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尔缇篇08

    “还没醒吗?”耳畔飘来有点距离的说话声,听起来有些厚重。

    “应该快了。”一个女声平静说。

    ……

    有人在说话。

    洛林听起来感觉遥远恍惚,就像潜在水里,一种无以名状的痛苦在她脑袋发散,阵阵的刺痛像是有人在拽扯她的神经。

    “她动了。”说话声音低沉,听起来又似乎格外安静。

    “再等等,还没完全清醒。”

    洛林挣扎睁眼,世界蓝蒙蒙一片,身体被蓝色液体包围,感觉轻盈而漂浮。

    在哪?

    她困惑暗想,脑海浮现最后的画面,可乐突然出现,可却似个了无生气的木头人,朝她打了枪麻醉,然后推着她往里走,再后来就不记得。

    穿白大褂的男人扭曲到畸变走近,一层蓝色笼罩,人脸轮廓模糊不清,“她现在醒了。”变形的身影走到容器前,向里注看。

    “嗯。”

    男人扭头看向后方人,笑道:“别说,这女的还挺好看。”

    “现在进行测试。”

    “好。”扭曲的身影渐行渐远。

    洛林蹙眉缓缓抬首,长筒形容器里盛满蓝色液体,头顶上方吊着一坨长线,连接着顶部的精密仪器和医疗设备。她眸眼烁颤,不安情绪泛滥,迟疑抬手触摸颈后,猛然发现右手连接一条又一条长线。

    这是?

    她愕然垂眸盯看,就在这时,一串电流滋滋穿过,一条细条、微微泛着蓝光的线条沿着洛林右手右臂蜿蜒向上,蓝光微弱地闪烁,勾勒出电流路径的轮廓,在达到右臂内侧,电流形成分叉,成为微小的电流细丝,与神经和肌肉组织相连。

    她小幅度地不受控制一颤。

    “需要加大强度吗?”

    “算了,有反应就行。”

    “不过为什么要换掉她右臂?看着也没问题。”

    “听说是她接触歌赛普没有受伤,要做研究。”女人特意扭身看了眼容器里的人,“其实最主要是猎杀局为了给加堪达居民一个交代,毕竟她用右手开枪杀死了小孩。”

    洛林垂首,木讷扫过自己,紧身银色医疗服束缚住她,整个人微沉在容器之内,不受自我主宰的身体僵硬固化在蓝色液体之下,就像蜷曲在母亲子宫的婴儿。

    女人继续道:“也是种福气,这可是难得的新生。”

    “猎杀局只要我们卸掉手臂,可没要我们安上义体,主任是不是有些自作多情?”

    “闭嘴!”对方喝止。

    义体?

    洛林难以置信看着右臂,似笑非笑,强烈的割裂感如破碎的镜面,裂痕横亘。她凝目谛视右手,银色的金属光泽表面布满微小的电路和纹理图案,每个指节都是精密的机械关节,她试着握拳再松开,机械感与技术感在这刻真实可触。

    我成了……义体人。

    她凝噎住,似有烙铁烫在她身体,不可名状的痛苦在某处发散,一阵恶心感强涌心间,像是受到无数只小虫啃咬,全身恶心难受得憋闷,就像快要窒息。

    控制台前,悬浮一系列精密显示屏和投影仪,复杂的数据流和图像呈现,有一处产生极大红色波动。

    “她现在产生严重抗拒。”

    “全身都泡在祛痛液里,应该不是疼痛引起。”男医师放大屏幕监测的图像,“肌肉周围没有出现肿胀,皮肤也不存在瘙痒反应。”

    “是心理抗拒。”女医师扭身看向容器里蜷缩的义体人。

    “心理抗拒?我还是头次碰到这种情况。”男医生双眉上挑收回操控的双手,转身面朝大型容器,“我是不是应该跟她说,给她做手术的可是博苏医院最厉害的医生,有钱都不一定请得来。”

    “给她输一针镇定剂。”女医师漠不关心道,“我们就下班。”

    “可终于要下班了,都快凌晨。”男医师扫眼时间,跟着女人一齐转向控制台,悄兮兮问,“下班后要去新世界吗?”

    女医师调出镇定剂,输入注射指令,“不去。”

    “你确定?”男医师反问,“据说白银大厦与新世界在之后会合作推出什么新游戏,需要达到一定等级才能玩。”

    “什么新游戏?”女医师摁下确认。

    透明镇定剂通过线管输进洛林的静脉,不一会儿,大屏上的波动平缓下来,洛林心跳逐渐稳定,眼皮变得沉重起来,思维再次开始模糊,仿佛漂浮在一片云层之上。

    她感觉……有点困……

    “听我史格姆游戏公司的朋友说的,具体也不清楚,只知道有这么个游戏,很受他们高层重视。”

    “哦,我不去。”女医师回头看了眼容器内的义体人,关闭控制台,只留下监控洛林状态的显示屏,“记得关灯。”

    男医师看对方直接离开,紧忙跟上,熄灯关门一同出了这间阔敞的手术实验室。

    顷刻之间,实验室一片昏淡,显示屏发散的绿光影影绰绰,长筒容器顶部投射下云隙光般的黄光映亮蓝色液体和内里的人,在这方空间显得神性而诡谲。

    像凝结的蓝宝石艺术品,受光的礼赞。

    意识恍惚的洛林正迷失在一片黑暗空间,漫无边际的黑暗裹卷,她拖着无力的残废胳膊定在原地,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恶心的黑雾,缠绕她包围她。

    她理应去尽快适应,可当下她不想,强迫的滋味让她厌恶至极,她感觉自己像个垃圾可被随意扔弃,身体不过是这群人摆弄的零件,一文不值。

    她任由黑雾包围,任由它们似咬人的怪物啃噬身躯,痛苦如幽冥阴魂不散,尽管如此,她仍一动未动。

    痛苦时刻应该再折磨人一点,她要记住它。任何逃避都是软弱的借口,她不要。既然到了这步,任何丧失信念的想法都应该被抹灭。

    她可以被扔进深渊,但不能退缩。

    洛林,记住,这是一场权力者的游戏,你应该奉陪到底。

    数分钟后,洛林渐渐从镇定剂的作用下苏醒,她重新睁眼,定睛看着这片空间,周遭昏暗,阒无一人,唯有隐隐跳闪的微光,她像个漂泊虚无宇宙的粒子,孤寞寂寥。

    *

    白银大厦上乘的电梯内,维修师装扮的时故和雷兹静默注视变化的楼层数,匀速上升的电梯门在到达制定楼层时打开,白银大厦两位安保站在电梯口拦住询问:“干什么?”

    雷兹直接调出伪装好的身份信息,“我们是霍总请来的维修师。”

    在进入白银大厦前,雷兹已经调查过高层的行程安排,在霍杉女士的计划中,有一项是专业维修服务,特意标注上“星”符,而在他们准备行动时,正巧碰上赶来的戴黑色口罩的维修者。于是他们顺其自然截拦,时故直接用香让两人进入梦境,然后抬进渡鸦的车内。

    此时,真正维修师正躺在停在某处的黑色车内做梦,而虚假维修师则佯装专业人士跟随安保指示往前去。

    长长走廊两侧的玻璃墙透出微弱的银光,脚下的地板微光流动,宛如闪耀的星光,走廊尽头的接待区中央一座艺术装置,自动的虚拟助手被投射出绚丽的光影,它恭敬站立在前,微笑注视来者。

    “欢迎来访者。”虚拟助手微笑欢迎。

    两位安保主动止步,转身回去电梯口。

    办公室大门自动开启,两位维修师径直往里走,全景的落地玻璃窗占据大面积的墙,整个城市天花乱坠的夜景都在它的景框之中,宽敞的工作台整齐摆放着电子设备、小型机器人和珍贵的艺术品。

    大门关闭,落地窗拢上帘,办公室工作台亮起单薄的光亮,霍杉一身正装坐在工作台对面的长沙发上,背后一堵白墙,挂着一副价值连城的上世纪名画。

    “听闻两位维修师是全区数一数二的师傅。”霍杉傲然端着上半身扫过两人,“这时间点对两位应该不算打扰吧。”

    “没有没有。”维修师时故压低嗓门有模有样回道,额前的碎发半掩住绿眸,加之光线浅淡,眉眼看得尤为朦胧。

    霍杉微扬一笑,不带任何多余的情感,“既然这样,还请两位看看这人是否还能修好。”

    长沙发前的茶几一周忽然亮起灯,长形的茶几似尸体冷藏柜,里面躺着一位三四十的男性,身着西装,神色安逸。

    正是伯朗·乔。

    两位维修师相视一看,没想到伯朗·乔可以就此从名单上除掉。

    霍杉站起身,踩着高跟绕过茶几走到维修师跟前,带胁迫意味开门见山道:“当两位踏进这间办公室开始,就不用想从这里出去,以后,你们的工作是竭尽所能维护白银大厦总裁的形象。”

    “工资不用担心,我会高额支付。”霍杉眸眼含着假意的微笑,“只是希望两位最好尽快进行维修,伯朗·乔先生白天还需要处理冗繁事务。”

    从开始看到维修师服务时两人还生起过疑惑,白银大厦怎么可能缺少维修师,现在看来也就说得通——

    或许,在某时开始,伯朗·乔就成了霍杉手下操控的傀儡。

    “明白。”时故配合回应,提着工具箱走到茶几边,“请问什么时间出的故障?”

    雷兹边走边通过内部通信对话时故,「怎么行动?」

    「你先收集她的音频样本,针对来电通知提前设置,我找时机直接行动。」

    “全区直播结束后。”霍杉启动茶几装置,茶几桌上升到适宜高度,向两侧推开遮挡的玻璃罩。她像是司空见惯,熟稔伸手掰开伯朗·乔人脸面具,露出大脑内部纷杂的机械线路。

    这是典型的活死人。

    时故看了看伯朗·乔的头部情况,有板有眼打开工具箱,扫过几眼茶几上空,没瞧见灯,委婉客气道:“为不影响操作,这边可能需要灯光照明。”

    霍杉倨傲“嗯”应,警告说:“不要碰到他眼睛!”

    “好。”时故看霍杉走去工作台。

    雷兹说:「声音模拟系统完备还需要一分钟。」

    “对了,两位请将你们的对外沟通设备全部上交,我这边会暂时保存。”霍杉站在工作台后,灯光从底部映照,看着怪异瘆人。

    时故转身边走边取下电子环,准备递给霍杉,“什时候能取回?”

    霍杉目光投向定在原地不动的雷兹,猜疑道,“这位是在拒绝吗?”

    时故已经走到工作台,雷兹传来“完成”的消息,时故回应「设置来电回复。」

    “不是。”时故解释说。

    霍杉警觉掠过跟前的维修师,“你们把口罩摘了。”刚说完,不料一重幻影从眼前闪过,她的手背感觉有针刺入,“你是……”她瞪大双眼,摁下旁边的呼叫系统。

    “安静。”时故漠然拖过转椅,霍杉恍惚跌坐到椅上。

    呼叫系统响起一位男声,问道:“霍总,有什么事?”

    时故识得这声音,是赛博格研究所盖迪·布拉克。

    “没事。”雷兹迅速调出霍杉的智能语音,回复说。

    盖迪·布拉克犹疑半秒,又问:“伯朗·乔现在什么情况?请的维修师来了吗?”

    时故摆出止住手势,「再听他怎么说。」

    雷兹点头,不做回应。

    “霍总?”布拉克说,“一直没问,跟新世界的项目成功了我有什么好处?”

    时故指示说「维修师来了,有时间再回你。」

    雷兹重复回应,挂断呼叫电话。

    「先离开再说。」时故走到茶几前,摄下伯朗·乔的照片,归复茶几原状,离开办公室。前脚刚出大门,后脚抬步的同时这层楼响起警告——

    “注意!有人擅自离开!注意!有人擅自离开……”

    电梯口俩安保拔枪疾速奔往这来,靠近大门时喝令“停下”。

    接待区中央的虚拟助手歪转脑袋看向门口两位维修师,时故边小步走动边小心带上办公室大门,奇怪前后看,举起手里工具箱示意,“我们刚修好。”

    「利用霍杉传话,记得声音距离拉远。」

    “让他们离开。”霍杉声音听起来又冷淡又远,“刚才不小心碰到呼叫键。”

    “好的!”安保异口同声道。

    “没有我允许,别打扰我。”霍杉说。

    “收到!”安保原路返回。

    时故彻底合上大门,跟雷兹一起乘电梯下行。电梯透明的玻璃墙外,凌晨夜里的霓虹流光溢彩,北侧一面坐落着博苏医院,金属质地的银灰色调庄重严肃,不带丝毫放肆的况味。

    一阵震动在时故左手腕散开,电子环显示“拉弥亚”来电,他接通电话。

    “请问进展如何?”拉弥亚直接问,“霍杉入梦了吗?”

    “嗯。”时故不解回应。

    “好,挂了。”拉弥亚利索挂断电话,瞥了眼旁边的人。

    通往博苏医院正门的马路边,蹲着两个泼皮青年,一个时尚到看着够坏,一个破烂到看着怪懒。

    拉弥亚伪装成的青年起身,一股子流氓味的语调,“走吧。”

    “走哪?”渡鸦漫不经心抬眼掠过拉弥亚,“你打电话问那干嘛?”

    “不是说偏门只有高管能进吗?”

    拉弥亚朝博苏医院偏门方向走,跟在后面的渡鸦只见青年大摇大摆,走出满不在乎的步伐,而在步入灰暗阴影之下时,青年如蜕皮的蛇晃眼成了身姿高挺的女人,一身素色套装挽着黑发,大方端正敲响偏门。

    渡鸦快步追上,左右顾看见没人,问:“你确定?我怎么进去?”

    拉弥亚换成了霍杉的面容,淡薄的语调如出一辙,“我记得你是白银大厦的特聘人员。”

    说话当口,偏门被人从里打开,一个小护士冒出脑袋,瞧见霍杉身影连忙开门,一时结巴,“您、您怎么来了?”

    “看犯人情况。”拉弥亚走进偏门。

    “明白。”小护士看着后面的渡鸦,凝起眉,“——你是?”

    拉弥亚不言一声侧眸扫过后方,小护士像是敏锐察觉到霍杉神情,自顾自地解释道:“我很少去白银大厦,所以面生。”

    渡鸦客气点头进来,跟着拉弥亚往里走。

    “她现在在哪?”拉弥亚等小护士引路。

    “我带您去。”小护士小碎步到前面挨墙走,丝毫不敢懈怠半分。

    穿过走廊和磁门,下乘电梯到达地下空间,暗橙色水波纹在墙壁波动,向右拐上走廊,镂空的墙体钻出多个小面正方形,里面渗透出点点微光。隐秘的空间似乎潜藏危机,在暗流涌动。

    小护士摆手左转,长廊两侧摆着两列长筒容器在石台之上,里面蓝色液体盛着全身赤.裸的人体,他们被摆出奇形怪状的姿态,像被固化的活化石雕像。

    正前方,一扇玻璃材料大门阻拦在眼前,小护士指示向前,“她就在里面。”

    “嗯。”拉弥亚命令道,“开门。”

    “好。”小护士匆忙跑到大门前,验证身份信息。

    门开,拉弥亚进门时顿步叮嘱,“你俩在这等着。”

    “明白。”小护士规矩站在门边。

    宽敞实验室,众多巨大的长筒形容器盛满蓝色液体矗立在这,其中偏靠中央的容器里,一具长长的身躯伸展其间,身上连接的长线多到理不清。旁边光滑的控制台,布满按钮、触摸屏和虚拟投影,上空悬浮的一块显示屏还亮着。

    拉弥亚放慢脚步走近容器,神情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柔和温存许多,她注视看着,抬起右手贴触容器壁,唤道:“洛林。”她声音尽量克制到冷漠。

    壁内的义体人抬眼看来,眸眼闪过决绝的淡漠,旋即垂下眼皮,视若无睹。

    门口小护士偷摸往这瞥眼,看见义体人的姿态似乎欲言又止。渡鸦留意到,悄声问:“怎么了?”

    小护士瞄眼渡鸦,轻声细语道:“犯人的姿势变了,应该蜷曲才对。”

    渡鸦费解看了下容器里的洛林,“是吗?”

    “嗯,医疗服都有固定姿态设置。”小护士猜测说,“可能有人入侵这里了,也可能是她强行改变姿态,不过应该不会,那样会很疼。”

    “我告知一声。”渡鸦说着通知喊道拉弥亚,“——霍总,有情况。”

    拉弥亚循声看去,洛林蓦然睁眼,定睛凝视眼前的霍杉和声音传来的方向,她似乎有丝熟悉。

    “什么?”拉弥亚回眸看着洛林,目光不偏不倚。

    “小心她使诈。”

    “她不敢。”拉弥亚绕着容器走,“义体手术如何?看起来不错,可别垂丧着脸,你要坚强,争取挺到审判那天。”

    是拉弥亚。

    洛林从目光中分辨出拉弥亚眸眼才能含有的韵味。

    拉弥亚拉开距离,顺势走到控制台前察看,她看了眼小护士,“你过来。”

    “额……好。”小护士片刻懵然,紧接着快跑到霍杉面前,“您有什么事?”

    拉弥亚递给她分装的香水瓶,“安眠剂,输到她体内,等审判那天再叫醒。”

    小护士迟疑半秒,但随即不假思索照做,随着透明的液体输往洛林体内,渐渐地,她再次陷入恍惚。

    像是坠落一汪海,开始无尽下沉……

    拉弥亚一眼也不看地走出实验室,声调里强行维持的冷淡里掺杂着某种道不明的心疼怜惜。

    她说:“晚安,祝你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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