒煮菜的称赞。

    “不过这酒给狸奴喝可以吗?”司昭记得猫咪不能喝酒来着。

    朱老先生将碗推到两只猫咪面前,“就这小狸奴哪里闻得了酒味,不过是用还未发酵的米酒煮的米汤配上鲫鱼汤。”

    灰白色的小猫乖巧的蹭了蹭朱老先生伸过来的手指像是在感谢他,不一会儿就去喝汤了。

    “我记得当初第一次遇见它,我正在院子里吃酒煮菜,它闻见这个味道就不肯靠近,可又馋鱼干。它就围在我身边绕来绕去让我给它鱼干吃,问过附近人家,和它同一窝的狸奴都没了,它母亲也死了,剩它一个不知道怎么活下来的,这么小也抓不了什么东西。平常就是去靠去各家里讨点食活着。”

    司昭见朱老先生实在喜欢猫咪,不禁将自己的疑问问出来,“您这么喜欢猫,为什么不养一只呢?”

    他脸上的笑容停滞了一瞬,随后苦笑起来,“就我这没几日活头的糟老头子,也就能给他吃几根小鱼干罢了。哪里能让它困在我身边呢。”

    “您身体不是挺好的?再说了怎么就成困在身边了。”司昭看了看灰白小猫,它似乎听到了什么,乖乖抬起头,嘴边还挂着鱼汤。

    它歪了歪头看向这两个奇怪的人类。

    朱老先生摇了摇头,“这山野间的狸奴总要学会自己捕猎的,不能光靠主人家养着在家里抓两只老鼠。万一有一日出了什么问题,没人再给它提供温暖舒适的窝,美味可口的食物,被迫沦落到残酷的大自然当中,它又该如何存活。”

    “这狸奴啊,和人一样。哪里能仰仗他人鼻息生活呢。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这狸奴老了,无法捕猎了,无法替主人家逮老鼠了。遇上个和善的人家倒好,要是不仁善的。它往哪里跑去?所以说,这狸奴和人一样,要想真的在这世上立足,就必须自身强大起来。瞧瞧山下那鱼街上,被遗弃的狸奴还少吗。”

    “我知道,你是拿金丝虎当你的家人的,口头上虽嫌弃的很,但动作神态确是相当爱护。可是有些主人,只是拿它们当做消遣的玩物,想起来了就哄一哄玩一玩。”

    “它们逗他开心快乐,而他给它们提供食物的屋子。可生杀大权都掌握在主人的手上,主人若是翻脸,养尊处优或是根本不必担心食物的它们哪里能适应外面流浪的生活?这样的主人占比虽然是少数,可街上的流浪的狸奴这么多还说明不了什么吗。”

    朱老先生像是想起什么,灰白混沌的眼睛看向虚空,眼中湿润就像是有无数的话想要倾诉。可最终也只是抚摸着灰白小猫的背脊叹了口气。

    正巧这时,有人推门进来了,“朱夫子您在吗?”

    推门进来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略微驼背的中年汉子,“夫子您在这啊,那我就放心了。”

    他像是松了一口气,这才看到桌上摆着的两个面碗和猫,憨厚的笑了笑。“小灰也来朱夫子家蹭饭了。呦,家里来客人了啊。我没什么事,就是今天看您借砍刀的时候有些不舒服,您要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不舒服?

    司昭看着十分精神的朱老先生完全看不出来有哪里不舒服。

    “老毛病罢了,不碍事。”朱老先生摆摆手,“不用惦记我。”

    “那就行”男人招呼了一声就和朱老先生道别。“那我先回去了,有事您喊我。”

    朱老先生笑着和他道别,“还真有一事,明天早些时候你过来一趟。”顿了顿,“小酒就不用跟来了,你自己过来就是了。”

    不用来了?

    男人一愣,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过去,“您这是——”

    朱老夫子看向门外,“别让小酒知道就行了,我不是都说过了吗。”

    男人沉默的点点头,看看身后的儿子再看看朱老先生,有些沉默。

    叶澄鸢往外看着,正有一个八九岁的小童探着头扒着门往屋里看,这应该就是小酒了。

    “好,那我明天早些时候来。”男人应和了一声。

    朱老先生含笑点头,对着屋外的小酒叫了一声。“小酒,别忘了我们的约定,要是我违约了,秘密基地的东西可都是你的了。”

    小酒点点头就和父亲一起出去了。

    “夫子怎么了?”小酒蹦蹦跳跳的问着父亲。

    男人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不过看到儿子活泼天真的笑脸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没事,夫子今天就是不要太舒服,我们之后再找夫子玩。”

    “好!”小酒高兴的点头,“找朱夫子玩。书院里的新夫子可凶了。还是朱夫子对我们好,都不打手心。”

    小酒蹦蹦哒哒的走出院子,有时嫌父亲走得慢还要等着他,推着他走。

    阳光下,一切显得都很不真实,蹦蹦跳跳的孩童高兴的向着回家的路走去,有些佝偻的男人迈着沉重的步伐跟在他身后。

    ——

    司昭尝了一口不寒齑,清汤面上因为新鲜的白菜煮出了几分甘甜,配上各种司昭不太熟悉的香料,这个味道既奇特又馋人。

    明明只是一碗白菜面条罢了,这味道却让人觉得鲜香至极,可惜这地方不靠海,不然加上鲜虾,那就是鲜上加鲜。

    不过现在的味道刚好适合刚刚吃过火锅的司昭,吃完油腻的辛辣的东西,再喝一碗清淡咸香的白粥,边上配上腌好的酸脆白萝卜和清爽适口的腌白菜,让人既解了辛辣又感受到了饭后汤水的饱腹满足感。

    两只小猫也恨不得把头埋进碗里炫鱼。

    酒足饭饱后,司昭自然要和朱老先生继续谈一谈买白菜的事,因为777选择了一颗并不是卡牌中作词人种的白菜,能否在火锅店中用还是个未知数。

    跟朱老先生简单一提,司昭用一大瓶米酒和牛皮纸袋中的一小瓶白酒,零食交换了三颗白菜两根萝卜。

    原本朱老先生并不同意这样的交换方式,但碍不过司昭的再三请求只好收下了。

    “东西我给你们装好了。”就司昭收拾桌子的这一会儿,朱老先生就将东西收拾好了还附赠给司昭一个可以放得下白菜的篮子。幸亏这个牛皮纸袋够大,不然司昭就只能放在系统空间里。

    司昭努力的左手拎着篮子,右手拎着纸袋脚下还跟着一只777。和朱老先生道别后,还想看看那只灰白色的小猫,不过此时却不见了踪影。“诶,那只小猫呢?”

    司昭四处看了看也没看到它的身影,难不成是回家了?

    朱老先生下意识的捋了捋胡子,随后又想起来自己并没有胡子。无奈的摇了摇头,眼神看向司昭手里的篮子又移开目光。“可能是贪玩,去哪玩了吧。或者是找到了个好主人,离开了。”

    “找了个主人?”司昭不明白,这么快就能找到主人?

    “您是要收养它吗?”

    “不不不。”朱老先生大笑道,“我是给它找了一个能好的主人,一个真正能教它本领的主人。”

    他的目光不再混沌,黑色的瞳仁盯着司昭就好像是能将一切看透。

    他看向她身着的衣服,她的精神,她脸上的笑容,她的举止,她的动作,她的一切就像是透过她看向一个巨大的宏伟的文明的国家。

    在饭桌上的交流让他大受震撼。一个国家能够所有的人民都能吃饱穿暖,孩子们到了一定年龄无论男女都能接受教育,能够拥有改变人生的机会。老人们不必再成为社会上被丢弃的一方。最重要的是没有等级,所有人都是平等的,这不就是大同社会——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他这一生浪荡许久,北宋王朝尚在太平时,他得以在洛阳安然自得做一个富贵闲散之人。

    三次拒绝做官,可国难当前谁能忍心。人生就是这样的不可思议,他从一个“清都山水郎”变成了壮怀激烈的主战派。人到中年,因为儿子被迫成为秦桧的下属。哪怕只有一年,也将他的清誉毁尽。

    后来金人南下,北宋败亡,他便在这家国之殇中落得无家可归,晚年隐居山林。

    早年游侠、中年游宦、晚年隐居,可他的心却依旧还与那少年时看到的山水江湖,中年时期看到的即将倒塌的国家和晚年那苦难的人民们相牵。

    朱老先生无声的笑了笑,和即将踏出院门的司昭潇洒的摆了摆手。似乎曾经那少年时洒脱不羁的灵魂回到了这一身躯壳当中,湿润的眼泪从眼角落下。

    他看着一个幻想,一个理想,一个梦中的大宋向自己走来。

    是时候,该离开了。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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